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架緊貼著屋子后墻，幾乎都被房檐的投影遮住了，就像是這建筑本身的一部分似的?？删瓦@一墻之隔，想要把黎姜哄出去也實在困難。

    路眠雨連勾引帶哄騙，最后連威脅都用上了，可黎姜巋然不動。他是眼饞的，路眠雨能看出來，可但凡牽扯到要走出那扇大門，再多的眼饞都會被恐懼抵消。

    “你去玩，我在這里等你?！薄±杞獔詻Q地站在屋子中間，任路眠雨如何一次次表演開門出門假意摔門離去再偷偷探頭進來觀察，黎姜都絕不再往前挪一步。

    四個來回之后，路眠雨覺得自己像只猴子在給黎姜表演節目。傻的不是黎姜，而是自己。

    “我去玩？我去玩我就去球館了我還在這墻根下面縮著？這還不是專門給你準備的！趁著你的熱乎勁兒還沒過去，抓緊時間連夜訂貨送貨安裝，為了能讓你盡量不離開屋子，籃球架專門挨著后墻放，就差嵌在墻里面了，可還是不行，還是不出門……“

    一個多小時的努力之后，挫敗感徹底淹沒了路眠雨，他扔了手中的籃球蹲在地上，開啟了怨婦式訴苦與委屈，情到深處還擠出了幾滴眼淚，用手指夸張地抹去，再配合著吸溜吸溜鼻涕。

    沒想到面對各路招數都一直無比堅定的黎姜居然在這一刻慌了神。

    “對不起……“　黎姜蹲在了路眠雨面前伸手要給他擦眼淚。

    “說對不起有什么用我那么盡心盡力為了實現你打籃球的訴求！”　路眠雨揮舞著雙臂打開黎姜的手并且抓緊時間醞釀著下一輪的眼淚。

    “你別哭……“　黎姜自己先于路眠雨一步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倍际俏也缓?，讓你這么辛苦，我和你一起去……“

    “唔？一起去什么？”黎姜答應得太出乎意料，路眠雨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去新裝上的籃球架那里打球?！薄±杞ǖ袅搜蹨I沖著路眠雨笑。

    靠，這就答應了？這一招這么好使！路眠雨并沒有馬上站起來，他嘗試著繼續使用這招讓黎姜答應他更多。比如出門散步，比如不再懼怕外面的世界參與到正常社交中去。

    不過最終還是一個都沒有實現，因為路眠雨實在是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了。他屬于演技很差的那種，想要裝個干打雷不下雨的悲傷情緒也裝不像，黎姜在一旁觀察了五分鐘后問他，你是憋得很想要拉屎嗎？我帶你去啊……

    早晨的陽光很和煦。氣溫挺低，一說話就是一臉的水霧，黎姜的面容在這樣的霧氣之后更顯得蒼白。他已經小一個月沒有出過門了。

    這次雖然也只是在屋檐下，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出門，但路眠雨已經非常開心了。

    “姜兒，你投一個，投一個?！薄÷访哂臧鸦@球塞到黎姜的手上。他其實是想和黎姜來一場酣暢淋漓的1v1對抗的，但黎姜望著他的眼神總是水汪汪軟綿綿的，帶著些對這室外環境不安的躲閃，讓路眠雨都擔心只要輕輕一撞就會讓這霧氣蒙蒙的人兒徹底蒸發在這冬陽之下。

    黎姜接過籃球的雙手有些顫抖，好像這東西現在已經完全不屬于他那個世界了似的。

    “拿穩了姜兒?！薄÷访哂臧炎约旱碾p手覆在黎姜手背上，讓他穩穩抱住籃球。

    黎姜的手冰涼。不知道是不是久不出門的緣故，室外這樣的溫度他已經很不適應了。

    “來，姜兒，我先給你暖暖?！?/br>
    路眠雨的本意是要捉住黎姜的雙手搓一搓的，只是他沒有想到，輕輕一撥拉黎姜抱住的籃球就給搶了下來，絲毫阻力都沒有感受到，根本就不像是一個成年男子持球的力道。

    路眠雨沒料到黎姜的身體已經這么虛弱。

    他握住黎姜的雙手，卻還嫌不夠，又把那雙冰涼僵硬的手捂緊放在自己的嘴前，一個勁兒地向上呵氣。

    一滴熱乎乎的東西落在了黎姜的手腕上，又順著腕骨蜿蜒淌過。

    “你別哭，我之前是會的，只是現在需要想一想……“　黎姜輕聲安慰路眠雨。

    路眠雨真的很想把臉埋進黎姜的雙手哭一場?？抟粓鏊麄兿嘤鰰r的水火不容，哭一場這一個月的囚禁又一個月的收留，徹底顛覆了黎姜的世界，讓黎姜對愛、信任、人際關系的認知全部坍塌，把那么個生龍活虎的人變成了一縷煙塵一樣脆弱的存在。

    路眠雨吸了吸鼻子，最終咽下了眼淚。他恨自己的婆婆mama，自己想和黎姜在一起，這不就如愿以償在一起了嗎，想讓黎姜出門，這不也算是成功的第一步嗎，雖然總好像有哪里不對，但他琢磨不清楚，得到黎姜的巨大幸福感模糊了很多細節。

    “姜兒，投一個我看看?！啊÷访哂赀肿毂M量笑出朝陽的燦爛。

    黎姜看著他笑，也跟著笑起來。

    黎姜手指與掌沿持球，右手食指放在球面正中，轉身，兩腳尖正對籃筐，然后右腳稍稍挪了挪前置小半步。

    姜兒是右手投籃，和自己一樣。雖說絕大部分球員都是右手投籃左手輔助，但路眠雨依然覺得這些細微的共同點只屬于他們兩個。

    黎姜又踩了踩腳下，把重心調整到兩腳之間，然后屈膝，眼睛從手肘之間看向籃筐。路眠雨等著那腳尖輕點躍起，壓腕送球離開的一刻。黎姜的預備動作極其標準，一看就是校隊或者什么培訓營里正規練過的，路眠雨甚至幾乎都可以看到那流暢的拋物線，以及手臂上那漂亮的跟隨動作在朝陽下架起一道彩虹。

    可黎姜靜止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球并沒有離手，反而是舉起的雙臂不堪疲憊，姿勢逐漸變了形。

    路眠雨知道，這樣再勉強出手也是不可能投進的了。黎姜自己也知道，他退縮了。

    “我不行?！啊±杞獩_著路眠雨滿是抱歉地搖搖頭。

    “姜兒可以的。跳一下?！啊÷访哂晗霂е杞黄鹱鰟幼?。胳膊上的力氣差些，跳起一些輔助一下，砸到籃筐也是可以的啊。

    但躍起的還是只有路眠雨一人。黎姜就那么滿是依戀與歉疚地看著路眠雨的動作，的確是輕盈又矯健。

    “給你，你玩兒，我看著就好了?！薄±杞斐鲭p手，把球遞給路眠雨。

    “姜兒不試試？“　路眠雨還在努力試圖鼓勵黎姜。

    “我感覺腿上沒勁兒，跳不起來?！啊±杞行┦涞氐土祟^，卻很快又換成來一副溫暖的笑容抬眼望向路眠雨。路眠雨現在就是他的全世界，看著路眠雨在開心，就等同于他自己開心了。

    可聽了這話的路眠雨卻無法開心。黎姜的萎靡不僅僅是因為這些日子足不出戶而導致的身體上的虛弱，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畏懼。在過去的這兩個月里，所有的理所應當，都成了虛幻的泡影，黎姜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自信。他不相信自己能夠被門外的世界所接納，也不相信屈膝起跳就能離開地面，不相信投出籃球就能進入籃筐。

    可路眠雨有個特點，就是死不認命。只要他不甘心，就一定要把世界給改造過來。他非要黎姜相信不可，要讓黎姜親眼看到，只要伸手就能成功。

    “姜兒，來，抱著籃球上這來?！薄÷访哂昝鏇_著籃球架蹲在了籃筐下。

    “哪兒？”　黎姜茫然無措。

    “這兒?！薄÷访哂曛噶酥缸约旱牟弊?。

    黎姜愣住了，不知道該做如何反應。

    “姜兒快來，坐這里，蹲久了我腿疼呃，姜兒不心疼??？”　路眠雨胳膊放在身后沖著黎姜一個勁兒招手。

    黎姜猶豫了，雙手抱著籃球走到路眠雨身后卻又停下了。

    路眠雨卻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我帶姜兒一起投籃嘍！“　路眠雨蹲著向后跳了兩步硬是死乞白賴地擠進了黎姜胯下，然后兩只胳膊緊緊環住黎姜的兩條腿，弓著身子縮著肩膀向后一鉆，黎姜就被迫騎在了他的脖頸上，坐在了他的肩頭。

    “坐好了呃姜兒?！?/br>
    站起身的過程實在不容易。路眠雨的膝蓋平時在不負重的狀態下蹲下起來都成問題，更別說現在扛著個黎姜了。

    屁股剛剛撅起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就從膝蓋蔓延至全身。但現在這個關頭，就是把他的腿打斷他也得用堅挺的意念和沸騰的腎上腺素站起來??！

    路眠雨伸手固定住黎姜的胯，一咬牙，頂著三九嚴寒天氣里一腦門子疼出的冷汗，硬是穩穩地站了起來。

    手離籃筐越來越近，雙腳離地面越來越遠。原本不相信能改變的距離能達到的高度，卻全都實現了。

    黎姜剛進小學時看學校組織的文藝表演，學生老師家長們都把舞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黎姜一個小孩兒，被擠到了最外圈，除了一片片屁股蛋兒外，什么都看不到。

    人群中很多的爸爸都把他們的孩子放在了肩膀上，小朋友們騎坐在父親的脖子上，那么高那么高，高過了人山人海，高過了重重阻礙，看到了黎姜永遠也看不到的風景。

    因為他沒有爸爸。

    那些原以為永遠也看不到的風景，此時卻分明綻放在眼前。一輪冬日的暖陽，就那么溫潤地映照著籃筐，橘色的光輝從天邊鋪到眉梢。

    “姜兒，投籃啊?！薄÷访哂晷σ饕鞯卣f。

    黎姜舉起了籃球，挺直了腰身，伸長了胳膊，就這樣夠到了籃筐。他指尖輕點，籃球在被朝陽鍍金的籃筐上搖晃了兩下，然后墜入籃網，蕩漾起一片金色漣漪。

    “高不高姜兒？”

    “高，像是飛起來了?！?/br>
    “進了嗎姜兒？”

    “進了，很準很準?！?/br>
    “下雨了？“

    路眠雨腦袋頂上有水滴滴答下來，順著前額向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