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后，袁初直接隨著特案組需要去檢測碎塊的法醫同事去了工作的地方。

    那個地方就連接著警察局，袁初也不懂法醫的工作內容，隔行如隔山，袁初并不打算久留，他直接去了警察局，詢問半年前琴煙的自殺案。

    “出示一下你的證件?！?/br>
    聽到警察的要求之后，袁初拿出特案組的工作證給了對方。特案組的工作證很特殊，輕便，卻用特殊的材質做成，很難仿造，顯然并不便宜。

    警察拿過工作證就想往里走，袁初連忙伸手攔?。骸熬焱?，你要去做什么？”

    “我拿進去核驗?！盰市警察頭也不抬地回答，袁初接著說：“我和你一起去?！?/br>
    “那不行，我們核驗有特殊系統的，要保密?！本煺Z氣有點不好，袁初微微瞇眼：“什么系統，比特案組的工作還要保密？我問了關蒼，直接查系統就能查到，特案組的標識是獨一份的，你說明白。你要是把我的工作證拿回去一個小時不拿出來給我，我找誰要去？警察同志，方便的話就在這查吧?！?/br>
    警察被袁初的話噎了一下，表情不太好：“……行，我給你查?！?/br>
    雖然是上頭的招呼，但一想到特案組是隔壁市直屬，別說他們了，官職比局長還高，他就不想攪這趟渾水。都是按規章辦事，直接做就行。

    他直接打開了面前的電腦，象征性地查驗之后將工作證還給了袁初。特案組法醫就和袁初一起來的，誰也不會看不明白，只是這人面生，顯然是新人。

    袁初拿過工作證的時候，還下意識說了聲謝謝。

    確定袁初的身份，又聽到袁初的道謝，警察的態度緩和了一些，問：“你想查什么？”

    袁初看上去就像個學生家家，但偶爾泄露出的氣質也讓人不敢輕慢。

    “半年前，你們發了這份通告，我想調檔案?！痹跄贸鍪謾C，翻出相冊里的通告。

    “行，我看看?！敝涝醪缓萌?，警察也放棄了繞圈子，直接調取資料?？吹綑n案，他皺了皺眉：“這……”

    怎么會是這份檔案？

    “怎么了嗎？”看情況有異，袁初問道。

    “這……唉，你們查吧，我直接把檔案給你?！本煊悬c頭大，怎么偏偏是這么個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當時被打了招呼的案子就是這個，現在被打了招呼的特案組還過來查了，難道特案組真有什么特異功能不成，一抓一個準？

    拷貝到檔案之后，袁初松了一口氣：“謝謝哥啊?！?/br>
    “沒事，沒什么事走吧?！本鞌[擺手，看向袁初，還是說：“那個，你們特案組專門過來一趟也不容易……那個地鐵案，有什么進展了沒？”

    “我也不清楚啊，我不是負責這塊領域的，到時候梁醫生出來有什么直接問他們吧?！痹跣Φ?，他的心里隱隱有了個大致方向。

    他得去看看青煙的尸體。

    從高處掉落，法醫只是做了大概檢測。尸體從外觀上看上去較為完整，但在檔案中，她的尸體并沒有親屬來認領，現在停在殯儀館，不知道在哪兒。

    他喜歡青煙的作品，卻沒想到第一次的遇見是會以這種形式。

    按理來說，死者因怨念而變為鬼魂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袁初的推斷中卻本能地直接對地鐵碎尸案引入了琴煙提出的“天災”概念，而潛意識地并沒有考慮到是琴煙的怨念殺了人。

    這個世界的靈異事件很奇怪，它并沒有顯著的概念，甚至難以超出人的認知之外，很多時候的靈異現象都沒有實體，即使有村莊、馬戲團那樣的空間，它也獨立得如同一個幻象。

    婚服可以變成紙，電腦上的文件是可以人為留下的代碼，時鐘也僅僅是一個紀念品。

    沒有花里胡哨的視覺特效，所有的東西似乎都可以在現實中被制造。就像回歸平均值，一切在正常中慢慢滑至失序，卻又維持在人類似乎可以接受的那個點。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那么神的想象力未免太過匱乏。

    他不相信琴煙會殺人。

    但作為一個讀者，他想去看看琴煙的尸體，當作與對方在現實世界最后的告別。

    袁初打電話給登記的殯儀館，詢問半年前有沒有一具跳樓死亡、無人認領的女尸，并說出了名字。

    對面聽到這個描述，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緊張：“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有她這個人？”

    聽到對面的話，袁初感覺有些古怪，解釋道：“我是警察，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直接來警察局找我，或者直接打電話到Y市警察局，我就在這里。我只是想過去看看她，她在哪里？”

    聽到袁初的身份，對面放心了?！澳銇戆?，她還在這里，我報了那么久，終于來了?！?/br>
    聽到對面的話，袁初感覺更為蹊蹺。出了警局，他直奔殯儀館而去。

    袁初本來已經做好了被停留半個月腐爛至極的尸體嚇到的準備。

    情懷帶給人的幻想和現實畢竟還是有很大差距。

    幻想很美好，如果現實是臭rou和一堆腐爛的蛆呢？

    “你來了?！苯与娫挼臍泝x館工作人員看到袁初過來亮出工作證，還驚訝了一下，這人怎么這么帥，做警察？

    “不是網紅？”她懷疑地上下看了幾眼袁初。

    袁初苦笑：“jiejie，真的不是。你看我想要蹭熱度，沒必要來這兒。要被平臺封殺的吧?！?/br>
    “也是?！惫ぷ魅藛T站起身，帶著袁初過去了。

    殯儀館還是冷，為了更好地保存尸體，溫度不能太高。袁初的身子又竄上那股熟悉的寒意，那種感覺浸入肌膚。

    在看到琴煙的尸體的時候，袁初還是被嚇到了。但這并不是因為一具被放置了半年的尸體有多恐怖，恰恰相反，這具身體保存得相當完好，就像未曾死去。

    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女人，面容看上去稍顯稚嫩，可以算得上清秀，并不高，身材勻稱，如果忽略被修補好的腦袋上的大坑的話，看上去像只是睡著了。

    “她留在這兩周，沒人認領，就……挺奇怪的，我們也不能直接處理了，就在這放著了。你看著吧，我有事先走了，就在前臺，有事找我就行?！?/br>
    工作人員有點忌諱，雖然珍惜和帥哥的相處機會，還是不想久留。

    “謝謝啊?！?/br>
    工作人員走之后，隔間就只剩下袁初和琴煙的尸體。

    奇怪地，袁初并不感到多害怕，甚至連身上的寒意都因為處在這個空間而消減了許多。窗外的光投射下來，有些暖。這個地方本來并不是停放尸體的，更像是一個小倉庫，只是因為琴煙的尸身不腐，放在哪兒都沒問題。

    半年了，沒有人來認領她的尸體。

    袁初說：“我是來調查你的案子的，我不相信你會自殺?！?/br>
    尸體躺在床上，無法說話。

    “我也不相信地鐵碎尸案是你做的?！痹趵^續說，“但你很奇怪，為什么到了現在尸身不腐？你在里寫過無數次法醫解剖，我是特案組的，你別怕，我帶你去檢查。Y市的辦案態度很奇怪，他們好像在壓著什么事情，我幫你查明白?！?/br>
    一片寂靜中，只能聽見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和袁初自言自語的說話聲。

    “……我看到抄襲你的那個人的電影上了電影節了，呼聲很高，很賺錢?！痹趵^續說，“……其實我也知道這個電影節其實就是要門票錢，但我還是得參加，我就是個撲街導演。

    都是世俗中人，賺錢嘛，不寒磣，就是有的時候還是有點難受……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說說話的，沒想到是在這個時候?！?/br>
    “……你冷嗎?！?/br>
    袁初問出這句，也沒有期望回答。

    你在殯儀館尸身發寒，摘走你的心臟的人賺得盆滿缽滿。資本層層運作之下，個體的哭聲難以被聽見，所有人都只想分走自己即將到手的那塊rou，即使是袁初也不例外。

    小人物，大時代。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避諱，不會直接說出異狀。

    琴煙尸身不腐，已經能直接劃歸入靈異事件范疇，特案組進入調查是必然的了。

    他跑這一趟，為悼念亡者，為生人工作，也不算浪費。

    袁初拿出隨身攜帶的攝像機，對著琴煙拍了一張。

    托琴煙尸身不腐的福，他能很好地控制光影，拍出的照片還算好看，算最后的悼念。琴煙不喜歡自拍，他就算緊密關注她的作品，在這之前也并不清楚她長什么樣。

    隨即，他給梁醫生發了信息，讓他們有時間過來檢查。

    他看過之前在地鐵拍下的照片，最后一張照片中，只有地上的尸塊、血跡，黑洞洞的車廂，而并沒有任何異狀。

    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這寒意究竟從何而來。

    是人類對無法抵御的死亡的恐懼？

    是人類刻于骨血之中的對危險的本能？

    “特案組會給你一個回答，我們會給你一個回答?！痹醯偷偷卣f。他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說給琴煙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的工作證能直接錄入系統。

    關蒼，許莎，姚元元，梁醫生，一個個精銳組成了一支團隊。

    一個龐大的體系，正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逐漸建立。

    與此同時，四日連燃，第二天災，神靈已死，人鬼同路。世界的秩序在混亂中逐漸失衡，又堪堪維持在人們認知之內。

    個人的智慧還不足以揣摩整個時代。他們也只能做到自己的位置能做到的事情，僅此而已。

    這個世界終究會迎來它應有的結局。

    “……如果我能看到你的最后一章就好了?！痹醯偷偷貒@息一聲，轉身離開。

    袁初走開之后，一只藍色的蝴蝶從窗戶的縫隙間飛入，停在琴煙的喉頭，撲扇兩下翅膀，便靜止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