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她是不想離開的。一是凌家的要求，除非夫家覆滅，否則嫁出去的凌家女是沒有資格回去的。還有一點就是，她上頭了，某個時候會有一個沖動，有沒有可能，在兩個人共患難之后，他們可以成為彼此的唯一——她從不求愛情，因為那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大家族的子女，一般不信這些。

    但是，只要有一個位置就好。

    只要有一個位置，她就可以證明，自己也算是他心中的獨一無二頭一份兒，?她就可以說服自己，從小到大，唯一的一腔情思沒有錯付。

    她等待，支持，無聲的幫助向家的手下透露消息給他，告訴他外面的一切，告訴他他可能要面臨的問題。甚至，并沒有按照凌家以往的慣例，給自己留后路。

    直到，向韶失蹤了。

    說是失蹤，其實她心里有數得很，是綁架。而且是無所求的綁架，不過是一種無聲的威脅。在還有殘存實力的時候讓他群龍無首，等徹底降伏的時候殺了就是，一了百了。

    在出嫁之前，她就被教育過這種情況。

    而那個時候同時被教育的，就是——她應該開始聯系身后的人，來準備回家了。雖然沒有任何準備，但是從到向家開始，凌家就是有密探在和向家聯絡的。她知道，她能走。

    好吧，她承認，那個時候的自己，猶豫了。

    少女情懷，情竇初開，這些在生與死的仿佛變得蒼白無力。她怕了。她怕死，怕這個人再也回不來之后自己獨木難支。那個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是那么的懦弱，那么的無能。

    猶豫、徘徊過后，她開始按照凌家的要求為自己準備后路。她想明白了，她不甘心死在這里，同樣的，也并沒有很愛這個人。

    在這之后十天，向韶回來了。帶著向榮——這個為黑龍組奠定了一定的基礎的男人。

    向韶回來的那天，是個雨天。一向得體的小黑龍，衣衫襤褸，手腕上的衣服以及領子上都還沾染著血。似乎是很久沒有見到認識的人了。在他沖進家門的那一刻，狠狠的環繞住了自己，力量大的快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她的感情很難形容，只記得自己絕對不是高興的。

    上天仿佛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她苦苦守候維持家庭的時候，音訊全無。她認清了自己的不堪決定直面的時候，這個男人他回來了。

    如果回來之后，這人依舊高冷，甚至對自己不屑一顧，那么她們之間還有那么一絲絲的可能性。而這個人，陰差陽錯的把自己當成了現在的精神支柱，被抱住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沒資格說喜歡他了。

    向韶，無論自己眼中的他多么溫文爾雅哦，他始終是那個小黑龍。被大家族培養起來的傲氣和尊嚴不會允許和一個不忠于他的人產生感情。

    同樣的，凌昭，無論自己口中的自己多么一往情深，她始終是凌氏女。自幼的教育以及自己的性格都不會讓自己對一個人付之全部。

    他們，不合適。

    也許那時候是百轉千回的吧。

    她記得那時候的自己用力的壓住了自己的情緒，抱住了對方，然后“淡定”的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那一夜，他分外熱情。

    是他們從新婚到那之前不曾有過的。

    也只有那一夜，凌昭發現對方的眼睛在面對自己的時候，終于有了光。到了第二天，那束光就伴隨著太陽的東升西落而消失不見。

    世界上沒有包得住火的紙。

    所以在被咬牙切齒質問之前，她選擇了給自己體面。她把自己的安排一步一步的告訴了向韶，眼睜睜的看著對方臉上的表情從寵溺到疑惑，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歸于了平靜——被綁架之前面對自己的平靜。

    也是那個時候，凌昭親眼確認了，這個人本身就是個薄情人。說是依賴寵溺不過是一點點而已。昨天對自己，也不過是脆弱時候找個寄托而已。

    她有點慶幸自己陷的不深。

    如果刻意地忽略心口的疼痛。

    那種感覺就像是，腦子充了血——曾經在上讀到的詞居然是真實的情感。真是不可思議呢。

    “沒什么事你就回去吧。這事兒我知道了，會處理好的?！蹦翘斓恼勗?，最終以這么一句告終。

    看，凌昭，一直是你把自己當回事而已。

    這個人對你沒有一絲感情。這個時候想的，無非就是不能依靠卻也不能得罪凌家而已。凌昭并不矯情，她并沒有什么“你是因為什么才愛我、你到底愛不愛我”這種虛無縹緲卻又毫無作用的想法。

    她只是有點疑惑。

    向韶，并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人。

    那么她喜歡的，是什么呢？

    而后，他對她一如既往，仿佛“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戲碼從來沒有上映過。

    而后，向家面臨的情況便越來越亂，面臨的情況也越來越復雜。

    同樣的，向榮——這個和向韶一起逃出來的男人在向家的地位便越來越重要。向韶越來越依賴他。而這種依賴，在那時候的凌昭眼里，不過是一種諷刺罷了。

    她也知道自己多心。向榮的所求以及來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用人之際，誰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天才。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自己，她會不自覺對比。向榮護向韶出生入死，而自己卻在其被綁架的時候準備后路。事到如今，她就大方承認了吧，她并沒有消化這件事情。

    曾經一閃而過的“向韶也是薄情人”的念頭在向榮地位日益提高的情況下被攆的一點不?！皇潜∏槿?，只是認清了自己不值得。

    她真的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是又真的怕最后如果對方輕描淡寫給自己一句“你說呢”自己該怎么回復。

    她忍耐，消化，勸說自己。在每次向韶過來的時候賠盡了小心，但是終究，還是沒能找到這個人眼里的那道光。

    她也賭氣，她不信聰明如向韶會不懂自己是什么意思，哪怕給一句準話，給一句比較傷人的話也好啊，何苦這么吊著自己。

    偶爾，會非常不平。向家失勢，多少沒有背景沒有能力的人都背他而去。如果作為妻子，離開是不念情分。但是如果作為凌昭，留下才是仁至義盡。作為小黑龍，他難道不懂？一副這個表情對她，幾個意思？

    柔腸百轉，百轉千回，這種詞形容那個時候的她，一點也不過分。那幾個月，是前二十幾年凌昭的人生里，最難熬的幾個月。

    而后……而后傷痕就被時間抹平了。

    她應該算是……生出了叫抗體的東西。

    她已經習慣了自己偶爾的不舒服，已經習慣了別扭，甚至到了除了事情發生的時候會心里“咯噔”一下，剩下的時候和平常無異了。

    自己真的是變了。

    以前就算是不受重視，也是堂堂凌家大小姐。

    對于萬事萬物的不屑一顧和骨子里的冷漠，已經被這種未知的情感消磨的一點不剩了。不過……她也不準備強迫自己回歸本來的樣子。干脆一切隨緣，到自己真正放下的時候，就是她真正成為凌氏女的時候了，現在，她還是昭。

    安穩的日子這樣過了五年。

    五年是一個什么概念？

    最大的標志大概就是如果向韶出什么問題或者意外，凌昭和向榮會第一時間溝通消息，沒有了一切尷尬。而向韶也會和凌昭商量一些向榮定下的計謀，聽一下她的意見。

    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兄弟”的存在。

    還有一個事實。

    凌昭在五年里順利懷孕生子。生了一對龍鳳胎。她們有了愛的結晶。向韶也會在閑暇時候來看看凌昭。

    凌昭認命了。她覺得，哪怕異地而處，自己面對這樣的情況時態度并不會比向韶好多少?，F在這個狀態，足夠了。所以，她不會背叛向韶，因為她已經篤定自己喜歡了向韶，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什么丟人的。所謂不合適，所謂陰錯陽差，不過是錯過了而已。這并不是讓自己停止喜歡的理由——喜歡，本身就沒必要在一起，何況他們已經是夫妻。她應該知足。

    如果，沒有后續的事情。那么這種自我滿足的狀態，應該會伴隨凌昭一生，直至她化作一抷黃土。

    在凌昭真正的適應了生活之后，某一天，黑龍組的手下帶給了自己這么一個消息。

    “主母，主上遇襲，現已安然無恙。向榮先生，歿了?！?/br>
    五內俱焚。

    多年相處，雖然不能當親人二字。但是她早就已經把對方當成摯友。而且，她真的很難想象，一向把向榮視同兄弟的向韶，會是個怎么樣的心情。

    思忖再三，她還是去了黑龍組，她放心不下。哪怕沒有什么作用，只是能親眼見見自己的“丈夫”，確認他平安無事，哪怕是陪他傷心，也是好的。

    在辦公室，她看見了自己的丈夫暴跳如雷，恨不得找出殺人兇手以生啖其rou。

    她走了進去，默默的拉住了他的手，并未出聲。

    其實，說什么都是廢話，不是嗎？

    然后她看見了手下整理出來的向榮的遺物，默默的接過了手，看著一言不發的向韶，搖了搖頭，說了句這些她拿走放在家里留個念想之后，就離開了。

    四歲的兒子在自己擦拭盒子的時候不小心碰翻了向榮的筆記本……

    然后，她就知道了一些她本不應該知道的事。

    比如，五年以來，所有的決策不完全是按照向榮的思路走的，還有一部分是她凌昭的。

    比如，向榮管理地域的每一件可以談得上“事兒”的案件，在向韶找她時，她都聽說過。

    再比如……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你干了一個不大壞事，被捅了一刀，正中心口，很疼。但是很幸運的沒死。

    你并不提及這一刀，因為你對這個事情留著深深地恐懼，而且在你的內心深處覺得，是你有錯在先。

    傷口一天天在愈合，愈合期間，你每一天都能感受到他有多痛多致命。

    某一天，傷疤徹底不見了。

    而你，用了自己最大的勇氣，忘記了曾經被捅的那一刀。

    努力的迎合著身邊的人，生怕他們看出來一點點你還在為那一刀而痛苦。

    漸漸的，你習慣了。你也覺得自己變得很健康了。而當初捅你一刀的人，又出現在你的臉前，笑瞇瞇的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