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因??？喂喂？？你在嗎？？你怎么了？你現在在哪兒??？”

    焦躁的聲音在虛空中的不斷地回響，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終于聽到了那個耳熟能詳的聲音。

    「我在?！?/br>
    胡天鳴這時候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聽到費因的聲音，他這一顆懸著的心才總算是落了地。

    “真是的，在就吱個聲，別嚇我好不好??？”胡天鳴賭氣似的蹲在廣場上，用狼爪子畫起了圈圈，“我不在你身邊，就算你出了事，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著急……”

    「謝謝你，天鳴?！?/br>
    “謝什么？”

    「我知道你在擔心我?！?/br>
    “哈??？才沒……”胡天鳴臉一熱，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就被費因的聲音蓋了過去。

    「不過我真沒事，只是情況有點一言難盡?！?/br>
    胡天鳴狼耳朵一抖：“怎么？你見到布萊澤了？”

    「見是見到了。只是，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

    即便是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費因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剛剛，他與陸恩一起沿著黑暗狹窄的下水道來到了地下最深處。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天井，污水沒至小腿肚子。而在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當他看清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東西”時，費因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

    一開始，費因以為那是一條巨蛇，它有著長長的軀體，盤踞在下水道的陰暗角落之中。而在它的身邊，白森森的人骨堆積成山，數不清的rou塊與沾滿血污的器官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引來無數蒼蠅，圍著這坨東西打轉。

    費因想起自己曾在陸恩的畫里見過這個東西。

    “你說的是，陸恩的地下室里的那幅未完成的畫??？”胡天鳴難以置信地說道。

    「沒錯。你還記得當時畫里的怪物長什么樣嗎？」

    “當然記得，應該說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想忘掉也難?！?/br>
    “這一年來，阿澤一直孤身與鬼鴉對抗?！标懚魈ь^望著怪物，淡淡地說道，“每次戰斗結束之后，他的身體就會發生變化。到后來，鬼鴉的數量越來越少，而他，也不知不覺中成了這副模樣?！?/br>
    陸恩話音剛落，怪物的身軀忽然難耐地扭動起來，發出刺耳的慘叫。即使是在這樣陰暗的環境下，費因依然能夠清晰地看到環繞在怪物身上的渾濁色澤。

    “這是……”費因不禁皺眉。

    費因想起了上一次在與鬼鴉的戰斗中，也曾在布萊澤身上看到過類似的氣息。憤怒、驚懼、羞恥等等，各種負面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仿佛吞噬一切的漩渦。

    表面上，鬼鴉似乎全都被布萊澤消滅——或者說吞噬了?？蓪嶋H上，它們卻并沒有真正消失，而是反客為主地侵蝕了布萊澤的意志，將布萊澤的rou體據為己有，最終進化成了這樣一個莫以名狀卻又讓人不寒而栗的怪物。

    然而面對這樣一個詭異的怪物，陸恩卻一臉平靜，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恐懼之色，反而安撫對方似的說道：“餓了嗎？別急，很快就有吃的了?！?/br>
    空氣越發冰冷，危險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逼近，費因盯著陸恩，與此同時警惕地緩緩后退。

    “陸先生，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對不起，牧師先生?！标懚鬓D過身來，在黑暗中注視著費因，那個名為布萊澤的怪物在他的身后蠢蠢欲動，“但是阿澤他真的快餓得不行了，求你救救他?！?/br>
    費因看著布萊澤腳下的白骨堆，背后一涼：“你所謂的救，該不會就是要讓我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吧？”

    “我很遺憾，但沒有別的辦法?！标懚髂抗庵辛髀冻鲆唤z哀切，”阿澤給了我太多。金錢，榮譽，地位。還有最重要的，無窮無盡的靈感?！?/br>
    “靈感？”

    費因盯著陸恩身后的布萊澤，不，現在再這么稱呼他已經不合適，在吞噬了大量鬼鴉之后，布萊澤儼然已經進化成了這個精神空間里最強大的魘——支配者，精神空間里擁有絕對力量的存在。

    “所以，把它豢養在這下水道中，讓它隨心所欲地奪走這么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就是你報答他的方式？”

    “報答？”陸恩搖搖頭，“我和阿澤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系?！?/br>
    隨著一陣地動山搖的搖晃，布萊澤直起了身子。直到這時，費因才注意到他的腹部長滿了鱗片，還生著四只爪子。只是還沒等費因看清它的模樣，那怪物已經張牙舞爪地向費因沖了過來。費因早有提防，側身一閃，堪堪躲過了這迎頭一擊，然而還沒等費因站定，緊接著那又粗又長的尾巴就已經甩了過來。

    糟了！費因暗叫不妙，這一次他沒能躲過，直接被那尾巴攔腰擊中，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石柱上，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費因！你怎么了！”胡天鳴聽到了費因剛才無意識中發出的呼喊，一顆心也懸在了半空中。雖然他眼睛看不到，但是通過意念的交流，胡天鳴也能大致理解費因的處境。很顯然，費因是遭到了布萊澤的攻擊。然而胡天鳴不在費因身邊，更無法像費因那樣，擁有定位搭檔所在位置的能力。

    坦白說，現在的胡天鳴除了干著急之外，根本什么忙也幫不上。

    “費因，你在哪兒，快告訴我位置！”胡天鳴心急如焚地喊道。

    「不，你別過來?！?/br>
    費因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就被那怪物的尾巴纏住了腰身，狠狠地砸在了墻上。

    “為什么??？”

    「就算你過來，也沒有用?！官M因在布萊澤的桎梏中掙扎著，艱難地喘著氣。

    作為精神空間中的最強的魘，支配者與精神之主其實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共生關系。表面上看，布萊澤為了成就陸恩，好端端地從一名勇者，墮落成了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是反過來看，布萊澤又何嘗不是從陸恩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精神力量？陸恩越是執著，信念越是扭曲，布萊澤作為支配者，就越是能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當然了，再強的支配者也是有弱點的。

    從剛才開始，費因就沒有太多抵抗，因為他要全神貫注地把精力集中在解析上，試圖找出布萊澤的弱點。然而不管他怎么分析，得出的結果都是一樣。

    「沒有弱點?！官M因死死盯著眼前的怪物，「我在他的身上，找不出弱點?！?/br>
    “沒有弱點？”

    聽到費因說出這幾個字時，胡天鳴徹底呆住了。

    毫不夸張地說，在胡天鳴眼里，費因是個無所不能的天才。雖然一開始的他的確就是個形跡可疑，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醫。但自從兩人成為搭檔之后，不論面對怎樣的敵人，也不論兩人身處在怎樣迷霧重重的困境，費因總是一副胸有成竹運籌帷幄的模樣，仿佛在潛意識世界里，就沒有費因破解不了的難關與謎題。

    相比之下，自己不過就是個剛入門的菜鳥，什么都不需要思考，只要照費因說的去做，跟著他走就準沒錯。

    曾幾何時，胡天鳴竟已對費因產生了如此深的依賴?？墒沁@樣的自己，真的配得上“搭檔”二字嗎？

    如今，費因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蛟S是因為他正忙于與布萊澤周旋，無暇分心與胡天鳴對話；又或許是因為他不想讓胡天鳴擔心，所以才故意保持靜默。不論哪種情況，費因都處在巨大危險之中，而胡天鳴卻只能眼睜睜地袖手旁觀，無計可施。

    胡天鳴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在沮喪與懊惱中，他聽到自己心里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別白費心思了。連費因都束手無策的敵人，你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跟班，又能怎么樣呢？

    “九十萬，一次！”

    司會洪亮的聲音將胡天鳴紛亂的思緒拽了回來，他猛地一個抬頭，把目光投向了舞臺上正在拍賣的第二幅畫。詭譎的筆觸下，一只即將掙脫繭蛹的蝴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畫面。

    “真是杰作?！?/br>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胡天鳴循聲望去，一位頭戴禮帽的貴族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胡天鳴的身旁。男子把帽檐壓得很低，胡天鳴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男人那高挺的鼻梁與鷹揚的臉部輪廓。

    在胡天鳴好奇的打量中，男子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道：“在某個遙遠的國度，我也曾遇到過這么一位畫家。那人信筆一揮，不論萬紫千紅，還是魑魅魍魎，都能在轉瞬間躍然紙上，化虛為實。我向他請教繪畫的訣竅，你猜他怎么說？”

    原來是在跟我說話嗎？胡天鳴看著男人，茫然地搖了搖頭。

    “他只說了八個字?！蹦凶訉⒚遍苌陨酝弦惶?，露出一雙幽深的眼睛，“以筆為線，以畫為傀?！?/br>
    四目相對的瞬間，胡天鳴的腦子里電閃雷鳴似的浮現出一幕熟悉的畫面。午后的陽光透過繁復而五彩斑斕的花窗，灑在無聲祈禱的男人身上。這五官，這表情……不會有錯，胡天鳴在費因的潛意識中見過這名男子。

    名字的話，似乎是叫阿哲。

    “看來提示給太多了?！蹦凶哟浇且粨P，壓低帽檐，悄然往后退了幾步。

    “等等，阿……”胡天鳴張了張嘴，正要說出那人的名字，男子就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緊接著奇怪的事發生了。在男子做出噤聲姿勢的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嘈雜的人聲突然安靜了下來，整個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定格成了一幅靜止的畫面。

    “別說話，否則會被他發現的?！蹦凶拥吐曊f。

    “他是誰？費因嗎？”

    胡天鳴一頭霧水地看著對方，但這個說話沒頭沒尾的男人沒有再解釋什么，只是無聲地打了個響指。靜止的世界一如往常地流動起來，周圍的人們似乎誰也沒有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么。而胡天鳴環顧四周，那高大的身影卻早已隱匿在了濃郁的夜色與人海之中，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