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最終比賽的結果是：姜吟取代孔瑄成為第一名。

    沈崔纓把姜吟抱到了休息區，中途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帶了衛辭給的丹藥，褐色的小藥丸上面印著金色的紋路，聞著就覺得神清氣爽，一看就品階不錯，姜吟有些舍不得吃，奈何胸口疼痛靈力枯竭，還是一口將藥丸吞進了嘴里。

    沈崔纓見他拿著丹藥停頓了一會，以為他在埋怨衛辭沒有親自過來，就說，“師尊他們在商議要事，有弟子在雍州成發現了魔氣?！?/br>
    他說完一怔，這才想起面前的人可不就是魔族派來的jian細，姜吟剛好也想起這茬，躺在椅子上的身形驀地一僵。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突然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有些事情他們裝作和平寧靜，不代表就真的什么也沒有發生，被關押禁閉的那段日子又浮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姜吟下意識地的蜷縮緊了手指，低著頭沒有說話，沈崔纓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又閉嘴了，還是姜吟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他才反應過來，故作不在意的甩了甩手，“還是先別考慮那么多，師尊自有決策，你還是先把傷要好吧，流那么多血！”

    面上雖不在乎，心里卻又開始發堵起來，沈崔纓可沒忘記面前這人是為了什么才上青云宗來的，姜吟不是喜歡那個魔尊嗎，喜歡到寧愿不顧身份暴露的危險也要護著那人，喜歡到為了那人甚至愿意拋棄他和師尊兩人。

    其實沈崔纓去拿藥的時候還聽到了更多，這城里的魔氣估計是那個人來了的原因，已經有長老領著弟子前去探明真相了，目前還不知狀況。

    如果那人真的來了，姜吟會跟他走嗎？沈崔纓不敢多想。

    兩人都安靜了下來，所幸姜吟傷的重本就沒多少精力，靠著椅子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丹藥漸漸的起了效果，有靈氣在經脈里慢慢的流動起來，沈崔纓見他睡熟了這才拿了件衣服蓋在他身上。

    姜吟自己沒注意，沈崔纓卻是感受到了周圍那些黏黏膩膩的目光。

    眾人的目光窺伺般的掃過青年雪白的長發，卷曲而濃密的眼睫毛，緊閉的毫無血色的嘴唇，還有那纖長的隱約可見淡青色血管的脖子，粘膩的縈繞在周圍，像是要透過衣物看到內里，沈崔纓眼眸一深，將衣角捏緊了點，不露出一絲一毫的空隙。

    他心里爬上一絲郁色來。

    經此一戰，姜吟龍族的身份怕是瞞不住了，他那特殊的發色和眸色，只要有心人一查定能明白，甚至在高階修士面前，他的障眼術仿若透明，明晃晃的龍角一看就知道。

    想起幾萬年前有些人對龍族的瘋狂，沈崔纓心中一沉。

    神秘而強大的龍為何會滅絕從此成為傳說中的物種，還不是因為它們全身上下都是寶貝，上至龍角龍珠，下至龍血龍筋甚至是龍鱗，吸引了無數想要提升修為的老妖怪，那些為了飛升已經瘋魔了的人專門去獵殺龍，本就為數不多的種族在幾百年之內瞬間絕種了，痕跡全部被掩蓋，如今書籍上留下的只有對龍族的熱愛和贊美，它們在幾萬年的歷史上，只留下一個神秘而尊貴的身影。

    但他又慶幸姜吟暴露的早，在大眾的監視下，又有泣水劍君親自坐陣，應該也沒人有那個膽子前來謀劃算計什么。

    所以，他是不會讓姜吟跟著魔尊走的。

    無論是為了安全還是別的，姜吟都必須留在青云宗，死也要死在他們紫重峰。沈崔纓眼里滑過一絲幽暗的情緒。

    ＊

    等姜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沈崔纓坐在他是身邊和一些弟子小聲地談論著什么，聲線壓得很低，像是為了專門不打擾他睡覺一樣。

    白日里威嚴肅穆的比賽場地已經全然變了個模樣，周圍掛滿了彩燈，燈火通明，中間的大場地上擺滿了桌子，上方還有幾個高臺被紅布裝飾好，這是比賽之后特有的門派慶典，各門派的弟子聚在一起吃喝玩樂，互相交流。

    此時臺下已經有人在展示才藝了，是御獸宗的一個弟子帶著他的靈寵猴子在表演節目，只見里里外外的圍了三層，不時傳出一聲高昂激動的叫好聲，很快就將慶典的氛圍給熱鬧起來了，之后又有水華宗的女弟子上臺表演劍舞，廣袖偏偏，眉目盈盈，看的一些男弟子不時的發出叫吼聲，圍觀的人更多了。

    沈崔纓本來是擔心外面聲音太大吵到姜吟了，一轉頭才發現人不知道何時起已經醒了，正縮在寬大的衣服里饒有興致的看著外面，露在外面的眼睛烏溜溜的亮著。

    他跟那幾個弟子說了些什么，他們就笑著走了，然后沈崔纓就轉過頭來打量著姜吟，他把腿大搖大擺的放在椅子上，眉頭微微一挑，“醒了？”

    姜吟睡完一覺后精神倍好，點點頭應了他一聲，“嗯?！?/br>
    沈崔纓見他臉色也沒什么不對，于是道，“我有點事過去找師尊，你自己在這里換身衣服，全都被血弄臟了，換好了之后就先在這里看表演，我去去就來?！?/br>
    姜吟又點點頭。

    沈崔纓走的時候還不放心，又強調了一遍，“傷得這么重了就不要到處亂走了，乖乖呆在這里?！?/br>
    姜吟正專注的看著表演，根本沒功夫搭理他，還是沈崔纓叫了他三遍了，姜吟才忙里抽空的吱了一聲。

    姜吟找了個無人處將身上的衣服還換了下來，還用凈水術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跡，等弄干凈后又變成了那個清爽俊朗的青年，他也沒去外面湊熱鬧，只是端了杯果汁和一個果盤回來慢悠悠的看著表演。

    系統661在腦海里提醒道，“今天已經是十四號了，過了今晚就是中秋了，你想好怎么去死了嗎？”

    別人都在那邊談論比賽，結果他們這邊在討論怎么死，姜吟差點一個果核噎在口中沒吐出來，他咳嗽兩聲，淡定的出聲，“不用的擔心，我已經計劃好了?！?/br>
    所以說他今天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身份，就是在等著魚兒上鉤。

    忽然一個小侍者走到他身邊，“姜仙人，您師兄找您有事，讓我帶您過去?！?/br>
    瞧，這不就來了嗎？

    姜吟把手中的果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邊起身一邊嘟囔道，“真實的，剛才不是還說了自己會過來找我的嗎，怎么現在又讓我過去？”

    小侍者身形一頓，面色如常的在前方帶路，“您請?！?/br>
    系統661在腦子里瘋狂的叫喊，“別去啊，這人一看就有問題，保不準就是有人想要陷害你！”

    姜吟悄悄的回了它一句，“我們不就是打算求死嗎？現在這不是送上門來的機會，等我堅持到午夜十二點就行了?！?/br>
    一路上都沒人說話，直到走的地方越來越偏僻。

    姜吟看了看周圍，發現這地方有點像廢棄的劍冢，土地的顏色越來越深，有種潮濕的黑色，幾個枯樹枝椏仿佛鬼影一樣張牙舞爪潛伏在墨色的背景中，不遠處是霧氣彌散的大山，有廢棄的劍插在上面，好多殘劍都已經生銹腐爛了，有種古怪的氣味飄散在空氣中。

    姜吟看著走在前方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敢問，真的是我的師兄沈崔纓讓你帶我來這里的嗎？”

    那侍者轉身，他低著頭看不清相貌，只是身形佝僂著，“回仙人，確實不是沈師兄讓我來的，真正讓我來找您的是尊上?！?/br>
    “！”什么，魔尊大人？

    姜吟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他這下有些搞不清楚對方是不是來取他性命的了，難不成真的是他猜錯了。

    對方卻以為他懷疑自己身份的真實性，于是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個紅色的印記，姜吟目光一凌，他記得這是入魔后的標志，他之前這具身體好像也有的，后來為了偽裝jian細被去除了。

    “那城里的魔氣也是魔尊弄的，他來了？”姜吟突然想起沈崔纓給他說的話。

    小侍者笑了笑，沒有說話，半響后道，“既然大人已經相信了我，那就和我來吧?！?/br>
    姜吟這次沒了疑問，但還是一邊跟著他一邊打探消息，“魔尊找我來是干什么的？我只有一小會兒功夫，消失太久我師兄和師尊會擔心我的?！?/br>
    小侍者突然停了下來，“到了?！?/br>
    姜吟亦停下腳步，四周全是被瘴氣污染的腐爛的枯枝敗葉，偶爾一只小蟲從地面上爬過，他面前只有一座矮小的劍山，上面插著一把黑色的劍，霧氣繚繞之間隱隱有種不詳的感覺，別的劍身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殘缺的斷口，唯獨這把劍嶄新依舊，透露著黑色的流光。

    小侍者回身道，“這就是魔尊派給您的任務，拔出這把劍?！?/br>
    姜吟看著那把劍，并不知為何心中突然傳來一種心悸的緊張感，他心里感覺有些不對勁，看中了一眼面前笑吟吟的小侍者，又看了眼那把陰森詭異的黑劍，驀地拔腿就往外跑。

    拔個錘子的劍，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他只是想求死，不是想被折磨，這里一看就不對勁，他還是乖乖回去吧，到時候再想個保險的辦法。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你出不去的?！?/br>
    姜吟試了一下，發現自己跑了半天竟然才跑出五步之外，再往前走就走不動了，他壓低眉頭皺著臉轉過身來，“你想干什么？”

    小侍者站在原地，身形依舊佝僂彎曲，“我只是想讓您拔劍而已?！?/br>
    姜吟看了眼那把劍，心中有種戰栗的感覺，直覺告訴他不要過去會有很恐怖的事情發生，但現在已經被困在陣中出不去了，也只有過去拔劍，于是他緊緊盯著那把黑劍遲疑的走過去，“我拔.......”

    手指摸上黑劍的劍柄，依舊沒有什么事情發生，直到——

    “噗！”姜吟一口血吐了出來，他呆呆地看著穿破胸口的爪子，墨綠色的附著這鱗片的尖銳利爪像是鋒利的刀刃一樣直直的穿破了他的心臟。

    血液迸濺到黑色的劍身上，像是打開了什么禁咒一般，霎時間地動山搖起來，劍山上的大石塊開始崩塌往下掉，無數只斷劍開始哀鳴嘶叫發出錚錚的吼聲，整個劍冢似乎都扭去起來，血珠消失在黑色的劍上，劍身開始爆射出猛烈的金光，黑色的劍瞬間變成金色。

    刺破胸口的利爪又收了回來，姜吟無力的跪了下去，他嘴角有血流出來，胸口的大洞也在流血，臉色蒼白的仿佛一張紙。

    身后有人在低低的輕笑，“姜吟，你知道這這是什么劍嗎？”

    姜吟不知道，他只覺得害怕，在那把劍變成金色的時候，他怕的渾身上下連骨頭都在戰栗打哆嗦，心中有種莫名的恐慌感，讓他想要逃離那把劍，他眼淚生理性的流了出來。

    好疼.......好害怕.......

    藏起來........

    利爪化為一雙冰涼的手，對方揪住了他的衣領，阻止了他一步一步往后爬的動作，陰冷的淺笑聲在姜吟的耳畔響起，他聽見那人說，“姜吟，這是一把屠龍劍?！?/br>
    “已經斬殺過成百上千條巨龍了，現在，也會染上你的血?！?/br>
    “我會一刀一刀的，肢解你的每一寸肌膚?！?/br>
    冰涼滑膩的手撫摸在他的臉上，溫柔的仿佛情人間的低語，根本就不知道他話里那些陰暗惡毒的意思，姜吟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靈氣正在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消失，他根本提不起半點力氣，“你.......你是誰.......”

    他一張嘴，血液就順著嘴角流下，模糊了他的大半張臉。

    青衣劍修才洗干凈的臉又染上了血跡，這次，他剛換的新衣服也臟了，這是他最后一套弟子服了。

    好可惜.......

    他扭過頭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卻看見一雙熟悉的灰綠色的眼睛，幽暗潮濕的仿佛陰溝里的綠苔，是一種骯臟的、不被人所喜歡的顏色。

    “是......是你！”樓青.......

    姜吟死死的看著他，眼睛里面溢出血來，“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北鶝龅幕伒氖謸崦哪?，像是要記住他長什么樣子一樣，那人湊近他的耳朵溫柔的低語，“但是我也嫉妒你........”

    我喜歡你，和我嫉妒你。

    這兩者并不矛盾。

    他想起今日姜吟大敗孔瑄的樣子，對方白發飄散，袖袍翩飛，水龍自他的手中騰空而起發出悠久的龍吟，帶著毀天滅地的浩大聲勢和高深莫測的神秘，讓人情不自禁的戰栗和恐懼，而那被龍保護著的青年，面容凜冽，恍若天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就連他也為對方的身姿癡迷。

    姜吟和他就是相反的兩面，對方的人生就是那陽光大道，耀眼的金光格外眷顧般的撒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喜歡姜吟，所有人都愛他。

    而自己，樓青眼中浮現出nongnong的陰郁，他就是被踩在腳下的青苔，長在墻角的陰暗角落，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所有人都用那種惡心的、鄙夷的神色看著他。

    雖然他也確實是這樣。

    你看，姜吟明明救了他，他卻恩將仇報欲殺了對方，連他自己都覺得卑劣。

    農夫與蛇，說的就是他和姜吟的故事。

    在所有人都在贊美陽光的時候，他這個被溫暖的角色卻只想占有對方的光芒，掠奪并取代對方。

    “姜吟，你不該救我的，你就應該和他們一樣，唾棄我，惡心我，這樣我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報復你，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成了過錯的一方?！睒乔喟夤鞯哪?，他看著對方因為疼痛而綣縮的肩膀，不斷吐血導致滿臉的血污，他終于笑了。

    他說，“姜吟，我真是嫉妒你高高在上，萬人寵愛的樣子，但是現在——?！?/br>
    “你和我一樣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