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新年了。尹朗給劉桂琴放假回老家去過新年，而姜時秋和姜時夏學校明天開始也放假了，他們還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但是作業格外的多。晚飯時，平時總是熱熱鬧鬧的，姜時夏會嘰里呱啦的跟他們說今天在學校里發生的事，姜時秋則一貫如常那樣安靜少語，乖巧的吃自己的飯。

    哪怕是像尹朗這種不冷不熱總是平淡的人，也會每天給女兒回應，有時是微笑，有時候是疑問…但今天尹朗沉著臉。他沒有聽姜時夏的話，這讓姜時夏有點害怕。這姜時夏是個小霸王、小魔王，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在學校里欺負同學，在家里欺負哥哥，總之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什么優雅大方跟姜時夏哪怕是那么一點點也沾不上邊。不過所謂是一物克一物，不管姜時夏多么的天不怕地不怕，她也會害怕自己媽生氣。

    姜時秋也不顧這飯桌上微妙的氣氛，反正他心里坦蕩蕩也沒闖禍，繼續很安穩的吃飯。姜時夏小心翼翼的問了句：“mama？”

    尹朗終于說話了?！皶r夏，你的班主任今天聯系我了?！?/br>
    “……”姜時夏暗叫不妙。她明明有跟老師說過如果有事就聯系她的爸爸！反正不管什么事姜郁文都會給她兜著，但尹朗可就不一樣了，他平時溫柔溫和，生氣起來依然很斯文，也不會大聲說一句話，可就是讓姜時夏害怕。

    “你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今天尹朗在會議室里接到了自己孩子班主任的電話。老師說姜時夏今天又欺負了同班的男孩子。這個“又”字讓尹朗的太陽xue突突的跳，他算是懂了，這紙能把這把火包到現在都是他們好爸爸姜郁文的功勞。于是尹董坐在會議室里一邊高傲的看著自己手下的人中龍鳳精英下屬們給自己匯報工作，一邊又非常卑微的給老師道歉。

    姜郁文終于也開始覺得不妙起來。完蛋，他犯的包庇罪可很難幸免。

    “我沒有欺負于浩！”姜時夏扁嘴?！笆撬热俏业?！”

    “怎么惹你？”

    “他平時里就老嘲笑別的女同學，給她們安綽號，今天他居然說我！”姜時夏氣呼呼的道?！八f我是個淘氣鬼，還往我背后貼紙條！”

    “所以呢？”

    “所以我揍了他一頓?！苯獣r夏還覺得很得意的哼哼兩聲?！懊烂勒f了，我這叫，嗯…叫‘為民除害’！”

    姜郁文也不是沒經歷過童年的人，他下意識的道：“沒錯！時夏，這種多嘴的討厭的人就該用拳頭讓他們害怕，不然他們可不會知錯，你就是勸他他也…”

    尹朗用力的把手里的餐具拍在了桌上，嚇的姜郁文和姜時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姜郁文，你剛剛說什么？”尹朗扭過頭冷冷的看姜郁文一眼。

    姜郁文不敢說話，埋頭吃飯，幾乎都快把自己的臉給埋進碗里了。

    尹朗站起身來，看著他們父女：“姜郁文，姜時夏，到書房里來。時秋，你繼續吃飯吧?！?/br>
    “嗯?！苯獣r秋淡定的點頭。

    書房里，尹朗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姜郁文和姜時夏則是可憐巴巴的低著頭，也不敢抬頭直視尹朗。一高一矮一老一少，有點可憐又有點滑稽?！敖粑?，你替姜時夏隱瞞了我多少次？”

    “呃…”

    “你就是這樣教育你女兒的？”

    “……”姜郁文的脖子低的就要得頸椎病了。

    尹朗決定事后再好好收拾這個姜郁文，暫時先把重點放在了姜時夏身上?！敖獣r夏，你還覺得你沒錯嗎？”

    “可、可是…”

    姜時夏還想辯解，但被尹朗打斷了：“他說同學們的壞話，是他的錯，他是個沒有教養的孩子。但姜時夏，你也是這樣的孩子嗎？”

    尹朗在家里是話最少的人，但無疑也是最高威嚴的人。

    “對不起mama?！苯獣r夏絞著衣擺?！拔抑厘e了?！?/br>
    “道歉沒有什么意義，重要的是你以后知道該怎么做了嗎？”

    “知道。不可以跟同學打架，不可以欺負同學，”姜時夏啜泣著?！皩Σ黄餸ama。我知道錯了…”

    尹朗看到女兒的眼淚也有些心疼，看到姜時夏的態度還算端正，便也就放過她了?！盎厝コ燥埌?，今天晚上的蛋糕只有時秋能吃，你不能吃，這是懲罰?！?/br>
    姜時夏乖乖的點頭，抹了抹眼淚：“謝謝mama?！?/br>
    然而她轉過身子的那一刻，姜郁文看見自己的女兒瞬間變了臉，她頂著還含著淚水可憐兮兮的漂亮眼睛，得意的對姜郁文露出一個笑容，然后溜之大吉。姜郁文臉都黑了，誰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的？確定不是奪命大鐵錘？

    夜晚，姜時夏洗完澡，穿著粉色的睡衣，黑色的長發像瀑布一樣順直柔軟的垂在身后，散發著甜甜的兒童洗發水的味道。她賊兮兮的來到了對面姜時秋的房間里。姜時秋見是自己的meimei，冷聲表明立場：“第一，假期作業你自己寫。第二，這份蛋糕是我的，你沒有，mama讓我不可以給你吃?！?/br>
    “可是mama又不知道?！苯獣r夏討好的跑過來，看著姜時秋桌上那塊蛋糕流口水。

    “你一直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惹mama生氣?！?/br>
    “哥哥，哥哥！”姜時夏抱著姜時秋的手臂開始撒嬌。姜時秋可太懂自己meimei的真面目了，可他也耐不住姜時夏的撒嬌。

    “不行?！?/br>
    “哥哥，明晚的布丁我分你一半嘛?！?/br>
    “你一直這樣說?！钡悄拇握娴淖隽?？不搶他那份已經很好了，姜時秋還敢指望他meimei會良心發現的給他吃她那份的一半？！

    當然最后的最后，姜時秋還是拗不過自己的meimei。他那說著只吃幾口的好meimei就在姜時秋的注視之下一口氣吃了蛋糕的四分之三，只留下了一角給姜時秋。姜時秋：“……”

    算了，算了，沒脾氣了，他姜時秋沒脾氣了！他才多大年紀？沒有被生活磨平脾氣，卻硬是被自己的meimei給磨的失去了所有的脾氣。

    姜時夏吃了蛋糕還要得寸進尺：“哥哥，我今晚在你這里睡可以嗎？”

    “不可以。你的睡姿太差，一個人占了一張床?！?/br>
    “誰說的，我以前好歹給哥哥留了一個角落！”

    姜時秋扯了扯嘴角——那我是該謝謝你嗎，親愛的meimei？

    “你自己睡?！?/br>
    “不要，我要聽睡前故事，哥哥，你念給我聽?！?/br>
    “你找爸爸?！?/br>
    姜時夏小大人的攤手：“爸爸今晚恐怕是要聽mama上課咯?！?/br>
    “…那還不是你的錯?！?/br>
    “不管，今晚我就要跟哥哥一起睡，你要給我念故事?！?/br>
    “你已經是四年級的學生了，不需要幼稚的睡前故事?！?/br>
    “不！我就要！”姜時夏頓了頓，想起了什么?！案绺?，新年禮物你拿到爸爸mama的房間了嗎？”

    “嗯?！?/br>
    “好耶！mama一定會開心的，明天就不會罰我了?！苯獣r夏開心的往門那邊跑?！案绺缥胰ニ⒀揽?，刷完牙再回來，你不可以鎖門！”

    “……”

    姜郁文覺得自己回到了中學時代在上思政課。等到姜郁文已經快放空的時候，尹朗才結束了對他的數落，起身回房間。姜郁文緊緊跟在他的身后，怕自己晚一步就會被尹朗鎖在門外。

    回到房間里，尹朗看見床上放了兩個打著絲帶的漂亮盒子。一個盒子上面寫著給mama，另一個盒子上面則寫著給爸爸。字跡很清秀，尹朗一眼就能認得這是女兒的字跡。他和姜郁文都懷著好奇的心情打開了各自的盒子。

    “……”

    尹朗的盒子里有一枚葉子模樣的書簽和一副蠟筆畫。書簽是姜時秋的禮物，而蠟筆畫的落款是蠟筆寫的歪扭的姜時夏，紙上畫著他們一家人。有姜郁文和尹朗，她自己和姜時秋，還有劉桂琴和大毛二毛——大毛二毛在今年因為年紀過大相繼去世了，姜時夏哭的幾乎是傷心欲絕，也悲傷了很久。在畫的最上面，姜時夏寫著：mama新年快樂。

    相比之下，姜郁文的盒子里就顯得有點可憐了——姜時秋送他的是在剪紙課上剪的一朵花，而姜時夏的禮物則是一張橫條的白紙，上面寫著：捶背券，爸爸可以免費使用三次，三次后要收費（可以打九折）！

    如此敷衍就算了，居然還要收費？

    姜郁文哭笑不得：“老婆，你女兒還真是從小就有經商頭腦?！?/br>
    姜時夏向來把自己的爸媽都吃得死死的——果然，本來尹朗心里還有些怒意，但在看到這些東西時，那些怒意便一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了柔軟。

    “我們也該送時夏和時秋一份新年禮物?！?/br>
    “老婆準備送什么？”姜郁文看見尹朗的視線停在圖畫上的大毛和二毛身上，頓時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班拧瓡r秋和時夏一定會很開心?！?/br>
    他們把孩子們送的禮物收了起來。今年姜時秋和姜時夏已經十歲了，轉眼他們竟已經結婚十來年了。尹朗時常有些恍惚，直到看到姜郁文的臉越來越有成熟的迷人味道，他才意識到時間的流去。而姜郁文則很懷疑他老婆是不是有背著他用什么護膚品，不然為什么時間都沒怎么在他臉上雕刻過？

    “老婆，明天就是新年了?！?/br>
    “嗯?！币矢锌??！皶r間過的好快?！?/br>
    “老婆。我可以要新年禮物嗎？”

    尹朗看了他一眼：“你還敢跟我要禮物？…算了，是什么？”

    姜郁文抱住他?！懊髂暌惨恢迸阒??！?/br>
    “只有明年嗎？”

    “后年的愿望，明年的今天再許?！苯粑牡??！斑@樣老婆就要每一年每一年都和我在一起了?！?/br>
    尹朗摟著他的脖子，微抬頭看他，嘴角有笑意：“我還沒有答應你?！?/br>
    “那老婆大人可以答應我嗎？”

    “我會考慮一下的?！?/br>
    “那您打算什么時候給我答復呢，尹董？”

    “明天25點?！?/br>
    他們笑著吻住彼此。短短的一句話，好像把他們帶回了十年前，或者也是更久更久的之前——

    那時的他們什么都不是，只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各自懷揣著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每天相處在一起。每當他們想要靠近彼此，卻又會好像碰碰車那樣，一旦靠近又會彈開。好近，但又好遠。那時的尹朗不懂愛，那時的姜郁文不敢愛。

    后來他們成了戀人。會牽著手一起去看電影，會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喝甜膩的奶茶和蛋糕，無論他們身在哪里，公司里，日常中，會議室里…看著彼此的雙眼里都帶了柔情。自此，冰涼如雪的尹朗開始擁有溫度，粗暴霸道的姜郁文開始擁有溫柔。

    再之后他們成了夫妻。有了結婚證，有了孩子，他們卻都可笑的暗自在心里為失去對方而害怕，變的患得患失，恐怕這些幸福的一切都只是他們的一場夢境。好在經過波折，他們都學會了如何坦白，學會了分享，真正明白了何謂夫妻，何謂悲喜與共，何謂甜苦共嘗。

    尹朗覺得自己的心里有厚厚的積雪和冰山，而姜郁文的眉頭上有能夠將這一切融化的熾熱的光。

    姜郁文覺得自己的心里因一路坎坷命途多舛而生無可戀，而尹朗是他這無趣的人生中，唯一投射進他內心的讓他無限眷戀留戀的溫暖。

    他們只知道對自己而言對方是光和溫暖，不知道他們事實上都是彼此的光和溫暖。

    這場感情理所當然有著些缺陷——像是不完美的開始，像是漫長生活中無法避免的矛盾與爭執?？捎龅搅吮舜?，就已經足夠將他們都圓滿。

    姜郁文早已知道他的人生是為尹朗而活的，不曾想卻是換了一種方式和立場。他不信神，但因為尹朗，他開始感激上天。尹朗是他最大的恩賜。

    “老婆，我永遠愛你?！?/br>
    尹朗說他油嘴滑舌?！坝肋h很長?！?/br>
    “是啊，余生還長?！苯粑牟环裾J?！暗业挠肋h已經終結在你這了?！?/br>
    時針分針同時都指向了12點，又是新年。新的一年，不知道谷安會如何發展，不知道姜時夏是否還會搗蛋，不知道姜時秋是否還愛吃布丁…一切都是未知的。唯一可知的，只有他們會在一起。

    他們一家人。

    這就夠了。

    姜郁文想自己一生還會遇到很多人。但不會再有第二個尹朗。如此的讓他著迷，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讓他患得患失，讓他時而懦弱時而不像自己。他的尹朗是獨一無二的。

    是他的尹朗。屬于他的尹朗。

    姜郁文抱著尹朗，語氣溫柔的像糖，很甜，也膩，可又不會讓尹朗討厭。

    “老婆。新的一年，我還是愛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