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缺水會經歷四個階段。感知，輕癥，重癥，死亡。感知階段是身體傳遞缺水信號的階段，主要反應就是口渴，輕癥階段會出現暈倒，是身體用昏厥的方式回避外界傷害的狀態，而重癥則是器官損傷。死亡沒啥可說的，就是補水也只能補給墳頭草了。

    路眠雨打量著黎姜的體重應該和自己差不多。按七十公斤計算，每天正常新陳代謝失水體重百分之二，如果不補充新鮮水分，在缺水百分之四，大約也就是五六升水的時候，應該是第一階段轉第二階段的界限，在這個時候口渴感會達到頂峰，但還到不了昏迷，只能清醒著忍受煎熬。

    這套又狠又損的法子是路眠雨打監獄里面學來的。有些刺兒頭犯人得罪了獄警，怕用私刑會在身上留下痕跡沒法兒跟上頭交代，就會把犯人塞進禁閉室，每次到了第一階段轉第二階段的關鍵時刻就會被灌一個杯底兒的淡鹽水，讓犯人永遠處于最口渴的狀態卻又進入不了昏迷。這樣基本上兩個循環下來，再炸毛的人也能給捋順了。

    路眠雨舍不得這樣對黎姜，他下了最狠的狠心也無非就是折騰這一趟，否則黎姜不脫水而死他自己也得先心力衰竭死了。兩天兩夜，路眠雨幾乎是掐著秒表在熬。就算是合上眼睛也能聽到秒針在走，每挪一格都剛好打在他的神經上，讓他頭疼欲裂夜不能寐。

    路眠雨甚至覺得他們家的掛鐘、鬧鐘、座鐘，所有帶秒針的東西都成了精，走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連在一起就是黎、姜、黎、姜、黎、姜……一秒一個音兒，吐字清晰中氣十足。

    為了不要讓自己在把黎姜救出火坑之前先精神崩潰變成個瘋子，路眠雨只好出去逛，在大街上胡亂溜達，用那些車水馬龍的喧鬧掩蓋住耳邊秒針滴答的轟然巨響。

    臨街珠寶店的老板認出了他。路眠雨之前經常帶各種女人，或者說被各種女人帶著來這家店買首飾。他不怎么喜歡這些金屬。稀有金屬也是金屬，他看不出來這些玩意兒的好壞，戴個金屬圈在手指頭上干啥？吹得再好也像是他外婆的頂針。還有脖子上掛個鏈子，做得再花樣百出也還是像狗鏈。

    不過花上萬八千的就能換那些女人幾天的安靜閉嘴不巴巴，路眠雨還是覺得很劃得來。

    “路總您有些日子沒來了，來看看吧，我們店新出的活動，您可以自己設計珠寶?！薄〉昀习宸浅Ｒ笄?。

    “我不會那高端玩意兒?！薄÷访哂昕吞椎貞?。他到現在畫太陽還是一個圈加五條散射的直線，畫草是一個M加個橫線底座。

    “不用不用，您隨便寫個字兒留個墨寶我們就能給您做?！?/br>
    路眠雨停下了腳步。他腦袋里又開始走秒表，黎姜黎姜黎姜。

    神使鬼差地他就進了店，在手寫板上留了個L。剛剛寫好就紅了臉，很心虛地想要涂抹掉，生怕有人聽到了他腦子里回響著的那個名字。

    “路總的路??！”　店老板拍手稱贊?！斑@字母寫得果真氣勢不凡?！?/br>
    “呃……對……路……是路！“　路眠雨長舒了一口氣。還好沒叫人發現他發了春的心思。

    他居然和黎姜的黎是同一個首字母。路眠雨抿著嘴竊笑。

    “銀的容易氧化總得保養，金的……有些扎眼吧?！啊÷访哂昊貞浿懊看我姷嚼杞獣r他的穿著打扮顏色都比較暗。皮帶扣都是磨砂的。

    “那就白金？或者玫瑰金？“　店老板趕緊推薦。

    “嗯。白金吧?！啊÷访哂晗肓讼胝f。玫瑰金那顏色總讓他想到宋琪那sao氣十足的請柬。

    “這里，鑲兩顆鉆?！啊÷访哂曛钢鳯的拐彎處說。

    “那您移步這邊選鉆?！薄〉昀习逍Φ煤喜粩n嘴。

    路眠雨克制了很久才勉強壓制住了自己選兩顆心形切割的鉆石的沖動。真他媽的惡心，老板會覺得自己是變態吧？路眠雨自己都罵自己。只有中學女生才愛這形狀吧。

    哼……倆心。挨一起。真他媽的想要。

    最后路眠雨選了兩顆零點五克拉的綠寶石形切割的鉆石。他覺得這個形狀很像黎姜，大方干凈，有棱角，卻又包裹在溫潤的弧度之中。

    至于倆零點五克拉么。說出來路眠雨自己都覺得惡心。不是大家都說每個人都是半拉蘋果，要找到另一半兒合成個整的么。倆零點五，湊個一。

    還湊個一呢，自己整個一二百五加上黎姜也就是二百五十點五。真他媽的惡心。路眠雨邊罵自己邊傻樂。這些原來聽到就會吐的說法，現在也開始偷偷在他的心里生長。

    很痛快地付了款，路眠雨還多給了加工費，再三要求做工要細致。

    “倆鉆要挨在一起，就是緊挨在一起的那種?！?/br>
    臨出店門了路眠雨還回頭囑咐老板。

    “您什么時間來??？”　老板問。

    路眠雨想了很久。

    “再說吧?！?/br>
    第三天凌晨三點。路眠雨重新走進了那間房子。

    黎姜很遵守承諾，還是赤裸著，后xue里夾著假陽具。只是他已經沒有力氣爬起來去到門口迎接路眠雨然后撅起屁股求路眠雨cao他了。像路眠雨預想的一樣，黎姜在昏迷的邊緣痛苦地徘徊著。他聽到了路眠雨開門的聲音，身子也動彈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能抬起頭來。

    路眠雨在黎姜身邊蹲下，用手抬起了黎姜的臉。

    嘴唇上都是干皮，臉色白得發灰，干干的一滴汗都沒有。皮膚已經停止排汗了。是失水的癥狀。

    黎姜眼神很痛苦，他正忍受著極致的干渴，幾次昏昏沉沉夢到自己在沙漠中徘徊，尋找宋琪離去的方向，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無盡的黃沙驕陽炙烤著他，蒸發出他身體中的每一絲水汽。

    “你還清醒著嗎？”　路眠雨問。他在進門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把自己調整成一副冷漠又專橫的模樣。留給他的機會不多了，他要讓黎姜放手，不能讓宋琪繼續傷害他。

    黎姜點頭。表示他還能聽清聽懂路眠雨的話。他還清醒。

    路眠雨皺了眉。黎姜居然沒有開口要水喝。他以為黎姜見到自己說的第一個字會是“水”。就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

    可黎姜明明清醒，卻什么要求都沒提。

    “喝水嗎？”　路眠雨只好自己問。

    黎姜從干涸的嗓子里擠出了一句暗啞又低聲的回答，路眠雨聽不清，湊近了黎姜。黎姜口中呼出的空氣都是干燥而稀薄的，深冬凜冽的風一樣劃過路眠雨的耳畔，也劃過路眠雨的心頭。

    “不用宋琪交換，就喝……“

    臥槽路眠雨都震驚了。他在監獄里見到的那些犯人，在這種時刻求生的本能會占據一切理智，只要獄警提一個“水”字，他們就會像動物一樣哀求，為了一口續命的水不惜用一切做交換，簽字畫押，作偽證誣陷好人，出賣同伙甚至是親人伴侶。

    可黎姜為什么就不是人。倔得不像個人。

    “我給你水喝，但你要放手宋琪，讓我去弄死他?！薄÷访哂陣L試著繼續用水引誘黎姜。

    黎姜搖頭。閉上了眼睛。路眠雨見到他的喉結非常費力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對著“水”這個字徒勞地做出了吞咽的反射。

    “不弄死，弄殘。換水喝?！薄÷访哂曜屃它c價碼。他是個生意人，知道討價還價的重要性?；蛟S黎姜只是不想殺生，并不是放下宋琪。

    可黎姜油鹽不進。屬于那種一分錢的折都不打的死心眼倔驢。路眠雨每次跟這種人做生意都恨不得當場掐死他然后給他們買一個全款無折扣墳頭。

    但此刻面對著黎姜，面對著他的視死如歸，路眠雨卻只有心碎。為了黎姜、也為了自己。

    “不喝，別碰宋琪?！薄±杞穆曇裟拘家粯迂萆ぷ友蹆?。

    路眠雨對這世界、對人、對情感的認知系統正在迅速崩塌著。他曾經堅信沒有人會像書里寫的那樣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榨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rou奉獻給愛人。愛是虛偽的泡沫，破不了只是因為用力不夠狠。

    可這都要把黎姜的命要了，讓他忍受著瀕死的脫水之苦，還不夠用力嗎？再用力就用進墳墓里去了……

    黎姜看得比生命還重，刀山火海也要守候的東西，宋琪卻能碾碎成灰鋪成路通向銀兩前程。

    用渴死威脅黎姜放手的這條路是行不通了。時間實在緊迫，路眠雨打算劍走偏鋒兵行險招。

    “現在是凌晨三點。十六個小時之后，也就是今天下午七點，宋琪會到我辦公室?！薄÷访哂晏统隽四菑埌萏?。

    黎姜張了張嘴要說話，但風干了的喉嚨讓他很難發聲。路眠雨知道黎姜要問什么。

    “我沒逼他，也沒聯系過他，是和請柬一起收到的拜帖。他來干什么我也不知道?！?/br>
    黎姜干枯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水汪汪的。讓路眠雨難受得心慌。這傻逼還以為宋琪來救他的吧。

    十六個小時，這是路眠雨的最后兩步棋。走贏了就逼黎姜放手宋琪，輸了，他就對黎姜放手。

    路眠雨笑了笑湊近了黎姜。

    “可是有些不巧，離咱們約定好釋放你的時間還差四十五個小時，你趕不到他來見我……也就趕不到阻止我對他做點什么……“

    黎姜一下子抓住了路眠雨的衣領?！澳愀摇?/br>
    “你態度不對，黎姜，你看看你這副模樣，除了求我，還有什么力氣阻攔我?！啊÷访哂晡兆±杞氖滞?，沒用多大力氣就把黎姜的手從自己衣服上拽下來了。黎姜已經很虛弱了。

    “那我求你，路眠雨，你別碰他，我還能熬完剩下的時間……“　黎姜拽住了路眠雨的褲腳。路眠雨的心狂跳了幾下，媽的，第一次有人拽他褲腳都能把他拽勃起了，自己的jiba是縫在褲腿兒上的嗎。

    不過路眠雨早有準備。他每次來黎姜這里都能硬得把褲子頂穿，為了避免尷尬，來之前都要換成肥大的運動褲或者松垮垮的長上衣蓋住襠部。

    路眠雨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爭氣的雞兒，還好，被衣服遮住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拿出架勢繼續威脅黎姜。

    “我是個壞人，黎姜，你說的，是王八蛋是狗，別指望我能做出什么人事兒，我當然可以口頭答應你不動宋琪，然后偷偷弄死他，這樣你也多忍受二十九個小時的折磨，宋琪也去見閻王了，我的倆仇人，我都解決了?！?/br>
    黎姜對著他搖頭?？陕访哂攴置髂芨惺艿阶约旱难澞_在黎姜的手里被死死地攥著，路眠雨堅信，如果不是黎姜已經到了動彈不了的程度，這會兒手里攥著的一定不是褲子而是自己的脖子。

    “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監督著我?！薄∵@是路眠雨的第一步棋?！拔铱梢宰屇阋苍谖肄k公室旁聽?！?/br>
    他有十足的把我，宋琪來無非就是用LiyaLnn的身份強行要求和解。只有黎姜這個傻逼會以為宋琪是來上演言情劇美救英雄的橋段的。讓黎姜親耳聽到宋琪對他的背棄太過殘忍，路眠雨把這留作了最后一步棋，他要下死手逼黎姜在這之前就主動斷了見宋琪的念想。

    路眠雨好脾氣地對著黎姜笑?！翱刹缓人突畈坏侥菚?，別說當場監督我保護宋琪了，恐怕你這輩子沒還清的債還得辛苦我捉住宋琪繼續還?！?/br>
    黎姜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現在連點頭搖頭都很困難，整個人都像是冒著煙的蠟燭，沒有水很快就會燒到盡頭。

    路眠雨湊到黎姜的耳邊?！皼]有水，但是有尿，新鮮的，溫度很適合你這個狀態飲用。怎么樣，要不要試試？為了狗娘養的宋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