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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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五月伊始,蟬鳴不絕于耳。晌午過了些時候,錦織坊的二掌柜親自將前些日子新定做的成衣送了過來。 紀殊恰好午睡方醒,萬嵎便讓他起來試試衣服合不合身。黛藍方回紋緞面做底的好料子,衣襟袖口是萬字燙金邊,裾角織蘭芝芳草,衣身繡雀翎鶴羽,不綴珠纓寶飾,一眼看去質樸平實,細細打量卻獨顯清雅出塵的富貴氣。 成衣送來兩套,衣料樣式皆相似,唯有尺寸不同,其上織繡亦略有差別。紀殊看著丫頭們擺弄著衣裳,這才有些幡然醒悟:“這是……” “之前逛天街時,我便說過要給你新做的衣服?,F下只出了一套,正好你我二人明日回門穿?!比f嵎坐在一旁,輕輕呷了口茶,挑起下巴示意:“你試試,若腰身有不合適的,讓他們拿回去加急改改?!?/br> 紀殊臉有些燙,這套成衣分明是按著平日里紀殊自己的穿衣的喜好來籌備的。他向來不喜花色繁飾,偏好凈色常服,最多不過精繡的刺織邊紋,萬嵎準備的這兩樣衣裳,顯然是下了心思。 他輕咳一聲,稍作鎮定之后,睨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萬嵎,道:“我要試了,你怎么還坐這兒?” “我當然要幫你看看?!比f嵎挑了挑眉,忽然覺出味兒來:“怎么,還怕我看?你身上有哪一處我沒瞧過?不僅瞧過,我還……” 紀殊急忙撲過來伸手捂住萬嵎的嘴,狠狠瞪他一眼,小聲喝道:“你亂說什么?丫頭們都還在……” 萬嵎瞇起眼,瞅見紀殊耳尖泛著綿軟的嫩紅,笑了,攥住紀殊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他的掌心,低聲道:“怎么就是亂說了?你可不能下了床就不認人?!?/br> 紀殊掙了掙,想要反駁什么,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后的碧海便走過來出了聲:“二爺,夫人,衣裳都理好了,要現在上身試試嗎?” “先讓你們夫人試著,我看看如何?!比f嵎松開紀殊的手,沖碧海道:“你們動作仔細些,小心別把夫人磕著碰著了?!?/br> 碧海聽完一笑,應下了:“二爺吩咐得是?!?/br> 紀殊到底還是退到了屏風后面,沒給萬嵎大飽眼福的機會。將近一盞茶過后,紀殊才堪堪從畫屏后走出來,黛藍襯得凝璧無瑕的肌膚更顯白皙,腰身上束玉緞帶松松系著,顯孕之后,下腹隆起的小圓丘便有些藏不住。 紀殊垂下眼,左看右看,輕聲問了一句:“如何?” “好看?!比f嵎從椅上站起身,一揮手遣退了幾個丫鬟,徑自朝紀殊走去。 “當真?”紀殊擰起細眉,輕嘆一聲:“肚子大了,總不如之前耐看了?!?/br> “誰跟你說的?”萬嵎扯過紀殊手腕,將他一把摟進懷里,貼著耳畔悠悠道:“依我看,你合該再多吃些。別人家的懷了身子,個個養得珠圓玉潤,怎么偏生只有你不長rou,全身上下也就屁股還算軟乎?!?/br> “你、你……”紀殊捂著耳朵,想要掙開萬嵎的懷抱,臉卻不爭氣地紅透了,連那雙流連在他臀側胡作非為的手也無暇顧及,咬著牙道:“白日青天的,你怎么沒個正形……” 萬嵎笑了笑,放開了紀殊,向后退了一步,道:“我不逗你了,但你要多吃些東西是真的,今晚我讓膳房給你煨個雪參烏雞湯補補?!?/br> 紀殊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轉念一想,他又上前抓住了萬嵎衣帶兩側便要往下脫。萬嵎止住了笑,兩手按在他肩上,推開了些許距離,低聲道:“我不招你了,你也別來惹我?!?/br> “我是招惹你嗎?你讓丫鬟都退下去了,誰來伺候你試衣服?”紀殊微微抬起頭,眼中三分狡黠,三分譏誚,三分挑釁,兩手卻還揪著萬嵎的衣帶,抬手緩緩扯開,唇邊挑起一抹笑,如法炮制地反駁道:“怎么,還怕我看?” 萬嵎看著他的手,喉結上下滑動著,抿唇道:“你好強也不必用在這個地方……” 紀殊“哼”一聲,手上動作卻沒停:“光許你逗我,還不許我逗你?” 衣帶漸寬,襟領松散,萬嵎蜜色的胸膛便顯露了出來,飽脹勃發的筋rou一溝一壑俱如劍雕刀刻,再將衣衫向下拉開,右腹側一道猙獰的凸疤赫然入眼,霎時間二人都靜默了。 “看夠了?”片刻后,萬嵎睨著紀殊臉上神色,低聲笑問了一句,又道:“刀劍無眼,我在西北征戰時,受過比這個還重的傷,也沒什么?!?/br> 紀殊不語,輕輕伸出手,指腹觸在痊愈的瘡疤上,微凸的增生與周圍肌膚相比煞白突兀,卻是相同的溫熱柔軟。 “不過,若是當時稍有差池,你如今定已嫁做他人妻了……”萬嵎舒了口氣,“還好?!?/br> 利矢暗發迅疾破空而來,這道箭矢雖是刺入腹中,傷口卻深不可測,讓他臥床躺了三月才幸得撿回一命。曾經深惡痛絕之事,如今回想卻只余慶幸。 “是我害了你……”紀殊手輕輕顫著,良久方長嘆一聲:“若我能替你承下這一箭就好了,死了我這個不相干的人,你便可以如愿迎娶阮怡棠進門,往后余生唯有平安喜樂,稱意順遂?!?/br> “你說什么傻話?”萬嵎心猛然一揪,以為紀殊只是因紀正霆之故心懷愧疚,便攬過他的腰身,低頭吻住他的唇角,低聲安慰道:“之前我分不清,把氣撒在你頭上,是我不對。那些人做的事,分明與你毫無關系……你和他們是不同的,以后不許再這么想了?!?/br> 已往不諫,來者可追,萬嵎想象不出若沒有紀殊,自己日后會是怎樣一番光景,亦不敢去想。 因果既然,事已至此,如今的樁樁件件便已很好,他不再多有奢求。 (三十八) 綠楊帶雨垂垂重,碧艾香蒲處處忙,五色新絲纏角粽。端午至,紀殊和萬嵎如約回到紀府。 車與隨著匹夫的鞭撻聲微微晃蕩,紀殊挑簾,映入眼中的是白墻青頂琉璃瓦,黑漆銅釘鐵木門,馬車徐徐停在紀府門前。 車轆尚未停穩,便有小廝連忙迎上前,對著紀殊殷勤點頭行禮,有些為難地止道:“二位爺,按著慣例,您還得從側門進來?!?/br> 萬嵎蹙眉,剛想出聲,就被紀殊打斷了:“無妨,我們從側門進便是?!?/br> 蔥白玉指輕挑,車簾復緩緩落下,馬車又動了起來。紀殊看著萬嵎陰沉的臉色,知道他年少有成,意氣風發,越是細微處越受不了氣,便輕聲細語解釋道:“庶出子不得從正門出入,一向如此?!?/br> “地方不大,規矩倒挺多?!比f嵎冷哼一聲。 紀殊彎了彎唇角,半揶揄半真心道:“我出身卑微,委屈二爺了?!?/br> 萬嵎緘默半晌,正想說些什么,馬車卻已進了紀府,外面崔管事迎上來行了禮,恭敬問候了幾句,便打發另一個家仆將二人帶到正堂。 穿過垂花門,步至抄手游廊,一路上亭臺水榭,閬苑珍葩,令人目不暇接。萬嵎斂聲不語,心中越發焦躁,一是他征戰邊疆歷年,今日卻見京中為官為仕者如此搜刮民脂,以填自家朱門,便覺義憤填膺;二來,先前雖對紀正霆有所耳聞,可正兒八經面對面,今日還是頭一回,更是以姑爺對上老丈人的身份,多少有點怪異。 紀殊似有所察覺萬嵎的緘默,垂了垂眼,輕輕從身側勾住他小拇指晃了晃。萬嵎從層層思慮中緩了神,偏頭瞧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些詢問。 紀殊輕嘆一記,抬眸對上萬嵎的目光,片刻后露出釋懷達意般的淺笑,“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更何況是他們負你在先。你且記住你先是為這昌宏盛世奮戰驅馳、封狼居胥的靖北大將軍,風骨氣節不容他人輕賤,不必顧慮我的感受?!?/br> 短短不過一年半載的時間,要萬嵎“認賊作父”,紀殊也知道他的難處。他心中更是清楚,萬嵎一開始便已心有所屬,是自己橫插一腳,若不是他腹中已懷有子嗣,萬嵎對他的態度斷不會像現在這般好說話。 萬嵎聞言,心中更是復雜,沉默許久,方道:“可他是你父親?!?/br> “既嫁人為妻,當以夫婿為先,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況且,他們若要給你難堪,我只會比你更難堪?!奔o殊笑笑,語氣輕松寬慰,“沒事的?!?/br> 說話間,已然行至正堂,領路的小廝欠了欠身,便退了下去。大堂正中的位次端坐著紀正霆與正妻孫氏,其余小輩在兩側排開。紀殊萬嵎二人行了禮敬了茶,高堂上二老點頭示意。對答了長輩一些尋常的家常話,兩人便也到一旁入座。 面兒上還算風平浪靜,可四面八方投來的打量審視的目光,掩著口鼻之下低聲竊語的嗤笑,都讓人覺得仿如芒刺在背。 人已齊至,菜肴便很快上桌。因萬嵎是新來的姑爺,眾人紛紛尋他來敬酒。推杯換盞間,酒過三巡,人已微醺。紀殊正坐在席上,有些擔憂地看著萬嵎在一旁應付著前來勸酒的親戚,驀地聽到一旁有人輕喚道:“四哥?!?/br> 紀殊偏身一瞧,原來是紀夢媛。紀家一眾子女中,嫡出長子幼女,余下旁出庶子二人,庶女一人,紀殊排在老四。能叫上一聲“四哥”的,也只有正妻孫氏老來喜得的小女兒紀夢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