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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從冀州一直朝南走,過了邯鄲,再往洛陽城去,而后一路坦蕩平順,就到了嵩山腳下。 嵩山少林。 曾經陸云暮構畫給我的“私奔”地圖里,第一站就是這里。山上有他年少時待過的寺院,寺院里有他敬仰的長輩,還有曾經朝夕相伴的同儕。他想帶我去見他們,去看他生活過的地方。 可如今我終于與他一道來此,一路快馬,小半月的奔波路途之后,我卻全無半點期待。 只因我到這兒來是要見個人。 一個我想見卻又不想見的人。 那天聽見陸云暮說他師兄沒有死時,我震驚得呆呆看著他,說不出半個字,不知道自己應當是什么表情。只是他與我相對站著,我看著他望向我的雙眼里原本煌煌的光芒漸平,這才知道,我表現出的大約不是什么讓他覺得高興的模樣。 可我有心讓他覺得我也是為他高興的,嘴角卻如何也抬不起半分。 果然,果然,我早該有預料,我那老鄉怎么可能就這么死了。他沒死,許多事就終于有了緣由。 可我不知道,這是否也是陸云暮帶我出來的緣由。 我忽然覺得疲憊,不愿再深想,直接問他道:“這消息,你是——你何時知道的?” 陸云暮卻忽然慌亂起來:“文裕,我帶你出來并無他求。我原本是想去聯絡那些師兄的余部,卻沒想到……” 我點點頭,打斷他道:“原來如此,難怪那時你選擇幫齊文初?!?/br> 陸云暮梗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才道:“但我當時并不敢相信。只是那時有行忽然找我,說齊文初要借機殺你,謝氏被逼無奈,不得不反……我當然也不可能信他??升R文初要殺你,即便不是真的……我也不可能置之不理?!?/br> 我聽他說著,覺得我腦袋里一時冷一時熱,冷熱交鋒之間整個頭仿佛灼成了一塊木炭,不知道自己聽進去什么,也想不清自己該想什么。 我定了定神去看他,他也正在看我。我緩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時是該有個反應,可我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去盯他的眼睛??墒顷懺颇簠s猛地后退一步,偏過臉不與我對視,這才再開口道:“齊文初自作自受,謝氏也是咎由自取。我并不覺得自己所為有錯?!?/br> 我愣了一下,解釋道:“沒說你有錯,只是……”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嘆了口氣:“要是早知道你這樣有能耐,我何苦胡亂折騰?!?/br> 陸云暮回頭看我,似乎要說什么。我望著他等了一會兒,只看見他雙眼發紅,卻沒再說話。我扶著桌子垂頭站著,慢慢覺得回過神了,這才想起來問他:“對了,那你帶我來這兒,想必也有原因吧?我們之后去哪兒?” 當時決定要進城,我本以為會朝北往保定城去,但陸云暮卻說往南走,到小城冀州。我一思考,確實保定城大些人也多,守城的官兵更難糊弄,好像確實更不安全,便同意了?,F在再想,原來原因并非我想的那樣。 陸云暮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他撐開封口往掌中一倒,一枚瑩瑩的玉便落了下來。 “這玉佩是師兄一直貼身帶的。他幼時失過魂,師父特意替他尋來鎮著,不能離身。我小時候不懂事,朝他要過,被師父罵了一頓,所以一看便能認出來?!标懺颇壕従彽?,而后抬眼看我,“師兄寫了一封親筆信給我,說想見你?!?/br> 他把信遞給我,我打開后粗略看了一遍,說的什么知道他在京城時的事,幸好他逃了出來。又說知道我和他一道從京城出來,所以想見我一面。遣詞造句都是通常的模樣,如果不是預先知道,我自己是看不出這竟出自我一位老鄉之筆。我朝那玉佩望了一會兒,抬頭看他:“這玉佩說到底不過一介死物,你別被人騙了?!?/br> 陸云暮垂頭道:“信中確實是師兄的筆跡沒錯……我說見面可以,但地方由我來定?!?/br> 我靜靜看他。 他抬起頭看我,頓了頓才開口:“嵩山少林寺?!?/br> 一一三 往山上去的路十分清幽,除了我與陸云暮便再無旁人了。走到一半,我自山腰朝下一望,看見紅葉層疊一路紅到山下,放眼仿若見紅花漫野,好一幅秋日山景。 陸云暮站在我旁邊也朝外看,竟帶著點感嘆道:“想不到山中竟然有這樣好的景色?!?/br> 我轉頭看他:“你在這兒待過那么久,怎么還會覺得稀奇?” 陸云暮道:“那時我和幾位少林寺的師兄弟每日練功,從山頂到山下要爬上兩個來回才能吃飯,就只顧著自己肚子餓,哪里有心情關注別的?!彼f完沉默一會兒,忽然高興起來:“文裕,可真是奇怪,嵩山我以前也看了那么久,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它這么好看?!?/br> 我聽得一愣,沒明白他為什么會有這么一說。再一想,畢竟是要見死里逃生的師兄了,難怪看見個山景都能高興。 我在心里嘆了口氣,干脆轉頭繼續往上走。陸云暮在后面落了一會兒,很快趕上我:“文裕,你,你要是不想,見過我師兄后,我再不摻合那些事了!咱們不回京城了,再往南去,離京城遠遠的。我想讓你見見我師兄,若沒有他,我……” 他話說得顛來倒去,聽得我忍不住皺眉,搞不懂他又有了什么打算。況且他想得實在天真,他師兄這么一個優秀的穿越者,都被圍剿了還能死里逃生躲起來等待機會東山再起,能是被他幾句話就能引導決策的?更何況他師兄現在點名見我,說不定就是這傻小子說漏嘴把我給暴露了。 我不好給他分析,只能錯開話頭:“這些事之后再說吧。如今的情況,我也的確該和你師兄見這一面?!?/br> 陸云暮聽完便又沉默,我爬得正累了,就也沒再理他。 之后爬了又不知道多久,就見前面枝葉繁茂之處隱約有紅色的門墻露出了頭。我連忙快走了幾步,地面忽然平坦,那大門的全貌便出現在我眼前。 這是到了? 陸云暮朝我點點頭,隨后上前敲門,等了好一會兒門才開出道縫,不見人出來,只探出個小小的光頭,眨著眼睛看了看我們:“施主,這邊不進香客……” 陸云暮卻笑道:“道智師弟,可還記得我?” 小和尚站直身子仰頭看著他,好一會兒忽然跳了起來:“陸師兄,你終于回來了!”而后朝背后的院子里高聲喊道:“師兄,師兄!陸師兄回來了!” 我跟著陸云暮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個空曠的院子。幾間房舍坐北朝南,院中一側曬著幾排洗好的僧服,另一邊則架著幾根木樁。 難怪上山的路上沒有人,這邊的門進的是寺內僧人自己的僧舍,若不是陸云暮,旁人估計是很難知道了還有這么條路能上山。 小和尚喊過那聲之后便跑了個沒影,過了一會兒才見幾名僧人跟著他從僧舍里出來。幾人看見陸云暮時一順的驚訝,有一個詫異得喊了出來:“陸師兄,你沒死??!” 一一四 也不知這些消息是怎么個傳播途徑,少林寺得知的消息里武當掌門一系被朝廷清了個干凈,不僅另選了掌門,還須時常接受當地府尹審查,以防再從武當里冒出一伙逆賊。等他們悄悄往武當一問,卻聽說是陸云暮他師兄死了,陸云暮也死了。 怎么他們江湖人也愛玩這種互相蒙騙的把戲??? 我被請到一處干凈的僧舍休息,陸云暮則被帶去同住持說話。那個叫道智的小和尚端了茶壺進門,而后我坐在桌前喝水,他就撐著下巴看我。 這小和尚不過十歲模樣,眼睛又大又亮,看著十分機靈。我許久沒跟這樣年紀的孩子說話,被他盯得發毛,只好笑著先發制人:“你可是叫道智?” 他點點頭,忽然問我:“哥哥是陸師兄的朋友嗎?” 我也點頭:“自然是。怎么,不像嗎?” 道智沒說話,偏過頭又看了我一會兒才搖搖頭:“不像?!?/br> ? 不是,我順嘴一說而已…… 這有什么像不像的? 我正疑惑,就聽見有人敲門,我抬頭一看,有個僧人站在門口。他朝我躬身行了一禮:“施主,住持有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