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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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郎和蒂爾達的婚禮在小麥揚花期的時候舉行,小麥抽出長而細的淡黃色花穗,微風拂過帶起麥浪,使廣闊的麥田變成青黃色的海洋。 蘭賽特從懸浮梭上下來望著廣闊的麥田不自覺深吸了一口氣,清淡的麥花香在肺腑里流轉。自他病愈后還是頭一次覺得那么身心舒暢。 “西里爾斯先生!”負責迎接賓客的達烏瓦大跨步地走來,“您來得真早!到家里休息一會吧,距離儀式還有好一段時間呢?!?/br> 家里也是熱火朝天的景象,蒂爾蘿正和來幫忙的女眷們準備大量招待客人們的食物??梢姷教m賽特便立即放下活擦了擦手過來迎接他。蘭賽特送上了禮物,其中還包括上次在婚紗店里為蒂爾達他們拍的相片,裝裱得很好。 “有什么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不要客氣?!宝羻柕谜嬲\,儼然是把自己也當做婚禮準備的一份子。蒂爾蘿見他這樣說,便派給他個輕松的活:“那就請西里爾斯先生幫忙把這張相片釘到墻上去吧!” 蒂爾蘿家的照片墻承載著全家人的記憶。蘭賽特一張張看過去——小時候的兩姊妹中間還站著一個陌生的紅頭發男孩兒,做著一個大大的鬼臉很是古怪精靈,三人眉目間都有些相似。 從三個孩子變成三個少年少女,再變成年輕的男女,可現在卻再也沒有這個紅發男孩的蹤影了,他們的父親似乎在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姊妹兩的笑容也不如以前燦爛。 蘭賽特大概猜到了什么,蒂爾蘿姐妹本來應該還有一個兄弟,以現在人類一百二十歲的平均壽命來說,應當是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α順著照片的時間順序走過來,直至發現了一個不屬于這個家族紅發特征的身影——是留燧明。 他立即駐足彎腰細看,連呼吸似乎都要屏住了。照片上的留燧明比現在瘦削很多,顴骨微微兀起,臉上也沒有什么血色。他坐著懷抱一個很小的紅發嬰兒,肢體僵硬似乎怕碰壞嬰兒似的。胖乎乎的嬰兒皺著小臉大哭,留燧明的表情非常無措,蒂爾蘿夫婦站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β青年面對著懷中嚎啕大哭的嬰兒,雖然表現得手足無措但黑色的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種對新生命的好奇與柔慈,仿佛他就是初次抱起新生兒的父親一樣。 非藍非綠的眼睛久久凝視著這張照片。 孩子,對他來說算不上陌生,多妻的父親就注定了他擁有許多兄弟姐妹,所以他并未對新生命的降臨會產生多大的感觸。 可留燧明似乎不同。當初被α問及是否想過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時,β青年的表情羞赧而又堅定地回答過:如果可以的話,他會學著做一個爸爸,傾盡所有去愛這個孩子。 但彼時的蘭賽特心里卻有著考量,且不說男性β低下的受孕幾率,是否要讓一個異國人產下他的首生子女都是問題。因此他們雖然zuoai的時候沒有使用避孕套,可在蘭賽特的記憶中他也從不進入留燧明窄小的生殖腔。 只在飛行和機械學上用功的β青年當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殖腔仍未被開拓,他卻表現得不是很在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內心深處的期盼。 想要一個家、有血脈相連的人,是雙親、是手足、當然還可以是孩子……以及所愛之人。 如果他能和留燧明有一個孩子……蘭賽特頹然垂首,不及他想更多,只聽見閣樓樓梯噔噔噔地響起來,伴隨著蒂爾達的聲音:“西里爾斯先生?您好!” α立即調整情緒,露出完美的微笑:“你好,蒂爾達。祝賀你今天結婚,希望你的婚后生活幸福美滿?!?/br> 蒂爾達將頭發挽起來,看起來成熟不少:“謝謝您,西里爾斯先生。您是我們家的貴人,能得到您的祝福,我和迪郎一定會幸福的,希望您也能幸福??!” 蒂爾蘿聽見meimei的說話聲,問她怎么不在樓上梳妝準備。蒂爾達回道時間還早,穿著婚紗行動太不方便了,在樓上待著無聊,就下來看看要不要幫忙。 得到jiejie的否定答案之后,她故作不開心,硬是要留在樓下。 “您看了我們家的照片墻了嗎?”蒂爾達問。 “只是粗略看了幾眼?!碧m賽特違心地回答,這面墻上有獨屬于這家人幸福而感傷的回憶,怕是不愿意讓外人過多探究。 “那您一定看到了吧,”蒂爾達看著紅發姐弟三人的照片,嚅囁道,“那是我的哥哥,盧米內特……是我親生的哥哥?!?/br> “他……不到二十歲就生病去世了,既沒有看到jiejie結婚也沒有看到我結婚。要是今天他還在的話,肯定會高興得不行吧?!钡贍栠_有些哽咽。蘭賽特垂眸:“我很抱歉?!?/br> 紅發姑娘抽了抽鼻子,語調轉為輕快:“但是他來了……像是偶然落下的星星一樣來到我們身邊。爸爸把哥哥的名字給了他,他那么好,他就是我的哥哥!” α一時語塞。感情遲鈍卻又纖細的留燧明,在這里尋求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好像重新成為艦機飛行員仰望星空、翱翔寰宇的過去不再值得留戀。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留燧明在激昂壯闊的時代,最終選擇了平凡。 只是把不帶雜質的純粹真摯的感情交給他,他就會滿足,會變得更好??涩F在蘭賽特再想為他做任何一點微小的事情似乎都不需要了。 留燧明被人關心著、愛著、需要著,他似乎已經夠滿足,裝不下蘭賽特遲來的真心。 “蒂爾蘿,”留燧明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背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有些無奈地說,“瑪娜睡著了,大概是早上被叫醒得太早,現在困了?!?/br> 蒂爾蘿接過小女兒,愛憐又埋怨道:“真是的,等下怎么當花童???米米該不會也睡著了吧?!”“沒有,他在外面玩得開心呢?!绷綮菝餍φf。蒂爾達道:“我先抱她上樓睡一下吧,等會再叫醒她?!?/br> 留燧明的眼睛掃過來,像沒看到蘭賽特一樣,對蒂爾達說:“你也快些準備吧,賓客們已經陸陸續續地來了?!?/br> 說罷又快步走出去,塔尼欽在門外等他,兩人一起搬著長桌去布置會場。 小教堂站不下別村來的那么多客人,便把婚禮宣誓的現場移至室外。一片空地已經準備好,儀式結束之后既可以用來做晚餐會的場地,也可以順便舉辦篝火晚會。 婚禮的時間到了,賓客們分列兩邊,中間留著長長的通道。新娘穿著雪白的婚紗挽著兄長的手臂緩緩走來,費德米和瑪娜在后面跟著,提住小花籃充當花童。 留燧明沒有穿與婚紗一起送過來的禮服,但并不讓蘭賽特感到失落。他穿著威特村的傳統服飾,以白色做底,飾有小片醒目的麥黃與土地的深棕色。匯集了威特人對作物與大地美好的祝愿,在留燧明身上繁瑣的線條仿佛都收束起來,襯得他身姿挺拔。 直至將蒂爾達帶到迪郎身邊,再走到一旁。蘭賽特都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機械地跟著賓客們祝福、鼓掌,神父宣布這對青梅竹馬結為夫婦的聲音都好像離得很遠。 留燧明欣慰的微笑、眼睛里盈著感動的淚花、他的歡呼……還能看見他流露的真情,一切都仿佛在夢里。 暮色四合,篝火燃起。成堆的豐盛食物和香氣四溢的麥酒被擺上了長桌。蒂爾蘿抽出身來招呼蘭賽特盡情玩樂。在他們這只要有人結婚,哪怕朋友住在再偏遠的村子都會前來道賀,年輕人們也借此機會得以認識別村的同齡人,一次婚禮興許也會成就好幾樁美事。 α的外表依然是全場最顯眼的,但凡是有人來邀他共飲一杯麥酒他都拒絕了。好像與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眼睛卻始終盯著某一個人。 “你也來了?!蓖蝗挥姓l向他搭話,蘭賽特轉眼看去竟是一個說不上熟悉也談不上陌生的男人,格倫醫生。他長年在村子間做游醫,被邀請也很正常。 對方舉杯向對他抱有敵意的α示意,蘭賽特并沒有搭理。格倫并不覺得難堪,反倒語調輕快地說:“我知道你在看盧米內特先生?!辈贿h處的留燧明坐在桌邊,豪飲麥酒,和所有人暢談,很是開心的模樣。 “在篝火晚會上接受了誰遞上的麥酒就意味著答應與對方共度一夜,之后是否會繼續發展還是另說。盧米內特先生勤勞手巧,雖然不良于行但也有人不在乎這些,想要與他結成伴侶?!?/br> “他特別好,對吧?”格倫晃了晃酒杯,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說:“但幾年前他可不是這個樣子?!?/br> “早前他對稍微親密有些的接觸有著極大的應激反應,應該是曾經有過不假的精力……但現在應該走出陰影了。我很榮幸他能如此信任我,當時選擇了我做為幫助他治療的對象?!?/br> “我讓他明白了性是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評判一個人上后恢復的標準,這項也包括在內。與相愛的人做固然很好,但并非做過就是相愛,那很大程度上是情濃時產生的錯覺?!?/br> “如你所見,他在這兒十分受歡迎。年輕的姑娘和小伙子們都非??蓯?,不知道他這次會接受誰的邀請或者又去邀請誰呢?” α聽完他一番話,淺色的眼睛里幾乎要滴出血來。對方無形中在控訴他給留燧明留下的傷害。這些傷害摧毀了留燧明,亦重塑了他。 塔尼欽今晚沒有去篝火邊跳舞,以往他可是跳舞的好手。但現在任由伙伴們怎么勸他,他也不肯挪動位置。因為他坐在盧米內特身邊,得時刻注意著是不是有人向盧米內特先生遞來邀約一晚的麥酒。 他要守到最后,再向盧米內特邀約。 “你怎么不去跳舞?”盧米內特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朦朧,好像已經微醺?!澳敲幢R米內特先生能和我一起跳嗎?”金發的β青年目光真誠。對方笑了笑,摁著自己的右邊膝蓋:“今天用了一天的支撐器,膝蓋有些累。換了拐杖之后不好跳舞?!?/br> “那我就在這里陪著盧米內特先生?!彼釟J連酒都不太敢多喝,直至狂歡的人群逐漸散去,開始他們更加美妙的夜晚。 塔尼欽扶著醉意nongnong的盧米內特走在回小屋的路上,今天終于又能和盧米內特先生在一起了。塔尼欽急切地把盧米內特抵在路邊的矮墻上親吻,將他的拐杖仍到一邊。沒有了拐杖的盧米內特走不了路,只能接受著年輕人狂熱的親吻,吚吚嗚嗚地從鼻腔里發出一點悶哼。 “我喜歡你,我愛你,盧米內特先生……”塔尼欽已經和心上人一樣高了,輕輕松松能啄吻他的嘴唇。 盧米內特半睜著眼睛,豎起一根手指擺了擺,一字一頓地說:“塔尼欽,千萬、不要輕易……輕易說愛這個字?!彼孟窨蘖?,但又好像沒哭。只是伏在塔尼欽的肩膀上嘆氣。 “我有聽您的話認真想過,”塔尼欽不再放肆,收斂了許多,輕輕環著他的腰道,“我不是因為仰慕更不是因為沒有父兄而對你產生的依賴錯覺?!?/br> “我是真心實意地……嗚!”未及塔尼欽把話說完,便覺得頸后一疼,人就失去了意識。 沒有了塔尼欽的支撐,留燧明也搖搖欲墜。但立即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攔腰抱起。他想掙扎,但肩膀被那人捏得發疼。 β青年的臉貼著那人的胸膛,有很淡的熟成皮革與昂貴香料的氣味。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