罪無巨細，無一或遺，

    舉世人類都將據此裁判。

    當審判者坐定后，

    一切隱秘都將暴露，

    無一罪行可逃遣罰。

    ——莫扎特

    “啊啊啊??！”

    寂靜的走廊被慘叫劃破，洛文成猛地后退幾步，看著眼前的怪物。

    即使如此，他依舊緊緊抓著刀。

    他面前的鬼，是整個人高的一張慘白的臉，沒有身體，這張人面的背后連接著長長的飄動著的rou塊，纏著白綾，像一列飄在空中的列車。從黑暗中蜿蜒而來，慢悠悠地圍著洛文成在飄。

    洛文成的手在抖，這些……都是什么？

    這些都是袁初見過的鬼嗎？

    原來，袁初一直生活在那么恐怖的環境里嗎？

    人面列車發出嗚嗚的哭聲，整個體積幾乎擠占了半邊走廊。剛剛的慘叫并不是洛文成發出的，他并沒有出聲。

    這群鬼，似乎看不到洛文成。

    那聲慘叫，是另一個鬼發出的。

    吐出內臟的鬼在源源不斷地繼續吐出內臟，地上都是紅黃相間的腐爛臟器。走廊的末端已經是一片濃郁的血腥味和血色。

    洛文成的背緊緊貼著墻，看著白綾幾乎要飄過他的指尖，觸碰到他的身上。

    人面列車走得很慢，洛文成也不敢呼吸，生理性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一聲不敢吭。

    “嘻嘻嘻……”

    洛文成靠上墻壁，就感覺自己碰到了什么東西。

    從墻面里探出幾雙枯朽的手，悄悄地牽扯住洛文成的腳腕，再捂住洛文成的嘴。洛文成的眼前探出更多手，從他的腦后到眼前，拉著一串長長的別針，一枚別著一枚，捂住洛文成嘴的手轉而掐住洛文成的喉嚨和臉頰，想要把洛文成的嘴巴打開。

    而這串別針想要去往何處，不言而喻。

    洛文成死死地閉著嘴，拿起刀往那只手上捅去！

    見手收回，洛文成打開那串別針，往走廊更深處跑。

    但明明打開了那串別針，奔跑的過程中，洛文成仍然感覺到喉嚨里漸漸多了什么東西——好像是一串鐵制的東西，帶著濃烈的鐵銹味，只要稍稍蠕動喉嚨，閉合著的別針就會打開，輕而易舉地刺破一個人的氣管和食道……

    血腥味和劇烈的刺痛感從喉嚨里傳來，洛文成一只手握著刀，一只手捂著自己的嘴。更恐怖的不是疼痛，而是隨時可能一整串打開的別針，還有將這些東西咳出來的本能。洛文成死死地捂著嘴，不讓自己咳嗽出來。

    路上的鬼都看不到他，一個個從他身邊走過。

    袁初說鬼是假的，但這一切都無比真實！

    不對，一定是哪里不對……

    “鬼有屬于自己的領域，如果你在那個領域不受影響，你就是安全的。如果你受傷、或者死亡，在領域內真正地受傷，那這樣的影響就會被帶到外部?！?/br>
    洛文成想著袁初的話，盡量調整自己的呼吸。

    恐懼，或者喉嚨內的癢意，還有和鐵銹混合的血腥味。

    他可以忍，他可以忍……

    上一次他見到鬼，袁初就已經明確說明，這就是張小丹想要搞他。

    而這一次，他已經見過了幾個張小丹cao控的鬼。

    只要他不死，張小丹就不能用這個cao控袁初。

    他得活下來。即使身為普通人，他沒有真正用物理技能硬碰硬鬼的能力。

    袁初比他更危險，他不能拖袁初的后腿！

    洛文成拿出手機，手機已經沒有信號，但還有電量。他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之前他和袁初說他在鏡子里看到自己流血的時候，袁初說，他在鏡子里看到的流血是反過來的……

    他的血是向下，而袁初那兒，血其實是在向上流。

    這是另一個鏡面空間？

    所以，他才能在鏡子里面見到袁初，才會一睜眼就在袁初的客房？

    鬼是沒有限制的，控制鬼的人卻有。洛文成盡量鎮定住混亂的思緒，打開了手機的攝像功能……

    鏡頭終究不會騙人，它會忠實地記錄一切。就像袁初無數次和他說的，他想當一個導演的原因。

    曾經機緣巧合之下，他記得張小丹的客房在哪里。

    墻壁和地板都在滲血，伴隨著哭喊和哀嚎聲，這個空間在悄然異變。

    洛文成小心地呼吸，拿著手機，追隨著鏡頭內出現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向走廊更深處……

    而袁初這邊，已經一團混亂。

    紙人被他揪著頭按進了地上的嘴里，掛在墻上的頭發還沒來得及泛濫就被他纏著其他的鬼娃娃打了幾個結。

    一群鬼全都沖上來的結果，是這群鬼亂成一團。

    “你也想過來？”

    又解決完一個之后，袁初直起身，笑著看向墻上伸出來的手。

    那幾雙手擺成了一個拜佛的姿勢，然后很自覺地自己緩緩縮回墻里，直到消失不見。

    即使這樣，袁初的心里依舊有不安。

    洛文成現在在哪？

    這里是鬼的領域，手機沒有信號，他也聯系不到洛文成。

    袁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嘖，關機了。

    “……洛文成？”

    袁初環視了一圈，總覺得洛文成就在這個空間。相處了那么久的人，多少會有點感應。

    但他面前的，只有一片狼藉。

    如果洛文成也在這里，那是不是也在被群鬼環伺？

    “告訴我……洛文成，在哪？”

    袁初的拳頭上滴著血，他似乎從不在意自己的得失。馬戲團如是，現在亦如是。

    沒有真正的人類，能夠和鬼分庭抗禮。

    就像拳頭始終打不過刀，刀始終打不過槍支。

    “不回答是吧？”袁初冷笑。

    他身側的墻壁上猛然睜開一只眼睛，血紅色的瞳仁，冰冷而好奇地俯視著這個世界。

    袁初微微低著頭，站在巨大的眼睛前，沒有說話。

    站在暗處的張小丹猛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這是這個叫袁初的人的鬼嗎？

    在那只占據一人高的眼睛睜開后，墻壁上很快就擠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它們朝著不同的方向滾動、注視。時間和空間都停止，只剩下血紅色瞳仁的眼睛在滴溜溜地轉動。

    時間和空間很快停止，一切在這個空間的鬼都停下了動作，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個場景最恐怖的存在，已經變了。

    在張小丹驚詫的時候，已經有人默不作聲地靠近。洛文成一把踹倒張小丹，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手里的刀抵著張小丹的喉嚨，這一切太出乎意料，張小丹怒目圓睜，卻不敢輕舉妄動。

    他被鉗制住，周圍的環境就猛然變化。兩個世界的隔閡被打破，袁初所處的世界迅速變得正常。只有那一面墻的眼睛仍然睜著，盯著在場的所有人。

    張小丹想動，這把刀也死死鎖住他的命門，讓他根本動彈不得。

    在袁初走開的這幾個月，洛文成并不是什么都沒有做。

    他沒有去練籃球，而是去學了散打和最基本的擒拿技能。即使可能根本用不上，他也要保護袁初。

    “你瘋了嗎，你看清楚，那個家伙是鬼！”張小丹怒喝。

    洛文成的心跳很快，呼吸很緊張：“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他的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而喉嚨里的別針已經消失。

    袁初轉過身來，緩慢地走近。

    張小丹被慌亂和無端的恐懼攥住心神。冷靜……冷靜……他在找尋著反擊的機會。這個男人的身體素質再怎么強悍，終究比不過他被鬼強化過的身體。

    就在袁初距離他還有一米的時候，張小丹奪過刀，一個翻身，按著洛文成，拿著刀猛地朝著洛文成刺去！

    “噗嗤——”

    在洛文成驚慌的眼神下，張小丹的動作停住了，就像被按住了暫停鍵。

    他的手臂上被開了一個洞，血噗地噴出來，隨即倒在一旁的地上，抽搐了幾下。

    但他還沒死。

    他先是茫然，后是驚恐，驚恐地盯著拿著槍的袁初和他身后的眼睛：

    “我的錢……都給你……我不能死……”

    袁初只把子彈射進他的手臂，但他的全身都開始潰爛。

    張小丹眼里的傲氣終于變成恐懼，驚恐地盯著那滿面墻的眼睛。

    他用最后的生命爆發的攻擊開始排山倒海地朝著袁初襲來，但所有的鬼物都像看到了什么存在一樣，在未能接觸到袁初的地方開始四散崩壞，化為齏粉?，F存的規律被硬生生地扭曲、破壞。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張小丹的眼里顯現出絕望。他看著袁初，就像看見一個怪物。

    他的眼中閃爍著敬畏、惶恐、不解，然后一點點被替代成絕望的死灰。

    他看到了什么？這些鬼物看到了什么？

    誰也解釋不清。

    或許他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并不是在墻上的眼睛。

    至少在被壓著的洛文成眼里，他只能看到舉著槍的袁初，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見。

    “我什么都告訴你……陳總找我是為了……你們一個都……殺了我……逃不……了……啊啊啊啊……！”

    他說出的話在一點點失去邏輯，眼里也在一點點失去光彩。倒在地上，曾經的鬼在從傷口溢出，爭先恐后地反噬他的身體。

    袁初眨眨眼睛，看著地上的尸體。

    反噬了？

    這是控制鬼的人會有的結局嗎？

    他一直存著槍沒用，僅僅是因為覺得沒必要用這玩意對付鬼。

    關鍵時刻還是有點用的。

    他的視線略過張小丹不斷抽搐、被不同的鬼開始吞食的尸體，再看向跪在地上，拿著一把刀發抖的洛文成。

    近距離觀察死人，還是就在面前死的，對洛文成來說還是太刺激了……

    袁初對洛文成伸出手，開口：

    “把刀給我?！?/br>
    洛文成的臉上沾著血點，神情有些無助，握著刀刃，把刀把遞給袁初。

    袁初接過刀把，返回那面墻前。

    血紅色的眼睛盯著他，他也看著眼睛——

    然后揚起了手中的刀，噗嗤一下，深深地扎進那顆眼球。

    刀刺進的剎那，這個空間徹底和鬼解綁。一切都開始崩塌。

    小比，眼睛，都只是一個幻覺。只不過這個幻覺把張小丹自己也嚇到了。

    小比和國內差了十萬八千里，能和張小丹扯上什么關系？又怎么可能成為張小丹的鬼？

    一面墻的眼睛，這是張小丹的恐懼，而不是袁初的恐懼，或者洛文成的恐懼。

    至于為什么張小丹看到的是眼睛，袁初自己也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如果什么都知道，故事就變得太無趣了。

    張小丹cao控恐懼，用以威脅他人、制造動亂，卻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有被恐懼戲耍的那一天。

    而他，只是配合著這樣的恐懼演了一出戲而已。

    “我不是鬼?！痹醢训栋纬鰜碇?，轉身對洛文成解釋道，“站得起來嗎？”

    他對跪在地上的洛文成伸出滿手是血的手，被洛文成伸出手，毫不猶豫地牢牢握緊。

    洛文成站起身，不去看地上的尸體。袁初剛想安慰，卻發現洛文成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讓他看地上的尸體，小聲說：“沒事了……我們……不是你做的，我們報警……沒事了……”

    袁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洛文成像是一只瑟瑟發抖卻把他抱緊的大金毛，有點傻，又有點可愛。但毋庸置疑，洛文成幫到了他。

    “嗯，沒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