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千帆和鄭兆峰退出會議室。

    游千帆呼出一口氣，聽到旁邊的人說：“他倒是讓我挺意外的?！?/br>
    游千帆：“誰？”

    鄭兆峰瞥他一眼：“你說還有誰？”

    游千帆：“哦，你說宋懷凌呀?！?/br>
    兩人并肩往公司辦公區走去，諾達的辦公區安靜如雞，烏壓壓坐著幾百人，卻沒什么人說話。

    鄭兆峰壓低了聲音：“工作能力不知道行不行，但至少還是挺努力的?！?/br>
    游千帆點頭表示認同。

    鄭兆峰又道：“野心也不小，位置都沒坐穩，就開始打我的主意?！?/br>
    游千帆咳了一聲，說：“或許他沒想這么多，只是單純地想節省開支。他不是做會計出身嗎？可能有點職業病?！?/br>
    鄭兆峰哼笑：“節省開支有100種方法，他為什么偏要挑這種方法？”

    兩人走到了鄭兆峰辦公室門口，附近已沒有其它員工，鄭兆峰壓低聲音，諷刺地說：“如果他一上任沒多久，就能從我手上搶資源，還讓我吃個啞巴虧，這是多威風的事啊，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別人一下子就對他刮目相看，他在公司的地位瞬間水漲船高?！?/br>
    游千帆極其反感這種派系斗爭，也不喜歡用惡意揣摩別人，聽完這些只感到頭疼，便說：“哎，先別這么想他。剛才大老板不還敲打他，讓他謹慎行事嗎？我估計他就是年輕氣盛，急著在自己父親面前邀功，未必真有心針對你?！?/br>
    鄭兆峰看了一眼會議室方向，莫名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頗有深意，只聽他喃喃自語：“誰知道是真心敲打，還是演戲？”

    游千帆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沒有接話，幸好鄭兆峰自己也似乎覺得不適合再多說，自己打住了話題，轉而說：“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也別當真。話說，今晚有空嗎？一起吃頓飯?！?/br>
    游千帆欣然應約：“那必須的，你難得回國一趟，我豈能放過你?！?/br>
    鄭兆峰哈哈笑，拍他肩膀：“沒問題，彭勝有空不？把他也約上，咱們哥幾個好好喝一頓?！?/br>
    游千帆的辦公室在樓上，他和鄭兆峰道別后便轉身朝電梯口走，剛才走幾步，余光突然掃到遠處站著一個高挑的人影。

    游千帆轉頭看去，發現竟是宋懷凌，對方站在辦公室的另一端，遠遠看著這邊，也不知看了多久。

    游千帆心里一跳，莫名其妙地冒出一種心虛的感覺。

    他匆匆朝宋懷凌點一下頭，便快步往電梯方向走去，直到電梯門關上，他才松了一口氣。

    臨近下班時，宋懷凌的秘書突然出現在游千帆辦公室，問他晚上是否有空，宋總找他。

    游千帆想起晚上約了鄭兆峰吃飯，但又怕宋懷凌有急事，就說：“我晚上約了人吃飯，不過你幫我問下宋總他的事急不急，如果急得話我這邊可以推掉飯局?！?/br>
    秘書施施然走了，片刻后回來說：“宋總說他的事不急，你今晚去約會吧?！闭f完還掩嘴笑。

    游千帆：“……你們怕是對我有什么誤會，我約的是同事，男的?！?/br>
    秘書笑的更歡了：“哦，男的呀，原來游經理還好這口?！?/br>
    游千帆：“……”

    秘書調戲完游經理，心滿意足地走了。

    晚上那頓飯，游千帆吃得開心，喝的盡興。

    大家都說職場沒有朋友，但游千帆覺得他工作這么多年來，在職場上遇到許許多多對他很好的人，有彭勝這樣盡忠職守，全心全力輔助他的下屬，也有鄭兆峰這種雖位高權重，但沒有架子，又惜才愛才，無私地給過他很多幫助的人。

    他們在公司是并肩奮戰的同事，離開了公司，他們依然是可以把酒談心的好朋友。

    游千帆感激這一切，也深深地珍惜這些人。

    吃飽喝足，時間已近凌晨，三人才終于道別。

    游千帆知道自己今晚會喝酒，就專門把車留在公司沒有開出來，彭勝家距離公司很近，所以向來不開車。

    這會兒游千帆叫了輛快車，順便把彭勝也捎上。

    兩人醉意朦朧地跌進車里，一落座就立刻雙雙葛優癱。

    車外萬家燈火，路燈通明。

    彭勝躺了一會兒，想起游千帆今天去開會，問道：“你們那會開的怎么樣，有結論嗎？”

    游千帆解開領口扇了兩下風，說：“結論不少?！?/br>
    他把今天會議內容大致說了一遍，但刻意省略了會后鄭兆峰的話。

    彭勝靜了一會兒，摸著下巴說：“這皇太子有點微妙?！?/br>
    游千帆：“怎么說？”

    彭勝扭動一下，換個更舒服的姿勢，說：“這么大的事，他完全不找人打聽一下內情，自己說干就干，看上去冒冒失失的，但他又那么仔細地看過我們的工作報告，從這點看，這個人一點都不冒失，反而相當有耐性。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彭勝這么一說，游千帆也意識到不對勁，但他現在酒意上頭，頭腦不清，沒法深思。

    他閉眼想了一會兒，腦里不知為什么一直出現宋宇的模樣。

    宋宇……

    鄭兆峰……

    游千帆心頭一跳，突然明白了彭勝的話。

    他轉頭看彭勝，對方也正看著他，兩人一對視，心下了然。

    宋懷凌一點都不冒失，他突然發難，極有可能是有人授意。

    培訓部的問題自從海外業務拆分后就一直存在，這個問題遲遲無法解決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固然有組建海外團隊需要時間這種理由，但同時，還有另一個原因——有人刻意阻撓。

    鄭兆峰外派出去時，只帶走了很少人，大部分人并非不想跟他一起走，而是都像游千帆一樣，被公司駁回調崗申請。

    理由都差不多——未來公司會主力開拓國內市場，精兵強將需要留在國內。

    鄭兆峰雖然好像職位升了，股權多了，權力更大了，但實際卻再次成為開荒牛，之前辛辛苦苦耕了那么多年田，眼看著即將能豐收，卻被別人截了胡。

    游千帆不知道鄭兆峰在背后做了什么，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反正在那之后，很多部門都是頂著國內事務部的名號，干著國內外雙修的活。

    拿著一份工資，打著兩份工，聽上去要多苦逼有多苦逼。

    然而卻很少有人表達不滿，大部分人都默不作聲，甚至像游千帆這樣毫不介意。

    究其原因，還是人心所向。

    國內高層里有為數不少人都曾跟隨過鄭兆峰，有些更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來，大家也親眼目睹過他為了公司嘔心瀝血。

    他如今的境遇，讓很多人都心有戚戚，意難平。

    宋宇對這些事態度一直晦暗不明，從沒明確表態過，他和鄭兆峰之間保持著一直微妙的平衡。

    如今，宋懷凌來了，這種平衡被打破。

    宋懷凌的舉動，極有可能是宋宇授意。

    而宋宇今天的話，敲打的不只是宋懷凌，也是鄭兆峰。

    他在提醒鄭兆峰——國內的這些人、這些資源早已經不屬于他了，它們屬于宋懷凌，或者說，屬于宋氏。

    宋宇之所以對宋懷凌說那番話，不過是還不想跟鄭兆豐直接撕破臉，所以假借敲打宋懷凌，實際上把話題引入到業務分割上，然后等著有人站出來主動提議把工作交給海外團隊。

    而今天站出來做提議的人，是游千帆。

    游千帆的酒醒了，準確的說，他整個人都醒了，酒勁散去，手腳都在發涼。

    他今天還自以為自己仗義出聲，幫宋懷凌解了圍，沒想到，人家根本沒有“圍”需要解。

    他需要的，是一顆棋子。

    游千帆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第二天，游千帆心情依舊不太好。

    他坐在辦公室里發呆。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剛加入寰宇時，寰宇才成立兩年，別說培訓部，連個像樣的培訓小組都沒有，也幾乎沒有已成型的培訓課程。

    他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從零開始，一點一點地把培訓部門建立了起來，那感覺，如同養育了一個孩子一樣。

    還有，那時公司才成立不久，還處于初創狀態，工作量大，工作內容很繁雜，福利待遇也遠遠比不上大公司，但那時候大家很開心，所有人想的都是拼命沖業績，卯足勁要把公司做起來，所有人的心都向著同一個方向。

    一款產品爆了，整個公司都在歡呼；產品被知名科技大v稱贊，所有人都狗沖到短視頻下面圍觀，排隊喊著“寰宇v587”；還有那些睡在辦公室加班加點的日子；一起蹲守618大促的日子……

    那些日子太美好，以至于游千帆一直不愿相信，這些美好會有結束的一天。

    但現在，由不得他不信。

    日漸長大的不只有公司規模，還有人的野心。大家漸漸變了，曾經單純的心思現在填了其他東西。曾經向著一處使的勁，現在逐漸分崩離析。

    游千帆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和難過。

    辦事室門響了幾聲。

    游千帆收回思緒，懨懨地說：“請進?！?/br>
    進來的人是宋懷凌的秘書張舒亞。

    游千帆愣了一下。

    相比起過去幾個月，這位秘書最近出現的頻率明顯增高，而她出現，往往意味著宋大總裁翻了游經理的牌子。

    游千帆頭疼。

    張舒亞倒是心情頗為愉悅，滿臉笑意，踩著高跟鞋步履穩健地來到游千帆辦公桌，哐當放下一杯咖啡。

    游千帆：“這是......”

    張舒亞嘴角一翹，說：“宋總請你的?！?/br>
    游千帆摸不著頭腦，眨了兩下眼，疑惑地看張舒亞。

    張舒亞說：“宋總說，昨天的會議他安排不當，如果讓你不愉快的話，希望你能諒解?！?/br>
    游千帆真是無論如何都沒料到宋懷凌會為昨天的會議道歉，愣了半響都沒回過神。

    張舒亞看了看他，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地問：“能說說你們昨天怎么了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宋總跟別人道歉?！?/br>
    游千帆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