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日朝會
雪下了一整夜。 凌晨時分,降幘雞人傳報呼曉,提醒百官早上的大朝。 元日大朝會,一年中最為隆重的朝會,不僅有京官,還有各藩鎮進奏官,國子監的學生,參加今年恩科的舉子,以及各國使者。 沈青折幾乎一晚上沒睡,不是因為朝會,而是因為時旭東非要拉著他zuoai,從榻上做到窗邊,就為了那句“從去年做到今年”。 時旭東打了盆水進來,看見他坐在床邊,剛剛睡醒,半夢游一般找衣服穿,慵懶散漫的樣子讓時旭東心頭微熱。 輕云蔽月,溯風回雪。 時旭東取來一件外袍:“伸手,青折哥哥?!?/br> 沈青折別開臉,嗓子還略微有點?。骸皠e這么喊,感覺有點……奇怪?!?/br> 十分微妙。 論氣勢,時旭東一點兒都沒有比自己小的感覺。 沈青折想到這里,一邊撐著榻起身,一邊隨口問道:“你對我第一印象怎么樣?” “好看?!?/br> 沈青折無奈:“……具體一點。別光夸臉?!?/br> 時旭東微微屈身,幫他系著絆帶。 沈青折實在是犯困,頭抵著他的肩膀打瞌睡,時旭東不慌不忙打理好他的衣服:“這就是我的老婆了?!?/br> 沈青折聲音悶悶的:“……大膽狂徒?!?/br> 大膽狂徒跪下去,捉住他的腳踝給他套襪子,一邊就手捏了捏他的腳,叫沈青折一陣手腳發軟:“干嘛!” 時旭東沒說話,沈青折伸手擰他的臉皮,沒擰動,倒把自己手別得疼。 他仰臉看沈青折:“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還記得嗎?” “在市政府……” “不是,”時旭東說,“第一次見面那個時候,我還是高中生?!?/br> 沈青折:“?” “是你在北京上大學的時候,我其實逛過你們學校校園,擦肩而過?!?/br> 被攝影社團拍了下來。 時旭東有一段時間瘋了一樣找沈青折的各種影像資料,看到了那張照片,是學生自娛自樂的攝影作品,發在公眾號上,量兩位數。 照片甚至不是以他們為主角,嘈雜背景里,一角是推著自行車的沈青折,一角是跟著夏令營逛校園的他。 他和沈青折的交集,原來是那么早就開始了。 牽強,可笑,但是時旭東為數不多的慰藉。 沈青折似乎沒當真,笑著拍了拍他的臉:“越帥越會騙人?!?/br> “青折?!彼词肿プ∷氖滞?,就被沈青折打掉了。 老婆翻臉比翻書還快,冷冷地說:“剛摸過腳的?!?/br> “你的腳,”他木木地說,“又不臟。昨天我還親過?!?/br> 沈青折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打著哈欠繼續穿衣服。 他往櫜鞬服里塞了好幾件,時旭東悄悄用手掌比了比他的腰肢,仍是一把握得過來:“你還疼嗎?” 他正理著自己的配飾,慢吞吞道:“疼。還困?!?/br> 時旭東一臉抱歉,伸手替他理配飾:“我不知道你上班這么早……對不起?!?/br> 早知道五更天就要上朝,他也不會讓老婆累成這樣。 “可以不去嗎?” 沈青折抬眼看他,時旭東只穿著單衣坐在榻邊,火力壯,也不嫌冷,明明身高腿長,此刻卻顯得小媳婦般委屈。 分離焦慮嗎? 他忍笑:“兩會你不去?” “就抱怨一下,”時旭東伸手攬住他的腰,臉埋在他小腹上,“前前年想度蜜月,在打仗,前年在戰后重建,去年在修水利修路,今年在路上……” 這幾年,時旭東的黏人毛病越來越明顯。在外面還能維持他正人君子的假象,私下里黏他黏得肆無忌憚,又記仇,又小心眼,多看了哪個帥哥幾眼都要變著法的表達自己的醋意。 沈青折表示……非常享受。 他摸著時旭東的耳廓,手涼涼的:“我才發現,你耳朵上有顆痣?!?/br> “轉移話題……”時旭東說,“耳朵有痣聰明?!?/br> “我倒是聽說,耳朵有痣是夫妻和睦?!?/br> “哪家和睦的夫妻不度蜜月的?” 沈青折忍不住笑,跟他保證:“今年,今年一定度,我估計在長安也沒什么事要做?,F在太冷了,等開了春,我們去華山……或者洛陽?” “洛陽吧?!睍r旭東想了想,好不容易拽了一句,“散入春風滿洛城,牡丹花應該是春天開?可以去看洛陽牡丹?!?/br> “稀奇,時都頭念詩?!?/br> 時旭東被他打趣得無奈:“我只記得初高中必背的這些?!?/br> 再跟時旭東膩下去,沈青折估計自己就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大朝會遲到的人。他揉了揉時旭東的耳朵,讓他放開。 沈青折看了眼窗外,亮起了點點火光。 他們住的是邸店二層,視野開闊,沈青折支開窗子,風夾著雪籽撲在他臉上。他看見外面漸次亮起游龍一般逶迤的火燭,順著街巷蜿蜒而去,匯入了中軸線,流向太極宮。 宛如毛細血管,主動脈,血液匯入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 大唐帝國的心臟。 沈青折神色平靜,帶著點倦怠,這樣看過去,他眼眸里映著的外面的點點光亮,跳躍游動的的光芒打破了那種安靜,不再高不可攀,不再冷淡疏離。 很難解釋時旭東此刻復雜而柔軟的心情,他從后面抱住沈青折,又在他脖子邊蹭來蹭去,怎么都蹭不夠一樣。 沈青折被蹭得發癢,失笑:“我下朝就回來了,狗狗乖?!?/br> 大狗“嗯”了一聲,松開他,悶悶不樂。 他騙某個南方人:“你舔舔這個窗框,是甜的?!?/br> 沈青折:“……” 他無奈又好笑,當真彎腰舔了舔窗框積的雪。 時旭東本來只是想逗他一句,卻一時來不及阻攔。 薄艷的舌尖,沾了一點點積雪…… 而后回身來,把積雪往他唇畔送。 雪被熱度烘得化開,只有一點,化開來很快消弭在唇齒間。 沈青折問:“甜嗎?” 甜。 而且他現在硬得要炸了。 但是老婆只是曲起膝蓋,隔著他薄薄的單衣,挨著yinjing邊曖昧地磨蹭,叫時旭東更硬了一點。 點了把火的沈青折毫不留情,轉身出門:“我要上朝,你自己解決吧?!?/br> 路面濕滑,陸贄提著燈籠,騎著馬小心前行,他穿著厚實袍襖,在風雪中仍像是只著單衣。 倏忽一陣大風,裹著雪籽打在陸贄臉上,把他的臉打得生疼,他執著燈籠的手幾乎不能曲張,眼見著那燈籠中的光亮一下被吹滅了。 此時已經接近五更,離宮城有一段距離,前后都沒有看到別的官員。 長安道路橫平豎直,就這樣走不是不行,若是平時,燈燭滅了也便滅了,可是今日偏生是大雪天,道路濕滑泥濘。 他張了張嘴,吃了一口的雪籽。 陸贄正在原地思考是否要下馬步行,又是否還趕得及,側后忽然有一道光亮靠近。 他回首去望,那暖色光芒暈開,照亮了一張臉,風雪之中,像是玉塑的神像一般。 陸贄有些晃神。神像看見他,將他上下一打量。 他靠近了,陸贄才看清楚他身上一身舊日西北戎服,標志性的紅帓首與袴奴,意思是將自己降為武人一等,以示對朝廷的尊敬。 是節度使覲見的打扮。 這個時候,這個時間點,能在此處的也只有——劍南西川節度使,沈青折。 他就是沈青折? 陸贄謹慎以對:“見過節度,某乃翰林學士,陸贄?!?/br> 沈青折聽到他猜出自己身份,并不覺得意外,這身櫜鞬服已經足夠聰明人猜出一二。 但后面“陸贄”二字卻叫他有些意外。 那個陸贄?青年時候長得這么帥嗎? 沈青折開口道:“劍南西川,沈青折?!?/br> “方才叫風吹滅了蠟燭,”陸贄苦笑道,“不知可否與節度同行?!?/br> 沈青折略一頷首,權當答應了。 他現在面上有多冷淡,內心就轉著多少心思。 也不好一見面就握著陸贄老師的小手懇求他來西川,別把他嚇跑了。 這可是陸贄,唐朝中期卓越的政治家?!安疟就踝?,學為帝師”。 雖然還是青春版,還不是完全體。但青春版正好,現在下手還容易一點。 要開多少價才能挖過來?……不對,跟這種層級的人才不能談錢,得談理想,談抱負,談上升空間和公司發展前景,給干股分紅和施展拳腳的空間,pua和鼓勵術相結合…… 要不讓薛姑娘來談吧,談判這種事還是她擅長一點。 或者直接讓時旭東把他綁了? 雖然要跟時旭東解釋半天,冷戰一天,簽下無數不平等條約。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青折一路想著各種方法,等到了太仆寺車坊,腦內劇情已經發展到了——他把陸九綁架回西川,陸九開始絕食以對,自己拔下頭上的幞頭在蜀道上劃了一道,表示這就是王母娘娘劃的銀河,你和德宗是不可能的,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陸九說那年風吹大雪,你說你是西川節度使,原來一開始就錯了。 五更五點,承天門樓上響起的鼓聲終于讓沈青折停下了越來越離譜的腦補。 望仙建福隨著鼓落而開,監察御史領百官夾階而入,監門校尉二人執門籍唱籍。簡而言之,點名。 沈青折肅著一張臉立在最前列的班次,背后是許許多多好奇與試探的打量。 節度使和御史臺、留守、都統觀察使等等要員入朝之后,不按官品排列,是為了顯示特殊性和重要性。 元正大朝會在含元殿,象征意義遠多于實際意義,也就是說,根本議不成事。 就像自己出現只要出現在這里,就代表著劍南西川對長安的順從態度。入朝與不入朝的選擇本身就帶有政治含義。 沈青折的感想非常多,其一,冷。其二,腰疼。其三,腳麻。 上首,李括盯著班次中的一張新面孔,面上顯出一些復雜而困惑的柔情。 他和沈珍珠、自己那位失蹤數十年的生母,長得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