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舉動逾矩放肆，梁允初點滴到子時方才睡著。他想了很多，若要說心事，應該從第一面就開始了。

    嵇瑾軒與他同舍同窗，兩人共讀一個月有余，不是朋友，卻比朋友更加親密。眼神不經意觸碰，肢體會短暫粘黏，彼此秘密都不設防。

    一個月前，他認為這些是志趣相投，還尚有后退余地。如今兩人朝夕相處，關系日趨濃烈，他再無法忽視橫在心間、愈發深艷的這道紅痕。

    就是一道紅痕。淅淅瀝瀝的心動纏成羽毛，柔軟擦過每個角落，惹人難耐不斷，深處撩起一簇一簇火苗，將曖昧的念頭全部燒紅、發燙。

    他昨天直覺這些時，壓下怔愣，去牽了嵇瑾軒的手。那手和他想的一樣柔軟細膩，剛開始是冷的，到后面和他一樣熱，甚至出了汗，細微的動作暴露出對方跟他一樣緊張。

    心里某處地方在歡愉地輕顫，他既不反感，也沒想松開，甚至期盼著越緊越好。

    原本圈禁的觸碰就已夠他自省了，直到昨晚那個親吻，捅破了最后一層薄膜，隱秘的心思順著口子流淌出來，讓他默默閉上眼，收回手。

    潮濕的角落里，他挨著嵇瑾軒的身體，想的是：可以更近一步嗎？

    ……

    一個晚上，大雪鋪蓋了天地，旖旎并沒有就此熄滅。第二天學館夫子宣布后三日月中測考，經學博士按照會試章程細心出了幾道題，待他們堂中答完上交后批注。

    此次測考和往日不同，說會與另一家啼楠學館聯合，考后結果不放出，學子可自愿尋主教夫子查探自己的名次。

    這件事公開后，全堂寂靜無聲。眾人心思各有不同，畏懼主占上風。啼楠學館之所以有名，就在于它的經學博士是前國子監督學，卸任以前主教皇子，出了名的嚴苛，更遑論與清松學館的經學博士是密友。

    此次測考的題便是啼楠所出，清松主行校閱，雙方混雜答卷，一同批改。

    題目一經下發，宋青知轉過去問梁允初借了張宣紙，趁機低聲道：“留心蕭靖淵?！?/br>
    蕭靖淵名蕭瑜。如果說梁允初是眾星捧月，那么蕭靖淵更是一騎絕塵，早在鄉試便打響了名頭，據說他摘得第一后，皇帝欽點了他的題卷，邊看邊用朱筆圈點，身側宦人夸的天花亂墜，當時動靜太大，驚擾了過路的宮女，這事就傳了出去。

    梁允初看了宋青知一眼，沒說話。事實上，他現在的心思并不在這上面，有功夫去打聽蕭靖淵，不如多看幾道經文和策論。

    嵇瑾軒也是這樣想的，他專注做著題，身體伏得低，沒注意身旁發生了什么。

    梁允初幾道小題答完后還有一點時間，他身體坐的端正，沒有提前交卷，而是不動聲色看著身旁人。

    其余人也有答完的，多在仔細查驗韻腳辯題正確與否……而梁允初想的是，詩畫里描繪的那些美人，比上嵇瑾軒也不過如此了。

    他漸漸看得出神，一直到夫子下來，走到他身旁咳了一聲。

    “怎的不答了？”夫子問道。

    梁允初拿紙給他看，“學生答完了?！?/br>
    夫子沒說話，看了幾眼，忽然彎下腰捻搓開紙的一角，露出粘連的另一張來——

    “……”其他答完的人都注意著這邊動靜，見狀大驚，紛紛揉開卷角，均發現了第二張紙。

    梁允初無話可說，只得點頭。

    嵇瑾軒答題總是很慢，從前堂內測考梁允初就發現了，這人多半是最后幾個交卷的，于是這次梁允初留意著余下題目的難度，適當放慢節奏，等著和他一起。

    他們慢慢做著，漸漸的，留在堂內答題的人很少了。

    宋青知交卷前回頭看了梁允初一眼，嘆道：“梁兄，你答成這般，旁人翻來覆去看幾遍，都在找還有哪處漏寫了?！?/br>
    “……”

    “反正我是答不下去了……”他搖著頭，快步交卷走了出去。

    梁允初知道旁邊人還差兩道，中間他看到對方間隙抵著拳在唇邊呵氣，仍舊嫌冷，讀題時將手伸進團坐的懷中取暖。

    現下近旁沒有別人，嵇瑾軒的身體坐在右邊，梁允初暗中換了幾次呼吸，都無濟于事。紙上分明僅差一句可以收尾，他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胸膛一下一下震動，他停了又停，最終擱下筆，抬頭看向那人。動靜不大，但嵇瑾軒搓著手答題，有點不專心，聞聲瞥眼看過來。

    “梁衡？”

    分明是如常的聲音，梁允初卻覺得動聽，入耳清冽不已。他甚至還想聽這聲音繼續說……說其他別的什么話。

    而且不僅如此，他心道。

    沒人說話。嵇瑾軒見他不答，微微挑眉，又轉了回去，繼續寫那道策論。

    情竇初開。心臟跳動的聲音回蕩在腦?！蛞沟乃季w早已明晰，現下更是不能再清楚了。

    他忍了又忍，最終捱不過，移開發燙的視線。

    是了，梁允初喜歡嵇瑾軒。他別開眼，強裝鎮定，生怕再看下去會燒昏了頭，會抑制不住走上前——

    他很想抱他。

    更想吻他。

    ……

    晌午已經晴霽。路上落雪堆積，鋪白之上折來淡金色的日光，將周遭景物添的明艷亮堂。

    宋青知交卷后出了學館，打算尋個酒樓要兩個好菜犒勞自己。走在路上他還想著梁允初真是能把題答出花來，偏偏夫子們也都不管，也就嵇瑾軒能坐的住。

    一想到嵇瑾軒，他便想笑。這幾日只要不瞎，誰都能看出來梁衡的心思。兩個人任誰看都要說閑話揶揄，而小美人竟能渾不自覺，他梁兄也是有本事。

    若他們二人真走到了一處，日后……

    但沒等他想完日后該如何，就聽見面前傳來一道聲音。

    “放肆！竟敢搶……”

    說這話的是一個小廝，手里端著酒盞，怒目瞪著他。

    “噤聲?！毙P身后迅速傳來一句。

    宋青知抬眼看過去，卻見那小廝低頭不說話了，而他身后，有一只貴氣的手伸來，掀開了半遮的隔簾。

    之所以說貴氣，是因為那手背上覆的衣衫料子是錦緞，其中紋路精雕細琢，琉璃燈華下，暗中甚至有金線浮動。

    再往上看，是一張驚世絕倫的臉。

    他覺得這長相要比那手貴氣得多。只是這人雖然長得好看，宋青知卻并不認識，也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對方也正看著他，輕輕皺眉。

    對視片刻后，那人開口道：“這位兄臺?！?/br>
    宋青知：？

    “你坐了我的位置?！睂Ψ秸f。

    這下輪到宋青知皺眉了。他第一回來這家酒樓，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本身并不知情，況且隔間外頭并沒有寫誰的名字，他哪里知道是專屬。

    “……”心知此人非富即貴，宋青知心情尚好，不愿與人爭執，略一點頭便把位置讓了出來，好在還沒上菜，他便靠在窗邊喊道：“小二，待會兒菜上到樓下！”

    “哎——”小二正在樓下忙碌，仰頭應了一聲。

    宋青知扒窗的時候彎俯著，身體曲線無意中暴露出來，隔著衣服也能看出來他腰身勁瘦，肢體纖長，雙腿之上更突出兩個彎彎的弧度，略顯飽滿。

    他招呼完話回頭，看到對方伸手捂住了小廝的眼睛。見宋青知投來探究的視線，這人側過頭移開了目光。

    宋青知面上疑惑，并不想多留。他伸腿便走，擦身時被人抓住了胳膊。

    “對不住?！睂Ψ降吐曊f。

    “在下蕭瑜。兄臺若不介懷，要吃什么，這次就算在我賬上?！?/br>
    蕭靖淵凝望著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已經不再皺眉了。他這副樣子，甚至可以說誠懇，卻讓宋青知心中一跳。得知他便是傳言中的角色，即便貌美，他也覺得這不是自己該招惹的人。

    宋青知慢慢掙開挾制，拱手道：“原是靖淵兄……今日無意占座。眼下尚有要緊事，不便再叨擾，好意心領了?！?/br>
    他說完便要走。蕭靖淵收回手，抿唇坐了回去。飯后，他跟著小廝付賬，看見他原本要留的人前腳剛走。

    那臺賬上端正寫著三字小楷：宋青知。

    ……

    時間很快，沒來得及消化完雜亂的心思，人就進了考場。四科共考三日，頭天考完四書一科，宋青知便湊到梁允初身旁，嘆道：“猜我昨日遇見誰了?！?/br>
    “誰？”

    “蕭靖淵?！?/br>
    梁允初目光停在不遠處的嵇瑾軒身上，“嗯”了一聲，應道：“那他怎么樣？”

    “不好惹?！彼吻嘀托σ宦?，“你知我見他那身穿戴，還以為是皇子。話也逼人，就一張臉還能看得過去?！?/br>
    “梁衡，日后若你上了朝堂，千萬避他遠點?！边@人難得勸了一句。

    “多謝?！绷涸食踝蠖M右耳出，疾步追到嵇瑾軒身旁。

    宋青知：“……”

    嵇瑾軒猝然見人湊近，來不及驚呼便被拽著手跑遠了。他跟著跑了幾步，臉紅著喘氣，斷續道：“梁衡……去哪？”

    梁允初喜歡聽他這樣喊自己的大名，于是聞言慢了下來，聲音柔和，輕輕撓他的手掌心。

    “帶你吃rou?！?/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