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周郢：

    [他一直在追尋一個站在他身前的影子，卻不知早就有人默默的守護了他多年。]

    周郢曾經是人間一個破落城鎮的小乞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整日與野狗搶食，偶然一日城中妖魔橫行，整座城池淪為一座鬼城，到處都是死人，尸體，鮮血......

    大家變成了被cao控的陰尸，到處殺生拋尸。

    周郢被堵在了城門口，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一抹白色的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劍光凌凌，聲音清冷，像極了話本子里除魔衛道救扶蒼生的仙人。

    仙人救完人就御劍飛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

    周郢卻癡癡地看著那抹身影久久不能釋懷，他問路人那是誰，對方告訴他，那是青云宗的泣水劍君，此次專門過來救濟鬼城眾人的。

    泣水劍君.......

    從此周郢的心里深深留下了一個人的名字，為了報恩他特意去仙山上參加各個宗門的弟子篩選大會，但可惜他靈根微弱，不是修仙的料，沒有宗門愿意要他。

    于是他毅然選擇修煉魔道，以殺入魔，在尸山血海中憤然拼出一條屬于他的道路。

    自此成為萬魔敬仰的魔尊。

    但也同時和他心中的那抹身影成了陌路，越走越遠。

    他以為仙尊冷心冷清，他不在乎，他只是想要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對方就是那天上宮闕里的月亮，高高在上，如此這般就好。

    偏偏仙人為了別人下凡了。

    他生氣了著急了，沖上前去質問，卻只得到了一句冷冰冰的“我不記得了”，他愣在原地，失了往日的從容，慌亂地解釋道，“怎么會不記得了呢，那年鬼城動亂，劍君當在我面前救了我一命??！我只是想要報答您的恩情！”

    劍君眉頭一皺，“我不需要你的報答，我救過很多人，你不過是其中一個，我甚至根本都不就記得你，而我就你也只是因為你是一個平民，若我知道你會是一個魔族，但我會直接抽身離去?！?/br>
    周郢頓在原地，他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救命之恩，在對方眼里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瞥，根本不足一提，甚至還不如他派進去的那個小jian細重要。

    那個小jian細叫什么名字啊，姜吟？

    姜吟是誰，不過是他閑暇時偶爾得趣救下的一條小爬蟲，身為堂堂的龍族，卻被凡人欺負至此，他興致之下將對方救了回去，這么多年來一直沒管過。

    竟然沒想到成了劍君的心頭寵。

    劍君還說什么“我之于你，就如你之于姜吟”，說他既然懂得那種報恩的苦，就應該好好珍惜姜吟，呵，周郢一笑而過，好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那日一別，竟是最后一次聽聞姜吟的消息。

    姜吟死了。

    這是那位劍君親自告訴他的，再次見到那位冷若冰霜的劍君時，周郢正在魔殿里醉酒玩樂，他真在一位美人的膝上，對方纖纖玉手拿著一顆葡萄正要喂進他的嘴里，一把劍突然突然直直的穿破大殿刺了進來，美人嚇得倉皇逃跑，周郢則快速的閃身躲開。

    那人一身白衣，眼睛赤紅，竟然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泣水劍君，只不過對方現在這樣子實在恐怖的很，披頭散發，脖子上爬滿了血紅的花紋，竟然比他還要像一個魔族。

    周郢還沒來得及調笑就被對方掐住脖子提了起來，劍君毫無感情的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眼里是暴戾的幽深情緒，“他都死了，你竟然還在這里尋歡作樂......”

    他？他是誰？

    周郢想了半天才想出來，能讓這位劍君如此激動的怕是只有那位他派過去的小jian細了吧。

    不過.......姜吟死了？

    周郢努力回想，竟然只能會想起一雙深情地看著他的眼眸，他對對方的全部印象，只是一個愛慕他的屬下，現在這個人死了，他說不上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些惋惜。

    不過他這個表情似乎不是衛辭想要看的，對方掐住他脖子的手使勁用力，周郢的臉色瞬間扭去起來，他聽見衛辭陰冷的聲音，“他都死了，你卻沒有半分的傷痛，你果然一點都不愛他，可憐.......”

    可憐我的阿吟一輩子都癡情于你，到死都不能圓夢。

    不過好在有我，阿吟，師尊會幫你的。

    可憐什么？

    周郢沒聽清楚對方剩下的話，他剛想詢問卻猛地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血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他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見衛辭穿過他心口的手。

    那雙手輕飄飄的一扯，就將周郢的心臟抓了出來，隨意的丟在了地上，心臟被取出之后周郢的臉色瞬間變得虛弱起來，他不會立即死去，只是捂著胸口痛苦的看著衛辭，嘴唇張了張，“為.......為什么要如此對我.......”

    “他就是這樣被殺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不過比你還要凄慘一點.......”衛辭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詭異蒼白的笑來，他許是很久沒有笑過了，嘴角虛虛的扯出一個弧度，陰森森額駭人極了。

    “他當時一定疼極了，你怎么能夠那么輕描淡寫的帶過呢，我真想讓你也全部體會一遍，但是他一定會怨我的，畢竟他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做師尊的，我肯定要滿足徒兒的愿望.....”

    “你......你要殺我......”周郢喃喃道。

    “不不不，我怎么會殺你呢?！毙l辭突然笑了起來，他容顏清冷，在這昏暗陰森的魔殿里也如珠如玉般的晃人，此時笑意自眉梢舒展開來，有種陰冷詭譎的艷麗感，他低低的笑著，“我怎么會殺你呢？他那么喜歡你，我當然是要——”

    “讓你也愛他啊?！?/br>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要讓你像我癡念阿吟那般愛他?！彼p輕的笑著，然后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的心臟挖了出來，血淋淋額一坨軟rou在他的手心跳動著，血液自他的手指間流了下來。

    周郢猛地抬頭，像看瘋子一樣震驚的看著他。

    昏暗的燈光照射在他冷白的臉上莫名有種瘆人的感覺，那雙骨節分明的用來握劍的手指優雅的將那塊心臟分成了兩半，然后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過來。

    周郢突然覺得眼前的衛辭陌生又讓人害怕，他忍不住后退幾步，然而沒有用，他后面就是王座，退無可退，他跌坐在上面，眼睜睜的看著衛辭朝他走來。

    玉面修羅般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很快，你就會愛上我的阿吟了?！?/br>
    他把那半顆心放在了周郢的胸口。

    “我要讓你一輩子愛他，一輩子都在為他的死痛苦.......”

    衛辭摯愛姜吟，擁有了他半顆心的周郢也會詛咒一般的繼承衛辭對姜吟的感情，無法自保的愛上對方。

    自此，他開始斷斷續續，反反復復的遇見姜吟，在冰冷的夢里。

    他夢見夜晚溫暖的燭光，彼時還是少年的人面容稚嫩，眉眼間仿佛含了一汪璀璨的星河，靈動又嬌俏，他小嘴叭叭的講個不停，末了撒嬌似的扯著他的袖子問，“師尊，沈師兄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尚且年幼不懂掩飾，眉間那股想要告狀的樣子很是鮮活，周郢抬起手想要摸對方的臉，只是才一伸過去對方就不見了。

    忽而夢境又是一轉，是忘了背書一臉心虛的姜吟，為了不被師尊責罰甚至愿意去找討厭的沈崔纓一起來糊弄過去，然后又被捉弄一頓，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這些‘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越來越多，姜吟笑的時候他也忍不住眉頭舒展，姜吟哭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心疼，還有對方偶爾打哈欠的樣子會覺得很可愛，會不由自主地像看對方拉著他的袖子粘膩的撒嬌，姜吟，姜吟........他的夢里全是姜吟。

    夢里的少年逐漸長大變成漂亮的青年，一出去都會吸引所有人的視線，他又會忍不住產生一些陰暗的情緒，想要把青年關起來，只能夠自己一個人看，只能對著自己一個人笑。

    周郢有時候搞不清自己是誰，他有時覺得自己是姜吟口中的師尊，有時又是青年口中的尊上，他好像一瞬間變成了兩個人。

    當他作為師尊的時候，他對青年很好；可當他作為魔尊的時候，他又對青年莫不在乎。

    隨意的指派了一個院子，縱容其他魔族對小龍的欺負，對對方的愛意視而不見，甚至強制性的要求對方去當jian細。

    如此巨大的反差讓周郢突然有些難以置信。

    明明前一秒他是師尊的時候青年還拉著他的袖子下著撒嬌，下一秒就只能遠遠地站在角落里瑟縮著身體叫他尊上，只有在無人發現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用愛慕的眼光看著他。

    看著少年瘦弱又專注的雙眸，周郢突然有些難受。

    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說，尊上救過他，所以這些事情都是他自愿做的，可是真的如此嗎？

    周郢把他帶回來后就沒有管過對方，少年依舊受著不同人的欺負，他只不過是從一個坑里跳到了另一個坑里。

    這也叫救命恩人嗎？

    有他這么不負責任的救命恩人嗎？

    思緒凌亂的結成一張網，然后越收越緊越收越緊，直達心臟，一陣隱隱作痛之后方才罷休，他發覺眼前一片模糊，一摸才發不知什么時候起已經淚流滿面，周郢捂著胸口疼的喘不過氣來。

    這是衛辭的情緒，現在也成了他的情緒。

    他在心疼姜吟。

    不知從何時起，周郢開始迫切的想要見到那個人，于是整日里醉在酒壺堆里，用酒麻醉自己，在夢中，他可以看見那個愛笑的姜吟。

    他眉眼彎彎，唇紅齒白，是個討喜的少年模樣。

    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小孩子似的故意用腳去踢那個地面，弄得啪啪啪的發出吵鬧的響聲，然后吸引你的注意力去看他，等你回過頭想要批評他的時候，他又會兩手背在身后，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的看著你。

    然后你只能無奈的露出一個笑來，點一點他的額頭。

    看著他捂著嘴發出捉狹的竊笑。

    周郢滿心的歡喜和無奈，他想去教訓他，又舍不得，只能看著少年笑嘻嘻的跑遠了。

    然而夢境有時候也不是全然都是美夢。

    上一秒周郢還嘴角帶笑，下一秒就會被嚇得惶恐的睜開眼，滿臉的心有余悸。

    夢中是一片血海，墨綠色的巨大蟒蛇咬住少年的身體把他往血海深處托，那個被他寵壞了的少年滿臉是淚，驚慌的哭叫著，“尊上，救我——！”

    然后下一秒就是迸濺出來的血花，好端端的一個人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啊——！”周郢驚懼的睜開眼，才發現現在是自己的寢殿，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心跳急劇的跳動著，滿心的不安與疲憊。

    日復一日的如此，美夢與噩夢交織，他簡直快要被折磨瘋了。

    他甚至想死。

    巨大的恐慌與愧疚淹沒了他，但他又不敢。

    他答應了的，他要帶著對姜吟的愛意和愧疚直到一輩子，他這種人，活該一輩子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所有對姜吟有愧的人都應該得到報應。

    修真界都說，泣水劍君已經飛升，座下兩個弟子皆離奇死亡。

    沈崔纓以身鑄劍而死，卻有其事，然而衛辭卻并沒有如同傳說中的那樣得道飛升，許是由于身上有對方一半心臟的緣故，周郢有時候能過知道對方在做什么。

    前幾年衛辭還不愿相信，一直沉迷于搜尋各種復生和招魂的方法，后面幾年消停了，許是放棄了，但不知道怎的又開始在水下建造秘境。

    衛辭在南海開拓了一片秘境，作為自己的坐化之地。

    他在水下修建了一座華麗的水晶宮，到處都是蔚藍色的一片，宮殿門口是有三座拱橋的玉帶河，龍鳳柱頭的欄桿，雕刻精美，宮殿墻壁上還雕刻了精美絕倫的壁畫，線條流暢，大殿里還有六十四根高大的柱子，上面纏繞著一條條立體的冰晶盤龍，龍首向下，龍尾向上，隨著水流游動，龍須還會自行搖擺，栩栩如生。

    這宮殿里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由衛辭親自雕刻出來的。

    水晶宮的正中間擺放著一具棺材，冰晶鑄成的透明冰棺里依稀可見一個人影，他安靜的閉著眼睛仿佛在睡覺一樣，白衣白發，冰藍色的龍角，眼尾處的銀色鱗片妖異又惑人，仙姿飄渺，恍若神明，讓人一見傾心。

    和傳說中那位驚才艷艷，可惜紅顏薄命的姜姓弟子一模一樣。

    當年樓青怎么也找不到的龍珠原來被放進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盒子里，里面還夾雜著一張紙條，“師尊，祝你中秋節快樂?！?/br>
    如此無人瘋狂的神物，卻被輕易的拿來送禮，衛辭不知道姜吟是作何想法，他只是貪心的想到，阿吟或許.......對他也是有那么一點點心動的。

    有了這枚龍珠，衛辭借助秘術煉制了一具姜吟的軀殼，只是由于沒有神魂，再怎么逼真也不過是一具冷冰冰的不會說話的尸體而已。

    帶著那些說不出的心思，這位劍君并沒有飛升，反而是住在了一個水晶棺里幾千幾百年，直至壽命耗盡，他只是擔心有人誤闖這里驚擾了他的阿吟休息，所以決定親自陪著他。

    一個活人住在冰棺里幾千年是什么感覺，衛辭不知道，他只是擔心萬一有一天他的阿吟睡醒了會感到孤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