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朗想跟姜郁文單獨說話，可找不到機會。今天他開車回到家里，發現姜郁文的車停在家里，回到家連孩子都顧不上看，換上拖鞋就直奔廚房?！皠?，阿文在家嗎？”

    “姜少爺??？姜少爺中午就回來了呀，不過好像一直在書房忙呢?！?/br>
    “好…時秋和時夏今天沒什么事吧？”

    “少爺放心吧，小少爺和小姐可是能吃能睡的?！眲⒐鹎僮匀灰擦粢獾搅艘屎徒粑淖罱牟粚?，開口勸尹朗?！吧贍?，您最近和姜少爺是鬧矛盾了吧？哎，夫妻生活漫長，時而有些吵鬧都是正常的。姜少爺是個很好的人，和和氣氣的把誤會解開了就沒事了。所謂夫妻打架，床頭打架床尾和嘛?！?/br>
    “我知道，劉媽?！币蕘淼娇蛷d里，看到姜大毛和姜二毛搖頭晃尾的來接他，然后又回到了客廳那的搖籃邊，繼續做保鏢。他走到搖籃前，看見姜時夏和姜時秋還在熟睡著，輕輕的捏了捏他們的小臉，尹朗放下公文包便上樓徑直往書房去。

    打開了書房的門，尹朗就被濃重的煙味嗆的差點沒有呼吸過來。姜郁文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睡著了，前面放著好多份文件，他身邊的煙灰缸里已經滿是煙頭了，尹朗一眼都數不過來有多少個。姜郁文許久沒有抽煙了，尹朗想著他應該是戒煙成功了的…

    煙味一股股的蹭到了尹朗的鼻子里，尹朗沒忍住，還是輕聲咳嗽起來。姜郁文的睡眠和往常一樣淺，尹朗的咳嗽聲讓他頓時醒了過來。尹朗以為姜郁文要說什么，但卻看見男人第一時間站了起來打開了所有的窗，好通風透氣。一個小小的舉動，那么自然而然，越是體貼，就讓此時尹朗越是愧疚到窒息。

    “抱歉，我不知道你會進來…”姜郁文有點懊悔的撓了撓頭?！跋瘸鋈グ?，煙味對你的身體不好?！?/br>
    又是那么自然而然的體貼…是被煙嗆的嗎，尹朗覺得自己差點要掉下淚來?！拔覀冋務劙??！币士刂谱∧那榫w，對姜郁文道。

    姜郁文想。該來的總會來。沒關系，他大抵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或許吧。

    姜郁文不遲疑的點頭：“好，去房間吧，這里都是煙味?！?/br>
    回到了房間，姜郁文關上房門那一刻，四周瞬間就寂靜下來，好像一道門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樣。尹朗不安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畢竟他道歉的次數還沒有自己的手指頭那么多?！拔摇瞎?，對不起?！?/br>
    姜郁文想了很多種可能性，但他顯然沒有料到尹朗會對他道歉。他看著尹朗：“…為什么要向我道歉？”

    “我不是故意想說傷害到你的話?！币室е?，他感覺自己確實是沒出息的想哭了，因為他想念這個男人的懷抱，恨不得現在就撲過去。沒有那個溫暖熟悉充滿安全感的懷抱，尹朗無法入睡。他在向姜郁文源源不斷的索取安全感，卻沒有給予姜郁文安全感。尹朗晚上躺在床上越想，就越是窒息。

    姜郁文沒有上來抱住他——明明他以前恨不得無時無刻把尹朗圈進自己的懷里。無論尹朗鬧什么脾氣，無論他怎么責備挖苦他，只要尹朗輕輕的一句老公或是撒嬌，男人就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抱進懷里。尹朗知道自己徹底傷到了他，他也不知道這道傷口有多深，他不敢想象。

    沉默了會兒，姜郁文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錯了。我才應該向你道歉?！?/br>
    “不是的，我…”

    “對不起?！苯粑拇驍嗔怂??！耙?，真的對不起?！?/br>
    這疏離的稱呼讓尹朗的心好像都破碎掉?？僧斔痤^看著姜郁文，發現自己的心碎了還能再碎。因為他真真切切的，第一次，在姜郁文的眼里，看到了痛苦，看到了絕望。

    絕望。

    “對不起，為我所做的一切?！苯粑暮苷嬲\，也很絕望，好像一個將軍出征，早已做好了視死如歸的覺悟?！鞍ㄒ婚_始…我該死的強jian你，威脅你。這一切，對不起。我知道說對不起沒有用，可我不知道我該怎么做。如果你覺得我做些什么能讓你好受一點，你可以跟我說…就算是讓我去死，我也會答應的?！?/br>
    尹朗能說什么？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他怕他一張嘴就會哭出來，現在他死咬著嘴唇，緊緊的捏著自己的衣角，還能忍耐的住，只是他沒信心他能撐到什么時候。一分鐘后？或是下一秒？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尹老爺?！?/br>
    這次尹朗注意到了，他說的是尹老爺，不是爸爸。這個男人已經那么著急的和他撇開關系了嗎？他因為他的氣話而恨他了嗎？

    “尹老爺說他把我當成另一個兒子，他確實也對待我像是對待親生孩子一樣。他對我說，我們兩個的關系永遠都會和親生兄弟一樣好?？晌疑米源蚱屏私缇€，我沒有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弟弟，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愛人。真瘋狂?！苯粑臐M眼絕望，可他笑了?！袄蠈嵳f，我就是死了，也沒臉下去見尹老爺。我強jian了他的兒子，還威脅他的兒子繼續給我強jian——而他的兒子，你，本該是我該視為親弟弟的人?！?/br>
    “不…”

    “尹董，可以聽我說完嗎？”姜郁文的語氣近乎懇求。

    尹朗回答不出話來，只有沉默當作是許可。他沒看見過男人如此卑微的一面，他的心真的好痛。一想到這個男人以前的半數日子都是在這樣的卑微懇求下過來的，尹朗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痛，或許只能說，他生姜時夏和姜時秋的時候也不及現在那么疼。

    “我沒有騙你，我是愛你，很久之前就愛了，我只是不知道那是愛。從那天在學校里，看到你坐在大樹底下，有花掉在你的鼻子上，你拿著那朵花笑了的時候，我的視線就根本沒辦法從你身上移開。我總是偷偷看你，我知道你孤獨，我也想上前去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打籃球，要不要成為朋友？可我知道我永遠不會這樣做?！?/br>
    尹朗猛然一愣，沉睡的記憶在觸碰到一絲光芒后解開了封印——“同學…要不要一起…”那個唯一向他開口，想要邀請他一起去玩的男生，是姜郁文嗎？匆匆一面，他早已不記得那個男孩的模樣?？伤缃翊_信了，那個人，一定是姜郁文。毫無疑問…只有姜郁文才會這樣做。

    “因為我一直都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是我的上司，你永遠都是我頂上的人，而我只是你的下屬。我沒有和你成為朋友的資格?！苯粑牡穆曇衾锍錆M了悲涼。他的不快樂，總是源于他的過于懂事，再也沒有年幼時的沖動和不顧一切的勇氣?！昂髞硪蠣敽头蛉巳ナ懒?，在尹老爺和夫人的葬禮上，那是在離開了學院之后，我第一次見到你。我看見你成長了許多，你是我記憶中的那個笑的很漂亮的少年，但也不是。唯一符合我預料的是，你比你小時候更漂亮了?！?/br>
    姜郁文蒼白的笑了笑?！拔抑滥阍跉泝x館為老爺和夫人守了一夜，我想陪著你，但我也知道我沒有資格陪你做這件事，所以我一直待在殯儀館的外面，一直到天亮，到尹老爺和夫人火化的時間。哈，說起來，還得感謝那會害人的香煙，不然我也可能沒辦法一整夜一直保持清醒?！?/br>
    原來，姜郁文是真真切切的，一直都陪在他的身邊，在他知道的，或者是不知道的光明與角落的陰影之中。尹朗握拳的手忽然松開來，像是整個人都脫力了一般。

    “我沒有考慮過情情愛愛，也沒想過結婚這些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要配合你的工作。我從來沒想過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老實說，就是跟你發生關系之后一段時間里我也沒有想清楚……我以為我僅僅只是想看你在強忍悲傷的時候，還有你在吹著冷風的時候抱抱你，能握著你的手幫你暖一暖而已?！?/br>
    姜郁文一直想要的真的不多。他從來沒想和尹朗發生那樣的關系，這是實話。他只是在看見尹朗逞強著不露出一絲悲傷的站在父母的追悼場時想給他擁抱，想靜靜的陪著他；他只是在看見尹朗在夜風中因為涼意而搓手時，想握住他比自己小很多的雙手，給他捂一捂，暖一暖……他想要的，真的只有這些而已。

    其實卑微如他。像沙塵，又比沙塵還要渺小。

    “我知道我很卑鄙，很自私，我不否認，我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你是我喜歡的人，我應該為你著想才是，應該是讓你快樂才是，但我做了相反的事，讓你痛苦。在一起之后，并不是我不知道要經歷戀愛才能到結婚，而是我迫切的想要和你結婚，擁有我們的孩子，這樣我就不用害怕失去你了…因為我也不知道白小姐什么時候會回來?！?/br>
    “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什么都鎖不住一個人，特別是兩個根本在不同世界的人。我本就不該逾越我們之間的界限。第一次要了你之后，我很清楚你第二天醒來之后不會有記憶，我還有選擇，是像以前那樣繼續以下屬的身份與你相處，或者是…”

    姜郁文沒有說完，但他們心知肚明。

    “一切都是我太貪心了，是我想要的太多了。mama早就對我說過，貪心的人最終只會一無所有，我卻沒有聽。當你下屬的時候想接近你，草你的時候想得到你的心，戀愛的時候想跟你結婚，結婚了又想要屬于我們的孩子……”

    “我真是太貪心了，總想著得寸進尺，不知道適可而止?！苯粑倪煅室宦??！澳且灰沟玫搅四?，大概就是我能擁有的全部了，我已經得到了比我想要的還要更多，我該就此止步。我怎么會，會那么狂妄的繼續下去，我真是瘋了，我不懂，我也不懂我自己，我就是瘋了…”他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只知道不停的責備厭惡自己。

    “阿文…”尹朗顫抖著聲音，可憐楚楚的像是受驚的小羊。姜郁文討厭他了嗎？他說那么多，是因為他想要離開他了嗎？如果那夜之后姜郁文沒有繼續，他是不是就不會和姜郁文有今天了？他遲早會知道自己喜歡姜郁文，但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他永遠不會是勇敢跨出第一步的人。

    如此，他和姜郁文就會永遠的錯過，他永遠是自己的下屬——他終有一天會看著他娶妻，生出漂亮的孩子，孩子長大后，會甜甜的叫他爸爸，叫他的妻子mama…得到姜郁文關愛呵護和疼愛寵溺，得到他的靈魂和他的心他的一切的人，與他牽著手一起走過一生的人，都不是他尹朗，而是另外一個人…

    他不要。他不要這樣。他絕對不要這樣。光是想想，尹朗就感到暈眩。

    尹朗希望下一秒就立馬讓他昏死過去。他已經不想再承受現在根本控制不住蔓延的疼痛了，但他知道姜郁文比他還要更痛，撕心裂肺那樣痛。這讓他更想死掉，馬上。

    “我不奢求你原諒我，我知道我做的是無法饒恕的事。我這幾天害怕見到你，因為我怕你會對我說你要離開我，我很害怕。但是想了幾天，我想明白了。尹董，你說的沒錯，我不是你最好的選擇，也不是與你門當戶對那個人?！?/br>
    “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些，只要你希望，我可以徹底消失，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F在的你已經有能力可以處理任何事情了，有沒有我的幫助其實問題大不。尹老爺對你的實力向來放心，他只是擔心你總是孤身一人，找不到支柱依靠，其次你缺少了歷練，怕你看不清那些復雜陰暗的人心，所以我因此存在。但你已經蛻變成蝶了?！?/br>
    尹朗屏住了呼吸。他的心快要抖出胸腔。你就是我的支柱和依靠——可你為什么要走了？他沒有蛻變成蝶，他還是那個會因為滿屋冷清而感到孤寂疼痛的尹朗，你親手帶我離開了那些黑暗，為什么又要把我推回孤寂里？

    “如果時秋時夏會耽誤你找自己的幸福，我會帶著他們離開。對不起，尹董。我已經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去彌補了，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彌補，但其實我永遠也彌補不了。我前天聯系了白小姐，解釋清楚了事情原委。白小姐說她從小時候開始就很喜歡你…想來白家應該也不會對谷安怎么樣?！?/br>
    姜郁文頓了頓?！鞍仔〗闶莻€很好的女孩子，尹老爺看人一向很準。至于尹老爺…要說尹老爺看錯了誰，那我肯定就是其中一個吧。我辜負了老爺，等我哪天死了，再向尹老爺賠罪吧?！?/br>
    深呼吸一口氣，姜郁文朝尹朗鞠了一躬。

    “對不起，尹董?！?/br>
    從尹董，到朗，再到老婆。接著又回到了尹董…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初。

    尹朗站在原地，看著眼含絕望，對自己鞠躬的姜郁文，當他再直起身的時候，尹朗看見姜郁文的雙眼通紅。

    “你是我的一切?！苯粑穆湎聹I來?！拔页四闶裁炊紱]有?？晌艺娴淖运綁蛄?。夢確實是很美，你也好的不像話，但是夢就是夢，總歸是要醒的?！?/br>
    你是我的一切。

    我除了你什么都沒有。

    這句話徹底把尹朗殺了。他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冰庫里，冷的他顫抖的不受控制。

    原來絕望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