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故人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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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十點半。黎姜已經睡了。路眠雨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在黑暗中看著黎姜的每一根頭發絲,每一縷呼吸出的空氣。 就這樣一口氣到了夜里一點。 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很多事要做。他一遍遍對自己重復,強迫自己站起來。離別是一把快刀,而等待離別時的煎熬就是剜rou剔骨的小刀,時鐘一秒秒走,一寸寸在身上凌遲。只有做點什么,他才能不垮掉。 路眠雨悄悄從外面關上臥室的門,打開客廳角落的一盞小燈,趴在茶幾上把黎姜的信息認認真真填寫進那張入院者表格中。 姓名、身高、體重……哎,三個月前在夜市抓到黎姜那會兒他還挺壯實的呢。當時被自己手下的倆小混混下黑手一悶棍給人家干倒了,單就把他挪進車里這一項活動就煞費體力??蛇@三個月的時間黎姜瘦了能有十幾斤,這會兒抱起他小跑都是輕輕松松。在自己身邊三個月,把人家搞成了什么樣子。 住址、緊急聯系人電話……那肯定填自己啊?;蛟S等黎姜情況好轉了就不想再見到自己、聽到關于自己的消息了。但還能填誰呢?想一想黎姜這二三十年的人生,好像誰都沒有真心接納過他。包括自己。 呵,倒也不是,路眠雨苦笑。精神科是真心接納了他。一個善良的誠懇的人,被這亂七八糟的世界硬生生揉搓成了個“不正?!暗娜?。不正常的究竟是他還是這世界呢。 食物過敏史……沒什么的,黎姜皮實,不挑揀,好養活。但其實他也有愛吃的和不愛吃的,只不過他清醒的時候從來不表達就是了。說怕麻煩,說白了就是怕麻煩別人。要不就把黎姜不愛吃的東西寫上去?這樣給他配餐的時候就都是他愛吃的了。 不不不,路眠雨趕緊劃掉那才寫了的半個字。不行,營養不均衡了缺乏維生素蛋白質了怎么辦。不行不行,健康比口感重要。 ……有無攻擊行為?沒有了當然沒有。姜兒從來不攻擊別人。 好像也不是。曾經的一號姜兒還是很愛攻擊人的,起碼攻擊自己的時候武力值很強。路眠雨想到就一陣咧嘴傻笑。 雖然表格上已經印有院方的鄭重承諾,保證不會對患者進行任何虐待或人身傷害,但路眠雨還是很認真地在那一欄填寫上:沒有攻擊行為,也請不要攻擊他。他有時候比較倔,但多說幾次,講講道理,他總是會聽的。 放下筆。路眠雨站起身,忽然發現這偌大的客廳里只有他和他的影子相互憑吊。 他走出了角落的燈影,徹底隱入黑暗,這樣就好了,什么都沒有了。 凌晨四點。夜安靜得出奇。路眠雨開始為黎姜收拾行李。 洗好了的衣物,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多帶幾套總好過沒得換。零食不讓帶,床單被罩是醫院統一的也不用帶,那還要什么呢?黎姜過得很簡單,洗澡的時候從頭發到臉到身上就是一塊香皂加一條毛巾。只要浴室里的瓶瓶罐罐超過兩個他就要大喊到底哪個才能用。 “用個毛啊一瓶是刷廁所的一瓶是洗衣服的,香皂在洗手池上!“ 路眠雨那次還隔著廁所門偷笑。這點黎姜和他倒是一模一樣。以后家里可省了錢了。 哎,哪里還有家啊。那時候眼前的事也瞬間就成了現在記憶中的往事。往后退回不到曾經,往前走沒有個去處。世界就要空了。 對,書裝上!那本從倉庫取回來的書。那是三號姜兒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央求自己把倉庫里那本還沒看完的書帶來??蓵鴣砹?,三號姜兒卻再也不回來了。當時怎么也沒想到,那是黎姜在清醒狀態下、在離開自己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離別起于最微末之處。什么時候黃的秋日的第一片葉子,沒人知道啊。 對對對,還有衛生巾!千萬不能忘了。大夫說頭幾個月由于激素水平不穩定不知道什么時候下面會忽然流點血。黎姜到時候一定是不好意思說的,他最要面子了。要給他放在包的最下面,讓別人看到了他非得臊死不可。 路眠雨把衛生巾使勁兒往底下塞,往疊好的衣服里藏。就像藏起自己做過的那些不堪的罪惡。 可當他拉上包站起身的時候又覺得不行。塞到最底下了黎姜找不到怎么辦。萬一沒及時拿出來弄到褲子上床單上了得讓他多難堪啊。 要放到最上面,但要是側面。他一打開就能瞟到但別人打眼一瞧是瞧不真切的地方。這樣他一旦發現了就會自己塞進個保險隱蔽的地方,自己也會記得塞在哪里,用的時候更方便。 路眠雨趕緊在包里面翻,可衛生巾裝得實在太靠下,掏出來的時候帶亂了里面疊好的換洗衣物。路眠雨又不厭其煩地把所有東西一件件騰出來重新收拾。 他愿意永遠這樣無休止地收拾下去,時間不要再過去。 當包重新裝好,拉鏈拉上的那一瞬間,路眠雨崩潰了一樣趴在包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上一次這么哭,還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媽非要逼他吃鮑魚燕窩餡兒的餃子。 愛多了就厭棄,愛走了就貧瘠?;盍诉@么大,還是沒學會怎么對待愛、怎么對待自己心里的那份愛。 周日。路眠雨拉開窗簾看到第一縷陽光時,仿佛看到了時間的盡頭。白骨一般的慘白。 黎姜還是沒有清醒過來。姜四同學從一早起床就迷上了路眠雨書柜里的一本書。 那是路眠雨買給自己的。有一次他接待了一個阿拉伯外商,那人除了阿拉伯語外一個字兒的其他語種都不講,翻譯忽然拉肚子無法陪飯,路眠雨就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陣。想問人家吃不吃披薩,就畫了個方的披薩盒子,里面放個圓的披薩。那人盯著圖片看了半天,拍拍腦袋頓悟了似的意味深長地笑,然后從包里掏出了一枚避孕套。 “這有啥好看?” 路眠雨湊過來跟著黎姜一起看。小汽車、蘋果、桌子…… “沒有人?!薄±杞两跁?,不設防地回答了路眠雨。 姜兒是那么抵觸這個有人的世界啊。 路眠雨摸了摸黎姜的腦袋??爝^去了,小可憐,治好了病很快就不害怕了。 中午他們一起吃了飯。清炒荷蘭豆。皮蛋瘦rou粥。紅燒帶魚。黎姜給自己盛了滿滿一大碗米飯,但只吃了表面上的一層,他啃了不少帶魚,湯汁把米飯弄得黏糊糊的,他自己嫌棄地看了一眼,還撇著嘴拉長音說了聲“咦“。 路眠雨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他的碗空著,一粒米都沒有,就等著給黎姜打掃戰場呢。 “這個好吃,下次咱們還吃?!啊±杞e著帶魚沖著路眠雨眨眼睛。 “好,還吃帶魚?!啊÷访哂甓似鹜霌踝∧樢粋€勁兒往嘴里扒米飯。 還吃帶魚,姜兒,我沒騙你,你肯定還能吃到的,只不過不是跟我了。路眠雨的眼淚全都流進了碗里。都他媽的整成泡飯了。 午飯后黎姜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了之后不聲不響還是趴在床頭看簡筆畫書。 時間就這么兩點三點四點地走。最后的這兩個小時,路眠雨就是在一遍遍看表中度過的。他終于明白了一個詞,惶惶不可終日。 倘若生命只剩下可知的這兩個小時,你會做些什么?這平時聽上去很久很長的時間,其實也無非就是在無盡的猶豫徘徊和恐懼中度過,直到燃燒盡最后一縷心緒,趕在死期之前先行滅亡。 這就是路眠雨現在的狀態。他一輩子打過多少次不要命的架,做過多少二百五的事兒,明知可能是有去無回,他也沒有一次感知到過對于消散的恐懼。唯獨這次,他真真實實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 六點,他給黎姜倒了杯溫水。里面溶化了那粒藥片。 “我不渴,我餓了?!啊±杞焐线@樣說著,卻還是很懂事地接過了那杯水。 “喝了水,喝了水咱們吃飯?!啊÷访哂晷χf。藥必須空腹吃,醫院囑咐過。 黎姜咕咚咕咚幾口就喝光了,還搖搖杯子向路眠雨示意。 “姜兒,我是誰?“ 路眠雨忽然問。 “劃船?!啊±杞惶ь^,第五遍開始翻閱那本簡筆畫書。 他沒有再回來。那個記得自己是誰的黎姜。 再見了,我的小傻子。路眠雨沖著黎姜的腦袋頂愣了很久,然后悄悄退出臥室,關上了那道門。 黎姜的鼾聲很快就響起了了,快到讓路眠雨驚慌失措。他知道,此去就是兩個世界了。 他一個人在客廳里抽了半包煙。忽然想起過一會兒醫院的人還會來,讓他們看到自己這個樣子萬一剝奪了自己當黎姜聯系人的資格怎么辦! 路眠雨又趕緊清理了一煙灰缸的煙頭,打開窗戶瘋狂散味兒透氣兒,七點多的晚風已經開始寒冷,十幾分鐘之后客廳就冷得像冰窖一樣,路眠雨打了幾個哆嗦。 門鈴響起的時候路眠雨還在新鮮空氣和溫度之間執著地尋找著平衡,其實屋子里面早就沒味兒了,他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他不敢進屋去看黎姜,他怕他只要看一眼就再也離不開了,他會把黎姜藏起來,藏進衣柜里面藏到床底下,會摳著黎姜的嗓子眼兒讓他把安眠藥吐出來,然后拉著他就跑,無論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能交出去。那種感覺又涌上了心頭,就是那種逼著黎姜動手術時的感覺。怎樣都好,只要不失去黎姜就行。 路眠雨恨不得把自己捆起來抑制住這種瘋狂的占有欲。越是臨近分別,那感覺越是強烈。就像是垂死時求生的掙扎,根本不由得自己控制。 門鈴響起。結束了他的掙扎。那一刻終于來臨。 工作人員把證件給路眠雨核實過后又交代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路眠雨心神不寧的也沒怎么聽進去。 “我可以跟著去到醫院嗎?” 路眠雨問。 “當然可以?!薄」ぷ魅藛T說?!暗俏医ㄗh您不要。根據我們事先了解到的情況,他對您有很病態的依賴,您越是跟著其實對他的病情越不利,如果他醒來看到您,再經歷一次分別,會極度影響到他的情緒?!?/br> “呃呃呃?!薄÷访哂贲s緊擺手?!澳俏也蝗チ恕蝗チ??!薄∫磺幸岳杞慕】禐橹?。 “那……這是他的東西?!啊÷访哂臧咽帐昂玫陌f給了工作人員。 “那就這樣吧,我們就把住院人員接走了。我聽說您是Dr.Young的好朋友,您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聯系他,他和我們副院長在國外的時候是校友,所以您盡管放心?!啊」ぷ魅藛T態度很好地向路眠雨解釋。 路眠雨點點頭?!八€睡著,我能把他抱下去嗎?“ “我們也有轉運擔架,當然如果您愿意抱他下去,那還要謝謝您?!啊」ぷ魅藛T客套地說。 路眠雨給黎姜裹上了一件寬大的羽絨服。雖然是二月份了,但晚上的天氣還是涼的。黎姜睡得很踏實,呼嚕呼嚕的。他平時也會微微打點小鼾,這么沉的,倒是第一次見。路眠雨看著懷里的黎姜,覺得怎么就那么可愛。真是看不夠,一輩子都看不夠。 可車就停在樓下。這條路實在太短。 “不會摔下來嗎?有個急剎車什么的?“ 路眠雨見工作人員把黎姜放在了后車廂的轉運床上。 “一會兒會系上安全帶,也有兩個護理人員左右守著,您放心?!啊」ぷ魅藛T的態度一直都很好,無論路眠雨有多少磨磨唧唧的問題。 “好好……“ 他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了。 “您還有什么東西遺漏的嗎?” 工作人員最后確認。 “東西?呃……“ 路眠雨開始扭頭尋找。其實那個包他已經檢查了無數遍了,可被這么一問,卻總覺得忘了些什么,他茫然無措地低頭四顧。 猛然間才發現,這是在樓下啊,自己在小區的地上找什么呢。 路眠雨終于懂了,不是他真得忘了什么,而是一種感覺,叫做悵然若失。無論裝進去多少,都覺得少。 “沒有了,都帶好了?!薄÷访哂晷α诵?。 工作人員見他的臉色非常不好,試圖緩解他的情緒。 “您放心吧,您如果有什么遺漏,可以交到醫院前臺?!?/br> “好的好的,謝謝……“ 這樣挺好,起碼還有機會離黎姜近一些。路眠雨心里多少有了些著落。 車門怎么關上的,車子怎么啟動的,他全都不知道,跟做夢一般。但他一直跟著那車,著了魔似的,寸步不離。 車子在小區里行駛得很慢,走快幾步是跟得上的。路眠雨就那么走著,一路追著。直到出了小區大門。 車子加速了。 他忽然間才發現他跟不上了。 對對,開車,開車。 路眠雨轉身往車庫跑,開車就能跟上了。 可跟上做什么呢?他從沒想過。他的腦子已經被黎姜帶走了。 路眠雨一口氣跑到車庫,急匆匆把車開出了小區,卻只剩下個空蕩蕩的街道。周末的夜晚,偶爾幾輛車呼嘯而過,闖進靜謐昏黃的路燈,又不回頭地離去。留下一地流淌的時光,無法停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