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曰，國在家在，國破家亡......”

    顧衛安奔波幾年，只為了一個承諾。

    城內

    大部隊已經撤走了，只留下顧營長和他的兵。五百多人與城外的鬼子已經周旋了三個晝夜。

    今兒，是最后一次突襲，成敗在此一舉。所有人都用盡了力氣，三天的饑餓仍未能摧毀他們的意志。

    貼著臉側的是子彈，一個又一個炮彈落在身旁。無人退縮，亦無人投降，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不做猶豫，立刻跟上。

    倒下的

    中彈的

    殘斷的四肢

    ........

    戰場之上沒有主角，顧衛安也中彈了。子彈直中他的腹腔，一股撕裂的疼痛蔓延開來，他撐著旗桿勉強站起。

    “先生........”他一張口，血順著嘴角淌下。

    幾顆子彈劃破空氣，齊齊射入顧衛安體內。

    他撐不下去了........

    顧衛安在那個混亂的年代遇見了先生。

    顧家雖然世代經商，但也都是當時少有的知識分子，出過洋，留過學。到了顧衛安，祖上的聰明勁兒是一點也沒遺傳下來。要不是有個有錢的爹，他連個大學都上不成。

    為了他，顧霆可是沒少cao心，原本打算送他出國?？蛇@麻煩的勞什子，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能野成這樣，沒人看著，指不定成了什么禍害呢！

    顧夫人看自己孩子，嘆著氣兒：“給咱孩子找個留過洋的先生吧！”

    顧老爺子當即敲定，這才有了后來的故事。

    幾天不到，家里就來了十幾個面試的先生。

    方文一身青布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明明只比衛安大兩歲，卻打扮十分老成。

    見到這個人，顧衛安與往常一樣，滿臉不屑，這樣的書呆子模樣最是讓人厭煩。

    “識相的......”

    “顧衛安，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師了，還望多多關照?！彼斐鍪?，笑的靦腆。

    顧衛安看著這人的笑，滾吧二字遲遲無法落下。

    月牙兒般的眼睛，似乎一涌泉水，翹起的嘴角，讓這人顯得有些俏皮。

    自此，方文算是住在了顧衛安心里。

    多了個先生，顧衛安的生活不再似平常那般安逸。天微亮，方文就抱著幾本書來敲他的房門。

    “顧衛安，顧衛安，該起了?！?/br>
    顧衛安嫌煩地蒙著頭，門外的敲擊不停歇，大有他不出去就這樣一直敲下去之勢。

    “你煩不煩??？叫魂呢？”

    方文看著坦露胸膛的人，皺著眉道，“請你注意一下儀表?！?/br>
    嘁，顧衛安挑了一下眉毛，語氣欠扁：“怎么？方先生是害羞了？”

    第一天

    顧衛安就這樣倚著門，看著被自己氣走的老師。

    原以為可以睡個好覺，顧衛安才躺在床上，走了的人就又來了。

    “起來?！边@次房門未鎖，方文直接走進來。

    “不起?！?/br>
    兩人扯著被子，開始了拉鋸戰，一來一回，最終在方老師的堅持下，兩人來到了書房。

    把幾本書遞給他后，方文便坐在一旁看報。

    顧衛安隨手翻了翻那幾本書，一些英國名著和英語學習的教材。最下面則是幾本泛黃的書，書角外翻，打開一看，全身文言句式。

    “你留過洋，還看這些舊東西？”

    “舊東西也要益處，不要以偏概全?！狈轿奶ь^，說的認真。

    顧衛安看著他低垂的睫毛，竟然一時失神，忘記了反駁。

    這種日子持續了有一個月

    顧老爺子看自家兒子在先生的教導下，越來越好，心里欣慰。對方文很是感激，拉著人家，硬是讓他叫自己叔。

    這事兒被顧衛安聽到后，他取笑道：“我什么時候多了個堂兄哈！”

    方文卻沒有什么心情開玩笑，苦著張臉，應付地扯了扯嘴角。

    他出過國，深知自己的國家與別人的差距。與當時的很多知識分子一樣，他也有一顆救國的心。

    原本以為，清朝的覆滅會讓這個國家迎來新的生機?？墒?，中華民國是成立了，人們的日子卻不見好轉?；鞈?，復辟，到現在，日本人打到了門外，姓蔣的卻遲遲不迎戰，只顧著內斗　。

    什么攘外必先安內，全是幌子。

    “先生怎么發呆？”這段時間的相處，顧衛安對方文越加友好。

    “在想事”方文笑道

    顧衛安并不相信，他總覺得方文有些事兒在瞞著自己。

    第二日

    方文沒有像往常一樣，顧衛安難得睡了個懶覺。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來到書房時，先生已經等候多時。

    “怎么不喊我？”

    “想讓你多睡會兒?！?/br>
    方文抬頭，有些乏累地撫著額頭。

    “先生昨晚沒休息好？”

    “嗯”

    顧衛安心疼地看著他泛黑的眼眶：“先生睡會兒吧！”

    “好”

    他閉上眼睛，心里有些說不清的難過。一晚未睡，方文自然很困，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陽光從窗口進入，灑在他的身旁。

    顧衛安看不進去書，就這樣盯著先生的睡顏發呆。

    ........

    “方文，你怎么這么好看?！?/br>
    “好看？那是用來形容女人的?！痹舅南壬_口了。

    顧衛安略顯窘迫，他剛才在方文面前說了那么多掏心窩子的話。

    “先生醒了?！?/br>
    “醒好久了，你說的話我可都聽到了?！狈轿男Φ?/br>
    “那先生可相信一見鐘情??？”

    既然他剛才的表白先生都聽到了，那也沒什么好瞞得了。

    “原本不信，現在信了?！?/br>
    城里的大戶人家都離開了，顧老爺也把自家的女眷都送到了長沙。那里有自家的老宅子，在那兒，自家的這些人能謀個生計。

    “兒啊，我們顧家老祖宗可是清朝的大將軍??！”他轉身拍了拍顧衛安的肩，“我們這些后代可不能給祖宗丟了臉?！?/br>
    父親走后，顧衛安發著愣，先生戰爭的局勢越發緊張，離城不遠的地方，一支軍隊正與小日本打得熱火朝天。夜里，炮彈聲聲不斷，遠處也是一片火光。街上有些散落的瓦片和被震碎的玻璃。

    每個人都憂心忡忡。

    顧家老爺子顧霆卻躺在藤椅上，手中拿著一桿煙槍，淡淡的煙霧在陽光下聚起又飄散。

    “老頭子，你還有閑心抽煙？”顧夫人一把搶過他的煙槍，生氣的說，“日本人指不定哪天就來了，到時候你就等著吃槍子兒吧！糟老頭子?！?/br>
    顧霆，四十多歲的年紀依舊年輕俊朗。在別人眼里他可是個香餑餑，在自家夫人這兒卻成了個麻煩貨。

    “到時候再說吧！”

    顧夫人更加來氣，轉身氣哼哼地離開此地。

    方文恰好經過這里，聽到這對話，心里發笑。顧衛安和顧夫人可真像??！

    “見笑了?！鳖欥吹搅怂?/br>
    “顧叔，我有些事兒找你?！?/br>
    “說吧！我那狗兒子又惹什么事了？”

    方文汗顏，他真不是來告狀的。每次他來，顧霆都會先問這一句話，他到底有多信不過顧衛安??？

    “顧叔，不是衛安的事。是我有些事找你?！?/br>
    .........

    這之后的幾天，顧衛安都沒見到方文。問父親，父親也只是搖頭，在隱瞞著什么。

    顧衛安再次跨入書房，依舊不見方先生。

    夜里，書房亮著燈，他在昏黃的燈下一筆一畫地描摹著某人。

    ——吱—

    顧父推開了房門，兒子幾天都是這樣。沒有生氣兒，在書房里一坐就是一天。

    “爹”顧衛安抬頭，滿是血絲的眼里帶著乞求：“方文到底在哪兒？”

    “唉，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br>
    顧衛安表白后，方文也應了。他們什么都做了，卻遲遲沒有告訴顧父顧母。

    顧霆背對著他，指著遠處的火光：“城里的部隊撤了，那是劉營長的兵。他們已經和日本人周旋了十幾天，這些人用命保護著我們。.......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幾天？”

    兩天前，城內能走的人便都已經離開。

    ——

    城外的戰火突然停了，一群黃色身影出現在城下。

    城中是手無寸鐵的百姓，無人阻攔，這群“土匪”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那為首的日本人，嘴上的八字胡一撇一撇的，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他身邊的翻譯官用中文重復了一遍：天皇的軍隊來了，投降的，不殺。

    風卷起了幾片落葉，不知哪家的風鈴被吹得叮咚響。

    半晌，無人應聲

    ......

    城中響起了槍聲，日本人的屠城開始了。

    顧老爺子坐在院中，安靜地聽著。待手里的煙槍滅后，他擦亮自己的槍，帶著自己的手下沖到街上。兩伙人火拼起來，顧家在守著他們的國。

    顧衛安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思念已久的人。

    方文的青布衫上布滿鞭痕，血跡斑斑，他幾天前去了劉營長那里。

    “先生......”

    “衛安”方文多少有些驚喜，揚起笑容，卻扯痛了傷口。

    看他痛的皺起眉頭，心疼極了，小跑過去。

    ——砰

    不知何處來了一顆子彈

    直直地穿過方文的胸膛，他踉蹌幾步向后仰去，落入顧衛安的懷抱。

    方文頭枕在顧衛安的胸膛上，咳著血。

    “先生....”顧衛安一遍又一遍地哭喊著：“方文”

    懷里的人卻閉上了眼

    ————

    日本的“八字胡”死了，剩下的士兵也都撤到了城外等待援助的到來。

    顧老爺子受了傷，躺在床上，抓著兒子的手。

    “知道你為什么叫衛安嗎？”顧父不再像平常那樣嚴肅，難得露出了笑容：“衛國安民”

    說完，他揮了揮手：“走吧！”

    顧衛安找了一處寂靜的地方，展開父親塞來的信。

    信是方文之前留的。

    “衛安：

    我去找營長了，我無法容忍那些鬼子在中國的土地上興風作浪。我雖是一介書生，但更愿成為一個殺敵報國的將軍......

    ........

    衛安，怕我們以后再無機會相見，我不想后悔。把自己的喜歡寫在這里：我喜歡你，方文喜歡顧衛安。

    ........

    勿念

    ——方文

    顧衛安哭著看完這兩張信紙，將它們疊起，小心地裝回信封。

    將先生埋于桃樹之下，希望他可以遠離戰火，永享安寧。

    兩個月后，一場戰役讓“方文”這個名號響遍軍中。

    一次次戰役，顧衛安頂著“方文”的名號，替先生成了一個名將。

    但，人，不是神，人會死，會痛，會傷

    在一次戰役中，“方文”中彈而死。

    聽完老張的這個故事，我并不怎么相信。

    “呵呵”我嘲笑道：“你老張，一個歷史家，會信這鬼故事？”

    他氣極了，拉出一個木箱子，從中取出了一個泛黃的信封，里面是兩張信紙，上面還沾著些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