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澋山圍獵

    曄貴妃感覺好極了，事實上他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不咳嗽了，也不胸悶氣短了，就好像話本里寫的，有人打通了任督二脈，精氣神十足。

    他感覺又回到了以前盛寵時的狀態，每天充滿活力，對所有事都抱著強烈的好奇心和參與欲，無論是斗蛐蛐還是坐在一起閑聊八卦，又或是到玉蝶宮找暄妃喝酒，都是十足的神采奕奕，好像個常勝將軍，目光炯炯有神，再也沒有之前的病態。

    而此時，他坐在深鳴宮，穿戴著最時興的衣服首飾，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專程來給晴貴人道謝。

    晴貴人笑道：“貴妃身體康復，可喜可賀?！?/br>
    “真是神藥，我吃了兩三次便覺得不難受了?！彼芘d奮，從眼睛里發散出真誠的情意——這樣的情感流露在他之前的宮廷生涯里是很少見到的。

    “脂鶯丸是我家鄉的秘藥，雖不能說包治百病，但對身體卻是大有益處，貴妃可以繼續服用，不要斷?！?/br>
    “還要繼續吃？可我覺得已經痊愈了?！?/br>
    “那只是表象，暫時壓制住而已，若想根除還需再服用三四個月，否則一旦停用前功盡棄?！?/br>
    “原來如此?！?/br>
    晴貴人從櫥柜中拿出錦盒：“這里還有些，您接著用吧?！?/br>
    曄貴妃打開，里面是一些黑色丸藥，用上好的白綢布墊著，僅僅是湊近聞了聞，就覺神清氣爽。他合上蓋子，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停在一尊四聯雕花屏風前，問道：“你把這么好的藥送給我就沒有什么企圖？”語速很慢，像是在考慮什么。

    晴貴人一愣，旋即莞爾：“您想岔了，我自然是希望您能身體健康……”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br>
    曄貴妃聽這語氣十分真誠，又見晴貴人目光坦蕩，完全沒有深宮之人慣常有的那種不可捉摸的神情，徹底放心下來，款步走上前：“你別見怪，在宮里互相利用互相提防是家常便飯，像你這般純良之人少之又少，反倒叫我一時無措不敢相信，所以才挑明了這么問，你若真有什么事就說出來，我能幫的一定幫，以后我們也是一家人了?！彼绱苏f著，坐到晴貴人身旁，湊近道，“你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怪苦悶的，有空常去我那走動，皇貴妃也時常念叨你，想讓你跟我們在一處玩呢?！?/br>
    晴貴人含笑：“如此就多謝了。要說事情嘛，我倒還真有一樁，不知哥哥能不能幫?！?/br>
    “你先說說看?！?/br>
    “前兒個皇上偶然跟我提起要去圍獵，我也想去，就不知能不能成行?！?/br>
    曄貴妃咦了一聲：“圍獵都是隔年一次，去年去過了，按說今年不該啊?！?/br>
    “照皇上的說法，是曇妃想去澋山游玩，而那里正好有個行宮圍場，可以打獵?！?/br>
    “原來是這樣?！睍腺F妃沉吟，“的確是有個澋山行宮，只是規模很小，至于圍場，面積也不大，沒什么東西，有幾只山雞野鴨就不錯了?；噬辖鼛啄甓疾蝗チ?，只去更遠處的天龍山圍場，那地方大，什么都有?！?/br>
    “那曇妃為何還想去？”

    “無非是虛榮心作祟。按照禮制，皇帝圍獵，后宮不得隨行，但澋山特殊，既有行宮又是圍場，皇上就是帶后宮去圍獵，也大可以說只去行宮游玩，借此堵住悠悠之口。屆時，曇妃就是陪同皇帝出行圍獵的第一人，風光無限?！?/br>
    “竟還有這般彎彎繞繞，我真是想簡單了?！鼻缳F人道，“我自幼就會騎射，以前在家鄉也經常打獵，所以這才想借此機會過把癮，但現在看來，還是不去為好，免得被人挑出錯來?！?/br>
    曄貴妃眉眼靈動：“你也不用打退堂鼓，曇妃想獨享盛寵也得問問我們其他人答不答應，他要出風頭，我們偏要按下腦袋讓他夾著尾巴做人?！?/br>
    “哥哥想怎么做？”

    “你就別cao心了，圍獵的事我們都不擅長，你若擅長就合該你陪同才是，這事兒我們去運作，你就等好消息吧?！?/br>
    曄貴妃說著起身告辭，快步走出深鳴宮的大門，此時恰巧一個宮人端著東西從大殿拐角路過，兩人正好撞個滿懷，他對慌忙下跪的人微微一笑，一句重話也沒有，滿面春光地直接繞過去坐上步輦，只留原地呆住的宮人和站在后面目送的晴貴人大眼瞪小眼。

    曄貴妃一路上都很興奮，這是扳回一局的好機會，就憑曇妃那副柔弱身板也想騎馬射箭？他心想，就算自己去不成，也不能讓曇妃去，這個人情不如直接做給晴貴人，至少還了贈藥情意。

    他沒有回皎月宮，直接去了碧泉宮，一進門就倒豆子似的把前前后后的事說了一遍。

    昀皇貴妃正坐在一個矮繡墩上親自挑揀小魚干喂到灰貓嘴邊，動作輕柔，目光憐愛，原本棱角分明的臉廓此時顯出幾分柔和，和灰貓偶爾對視時還喃喃自語：“你這孩子，淘氣得很，可不能跑出去，外面多的是壞人把你捉去燉了吃?！?/br>
    曄貴妃等了一會兒，不見人家搭理，有些心急，往前走了幾步，沒想到灰貓卻受了驚，直接躥跑了。

    昀皇貴妃撇嘴：“你把阿離嚇跑了?！?/br>
    阿離貍灰貓的名字，和之前死去的白貓一樣，碧泉宮里的貓都叫阿離。

    曄貴妃覺得冤枉，但又不愿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只道，“這是機靈，見到生人知道躲起來，不至于隨便讓人逮住?！?/br>
    昀皇貴妃聽了十分受用，在銅盆里洗凈雙手，用上香茶，才正眼看曄貴妃：“你這些天倒真是大不一樣了，說起話來有了底氣，看來晴貴人的藥有奇效?！?/br>
    “所以我想著借這次行宮圍獵的事把這人情還了，一來兩不相欠，二來又可以拉攏他，三來更能好好殺一殺顏氏的威風?！?/br>
    “恐怕第三條才是重點吧?！?/br>
    曄貴妃笑得拘謹：“我的心思哪瞞得過哥哥啊?！?/br>
    “想法不錯，但并不好辦?！?/br>
    “怎么不好辦，哥哥在皇上面前多說說晴貴人的好話，皇上自然答應，對皇上來說，帶一個也是帶，帶兩個也是帶，于他只有益處?！睍腺F妃說著，發出幾聲短促的笑，好像想到好玩兒的事。

    “若兩人都帶，又怎么能殺他的威風。此事難辦的地方在于怎么能讓皇上只帶晴貴人而不帶曇妃去?！标阑寿F妃停頓一下，接著說，“況且這話也不能咱們提出來，否則就有爭寵之嫌，最好是曇妃主動退出?！?/br>
    “可如此一來，皇上會不會也不去了，畢竟他現在可是離不開曇妃?！?/br>
    “這倒不用擔心，我敢說，就是曇妃不提出要去澋山，皇上也會找別的借口離京一段時間?！?/br>
    “為什么？”

    “你知道圍獵的日期嗎？”

    “據說初步定在半個月后，要到下個月月底才回來，大概要三四十天?！?/br>
    “那你知道為什么此次圍獵時間要這么長嗎？”

    曄貴妃搖頭。

    “因為太皇太后要回來了，也是下個月回京，皇上就是躲他去了?！?/br>
    曄貴妃才想起來：“我怎么把這尊佛給忘了?！?/br>
    “所以說，皇上此次出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去哪兒都沒關系，只要能錯開時間不到宮門口迎候，怎么著都行?！?/br>
    “不過，太皇太后似乎對曇妃還可以，曇妃沒道理避而不見吧?！?/br>
    “他估計沒想到這一層，自從國宴歸來，他就像喝了雞血一樣亢奮，每日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宮里亂轉，無論見誰都是鼻孔朝天，那股得意忘形的勁兒我看了就惡心?！标阑寿F妃明媚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惡毒，連帶著那端莊的臉蛋都扭曲三分。

    “那要是這樣的話，他若跟著出京，也會惹太皇太后不快，倒不如……”

    “太皇太后心里跟明鏡似的，他只會把罪過都歸在皇上身上，畢竟后宮的人都身不由己，做不了主?！标阑寿F妃又恢復之前波瀾不驚的狀態，清淺一笑，“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曇妃想不到的事我們替他想到，誰讓咱們和他都是……一家人?！?/br>
    最后三個字吐出之際，阿離又跑回到昀皇貴妃腳邊，打著呼嚕來回磨蹭茜色褲腿，沒一會兒功夫就把綢褲和長衫邊緣粘的全是灰白貓毛。他把灰貓抱起來放到腿上撫摸，說：“天暖和了，阿離現在掉毛掉得厲害?！?/br>
    曄貴妃附和：“正是換季的時候，過陣子就好了?！?/br>
    “換季了，所以風水也要換換才是?！标阑寿F妃瞧了一眼腿上凌亂的灰毛，漫不經心道，“你宮里那位冷常在如何，還像以前一樣口無遮攔？”

    曄貴妃嫌棄道：“比之前剛入宮時好些了，但也是沒個尊卑，前幾天我還看見他和幾個宮人說笑呢，完全沒有主子樣?！?/br>
    “他長于市井，不拘小節，短時間內難以改變也是情有可原，你回去之后……”昀皇貴妃示意，曄貴妃湊到跟前，仔細聽吩咐，頻頻點頭，末了咧嘴一笑，“哥哥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