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披著人皮的瘋狗/那是他勢在必得的妻子
南王愛重自己的發妻,縱然身為天潢貴胄也不曾納過侍妾。 夫妻二人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只可惜南王妃身體病弱,生下世子后更是病重,不多時便仙去了。 而明盛六歲那年因為權利爭斗,被人拐帶失蹤,直到四年后才被找回。 南王將找回來的明盛拘在府中,又過了幾年才放出府邸。 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鮮有人知。 不過明盛再次站在人前,眉目青澀不掩俊逸意氣。 絕大多數時候,明盛總是一副笑臉,似乎有什么陰晦,經由這笑一曬也化了。 一如南王為他定下的名與字,代表著炙熱高盛的夏日。 這樣的名字一出來,就好像明盛流落在外的那些年,一切遭遇未曾遮蓋住他分毫。 他被教養得好,也算是拘在府里幾年的功勞,說起話來也十足的親切,沒有一般貴族子弟那樣氣盛。 只有南王府的主人和一些舊人知道,明盛被拘在南王府的那幾年里,一直在學一件事。 ——怎樣做回正常人。 私底下并不跟南王親近的明盛,在走出南王府的那天,破天荒的對他面目模糊的父親請求。 “長贏想要找一個人?!?/br> 符合教學成果的笑掛在明盛臉上,不像現在這般虛假,反而無比真摯。 那是無數日夜學來的表情,在走出監牢時便到達頂峰。 南王面對這樣的明盛說不出話來,不出一月便確定了要找的人是誰,甚至把底子扒得干干凈凈。 做上皇商,已經搬到南王府所在城池的沈家,他們唯一的孩子,扮作女郎的沈迢。 再過幾天,便是現在名叫沈稚月的沈府小姐十二歲的生辰。 查不出來為什么沈家要偷龍轉鳳,南王問明盛:“這個名字是后改的,你確定是他?” 明盛摩擦著記滿沈迢身平的紙頁,從沈迢的本名撫摸到‘稚月’二字。 他關著的幾年里不僅學了怎么做回正常人,課業也重新撿起來,自然知道沈迢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迢遙的小月亮。 從出生起便病著的孩子,疼愛他的父母連名字都取得小心翼翼。 不能取得太重,恐怕將之壓垮。 也不能取得太賤,配不上那份疼愛。 于是取得遠遠的,小小的,卻很漂亮。 那時的明盛摸著這兩個字,仿佛是觸摸到記憶中小小的漂亮的人。 他恍惚又想起來,當初還在被捏戲團老板手底下的日子。 剛到戲團,明盛身邊曾有直接縫過豬皮的少年,縫線隨著身量漸長崩開,不多時便死了。 因為有了死掉的先例,加上官府總是在篩查什么東西,戲團老板才沒將皮直接縫在新來的幾個孩子身上,而是用皮套縫在他們身上。 明盛便披著臟臭的狗皮,扮演一只會汪汪叫的病狗。 陰濕詭冷的勾當隨著戲團的流浪,偷偷摸摸出現在稍微偏僻的地方。 流浪到一座四季如春的城時,明盛第一次見到了他的稚月。 無意指使著侍衛來到戲團落腳點的小過客眨眨眼,低頭看著跟自己一樣病著的狗。 周圍的大人閃爍著陰詭的眸光,在為戲團的演出叫好。 對方環住強裝鎮定的侍衛,他甚至不懂這些動物的皮下裝著的都是誰。 那張生嫩可愛的小臉被風一吹,人也跟著輕輕咳了兩聲,揉出更重的紅暈。 在侍衛說還是先回去時,漂亮的小少爺撅起嘴,嬌氣地說不要。 老板是個人精,立馬迎上來,手撫在那張狗皮上,惡心地推著明盛往前,果然病弱的臉皺起。 卻是說:“它也病了么?” 總是病中的小少爺知道,得病的人很苦,會喝很多難吃的藥,是吃再多糖也壓不下去的苦澀。 老板打著算盤說:“戲團窮,沒錢給他們治病,只能等死?!?/br> 果然難道出現在這里的單純人物中招了,搖著侍衛的手,叫人將自己放下來。 鮮嫩艷麗的小氅包住小少爺的身子,病紅的臉頰上,兩顆潤出水的眼珠很是明亮。 小手代替老板摸到沾灰的狗皮上,小少爺叫侍衛拿錢給老板,可以給這條病狗治病。 明盛沉默著,搖動著頭去蹭,嘴里發出低低的嗚咽。 他抬頭,瞧著好像感覺到疑惑和不解的人,那張淡色的唇輕輕地變成一個小洞,眼瞳不斷閃動著。 真像,明盛想。 他縮在籠子里,再隔上一道鐵窗,才能見到外面的夜空。 總有一截橫斜的枝丫與柵欄的影子重重疊疊,葉片飄搖之間,漏出來那枚獨一無二的發光體。 是明盛一直都很想摸到的小月亮。 就在藏在小少爺的眼睛里。 圈養了好幾個流浪兒的老板心里有鬼,生怕這群賣藝的搖錢樹找到親生父母,不愿見到他們與到場的人真正交談。 一旦發現就會刮了皮套,再揮著鞭子,抽在他們身上。 明盛忽地開口,發出人的聲音:“你叫什么名字?”他好些時候沒說話了,嗓子沙啞。 受驚的小少爺立馬退倒在地上,又被侍衛抱起來,好一會都埋著頭不再瞧人。 小少爺實在沒想明白,怎么大狗變成了人。 不過聽見老板踢在明盛身上的聲音,那團緋紅的小臉磨蹭著轉出來。 頰上可憐的表情一滯,一時連眉毛都橫起來;“你?你拿了我的錢都還沒給他治病呢!” 那邊停下來,他驚動的面目生出猶豫。 好一會才瞥到明盛身上,分辨這是個什么東西,忍不住囁嚅著:“……我叫稚月,就是,嗯,娘親說就是天上的小月亮!” 那是他的小名,不過因為常聽,便以為自己的本名就是如此。 稚月平日也是嬌縱慣了,遇到不認識的老板說話也是驕里嬌氣:“不準打他!我,我明天還要來看的!打壞了還怎么看?” 果然為了再從這位小少爺手里摳出金銀,老板破天荒沒有拿鞭子抽打明盛。 明盛再次見到了他的小月亮。 那天的稚月沒有那么害怕了,小小一團蹲在地上,嘰嘰喳喳跟明盛說著生病了會很難受的話題。 老板就在一旁聽著,不一會發覺沒什么實質內容,指著自己的兒子來看人。 整個戲團就是為了給他的兒子安家賺錢用的,黑心的老板眼高于頂,想買個貴氣的女郎做兒媳,所有人都聽他念叨過。 明盛瞧著稚月病弱的臉,一時有些出神。 單獨一人的恩賞不足以拖住老板的腳步,不到七天他們又拖著行囊往下一座城去了。 直到明盛自己找機會逃出來,一路往那座住著小月亮的城走。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些路過的城池的名字,歪打誤撞回到了已經陌生的出生地。 明盛被找回家里,關在南王府中,一直到他再次變回世子該有的樣子,才終于放了出來。 明盛站在沈迢十幾步之外,發現穿著小姑娘衣裙的人正是分別已久的稚月,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還是那樣漂亮矜貴。 的確是他一直想要的稚月。 明盛看得實在大膽,又不知遮掩,直到忍不住羞惱的沈迢氣沖沖跑過來,他才記起來。 好像這算是一種冒犯。 明盛用學來的,一切關于好的面貌對著沈迢,一忍再忍。 沈迢軟軟的身子靠過來,他天生適合裝成金尊玉貴的嬌小姐,說話甜乎乎的,人又嬌氣。 正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似乎覺得自己這般作弄人沒有成功,欺負到沒脾氣的石頭上了,一拳打到棉花里,左右難受。 溫吞的熱力傳到明盛身上,讓他想起多年前,那道放在頭頂的虛幻溫度。 沈迢成為了沈家唯一的小姐。 明盛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但他心里突然轉起一個藏了的念頭。 如果沈迢還是當年的小少爺,明盛只能跟對方成為友人,再特別,也不會是唯一。 他的心里卻是只把沈迢當做唯一。 從聽過夫妻之間的親密起,便想著撈下這枚小月亮藏在懷里。 可就算身為南王世子,明盛再怎么肖想,強奪一家皇商的獨子做男妻,傳到京城里也會被責令分開。 但沈迢變成了沈稚月。 明盛實在興奮了,那點偽裝出的正常,在重新遇到沈迢時,又變得岌岌可危。 他模糊的話把人嚇到,只能賠禮道歉,抱起沈迢進到屋里。 簇簇的錦繡里,坐著一個俊麗神秀的小小姐。 氣血恢復了些許的小臉懨懨的,顯然是剛才受驚了,現在也帶著點怕,不住地偷瞄明盛。 明盛見著只有他們倆的房間,從學會的規條里扒出可行的,迫不及待告訴了沈迢。 驕矜的人沒想過拒絕,覺得衣裳普通的明盛不會有機會跟自己扯上姻親。 揚起下巴,又收起了驚怕,唇角有幾分得意,靈得要命。 甚至看出來明盛沒什么動作,壯起膽子,氣喘吁吁將人推出房門。 末了輕哼一聲,變回明盛剛跟他搭上話的樣子,細眉高高抬起,唇珠顫顫。 沈迢狡黠靈動地做了鬼臉,頭上妝點的珠花亂飛,像被托在枝頭云間的皎潔月盤,漂亮極了。 ‘嘭’的一聲,死死將明盛關在門外。 明盛的額頭抵靠在門框上,紅了一些。 他卻湊得更近,翕合鼻翼,從細細的縫里嗅到了屬于沈迢的香氣。 住著沈家小姐的閨房日復一日沾染著氣味,隔著門都能聞見。 藥的苦味里反出香軟的甘甜。 明盛回到南王的身邊時,已經快到傍晚了,隱隱綽綽的月形掛在天上,是細俏的月牙。 他叩首:“父親,請幫我結一門親事?!?/br> 南王與沈官人相談,明盛就立在門外。 那彎月升得更高了。 明盛伸出手,變作犬型,張開虎口,就像一只惡犬打開了流涎的嘴。 沈迢待明盛好過,他卻想要恩將仇報。 聽著門里談定的親事,明盛真心實意在笑。 他對準發出光輝的天體,只一下,狀似天狗食月,吞咬下了對方。 那是明盛勢在必得的妻子。 從第一見到起,便死命肖想,想要攬入懷中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