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我不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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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惦記著靳原守在門外阮決走不脫,荀風是決計不會去開第二次門的。 他實在不想見靳原。 一是尷尬。 二還是尷尬。 人在逃避一件事時就會積極地去做另一件事緩沖一下,比如此刻,不想開門的荀風就去了趟衛生間——醫生托付給他的花差不多該醒好了。 干枝不像花,在水里泡開之后看不出變化,非要形容,那就是從掃帚條子變成了濕的掃帚條子。 荀風把它們從浴缸里撈起來甩了兩把,擱到洗手臺上一枝枝分好,瀝水,最后仔仔細細地擦干了手,才慢悠悠地趿著拖鞋下樓,往玄關走。 一直到拉開門站在靳原眼前,荀風才遲鈍地感受到,他的身體依舊很不舒服;明明剛剛被阮決連拖帶拽的時候都沒有任何的不適。 人還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我就不請你進去了,不方便?!避黠L站在門框內,人在靳原跟前,手插在兜里,眼睛瞟著外頭的天,清秀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說不上冷熱,但話里話外不留人的意思給得很明確:“我看過會兒要下雨了,要不你先回去,有什么事兒微信聊?!?/br> 室外的天確乎暗得不正常,云團碰撞,雷聲轟鳴,沉悶潮熱的空氣被對流鼓動成旋,一股腦涌進走廊盡頭的窗戶,擦過兩人之間,發出類似飛機起飛時的呼嘯聲。 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靳原沒應這個逐客令,薄薄的唇張開一線,擰著眉深深地抿進一口氣,一雙幽邃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荀風衣領上那灘皺巴巴的淚痕,喉結浮動,頸側壓在抑制環下的淺藍色的青筋在皮下隱隱抽動,一副隱忍至極的模樣。 “找我出來又不說話,怎么?”荀風半天沒等到回話,轉過臉掃了靳原一眼,伸出手,在他眼前“啪”地打了個響指,讓他抬眼看自己。 但靳原沒抬眼。 他抬了半邊眉毛,抿起嘴,低下頭訕訕地笑了一聲,鋒銳修茂的眉峰被額前汗濕的碎發遮住一角,連帶著被遮蓋的還有他眼底極少外顯的兇狠戾氣。 只聽一聲塑料袋砸在地上的輕響,荀風毫無防備地被靳原從屋內扯了出來,易感期的Alpha沒留任何余力,捉住他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像是拉扯一件物什一樣,粗暴地把荀風拽到身前,迫使他正視自己。 兩個人的距離驟然縮短,荀風一陣眩暈,腦海里瞬間就只剩靳原耳側搖搖欲墜的止咬器,這時候戴是來不及了,他沒有多的思索,抽出手后飛快地翻轉手腕,掌心朝外,抗拒地捂住了住靳原的嘴,防止他咬自己。 細韌的掌心和軟暖的嘴唇一觸即離,兩人不約而同地僵了一秒。 荀風很快推著靳原的肩退開,而靳原則呆呆地愣住了,在荀風驚恐的注視下緩緩抬手,用食指指節輕輕地蹭了蹭嘴唇,然后遞到鼻尖,輕輕嗅了下。 不可置信的神情好像確認了什么一樣。 荀看著他,好像看到了幾個月前在這里發瘋的荀明澤,僵硬的四肢不寒而栗——不管再怎么自我催眠,他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消除內心深處對Alpha的抵觸和偏見,逆鱗被刀刃抵住的感覺讓他脊背發寒,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逆流,冷得他渾身發抖。 求生的本能使他飛快地轉身逃回房內,摸出手機,在和靳原的聊天框里打出一個“滾”字。 在“滾”字發送出去的前一秒,來電顯示的黑屏打斷了荀風,聯系人是“林老師”。 荀風愣了下,想起林霽還沒有正式通知自己結課的事,這通電話應該很重要,不能不接,于是他只好接通電話,盡可能平靜自然地叫了一聲老師。 電話那邊傳來的卻是另一個低磁性感的聲音:“荀風???我宇楊?!?/br> 荀風趕忙改口叫了一聲宇叔。 “原原在你那兒是嗎?”宇楊聽著像是叼了根煙在嘴里的樣子,咬字不大清楚:“他跟我說之前有東西落你家了,找著了嗎?” “???”荀風思考了幾秒“原原”是誰,半天才聯想到被他關在門外的靳原,心虛地說了一聲:“哦……找到了?!?/br> “找到就行,哎對,你林老師的事兒他都說全乎了嗎?”宇楊并沒有察覺到荀風的異樣,自顧自地接著問。 “那個我差不多都清楚了,您不急著走的話我明天叫搬家公司去琴室把東西搬走,急的話我現在去?!避黠L這時候其實還沒從被靳原拽出門的眩暈中緩過來,沒仔細想宇楊說的“全乎”和他理解的是不是存在偏差。 “急是不急,就是原原他mama今晚要陪著你林老師,他家沒人,他一個人吃飯怪可憐的,我就想著要不你帶他吃個飯再給他送回去,錢我給你報銷?!?/br> 宇楊的態度其實并不強硬,完全給了荀風這個小輩拒絕的余地,但荀風做賊心虛,生怕自己答應晚了被宇楊看出點什么來,故作鎮定地滿口答應:“行,我家附近剛好開了個不錯的館子,我帶他去,報銷就不用了,當我請他的?!?/br> 宇楊在外人面前話不多,把意思帶到溝通好了也沒有多的寒暄,客套地夸了荀風幾句就掛了電話。 通話頁面消失,荀風的屏幕停留在微信聊天框,還未發送的“滾”字音容猶在,笑貌宛存,荀風哭笑不得地刪掉了這個好不容易打出來的字,打算冷靜一會兒再去跟靳原交涉。 沒想到他這頭剛收起打字鍵盤,靳原的昵稱就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靳原:抑制環失效了,我去打針,東西不要可以扔掉?!?/br> 【靳原:別丟垃圾桶里,我給環衛貼了字條?!?/br> 荀風將信將疑地插上栓銷打開門,果然,靳原已經離開了,留下的只有他之前拎著的超市袋,有一袋是新鮮的果蔬食材,另一袋是一些比較大眾的零食,都裝得滿滿當當的。 在袋子外還貼著兩張如出一轍的便利貼,寫著“新鮮、無毒,不要了”。 荀風重新關上了門。 他開始思考。 雖然脾性不同,但他和荀薫的思維方式其實是一樣的,他們不大會在意外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感受,他們只在意自己的目的有沒有達成。 比如荀薫想和阮決分手,她并不會告訴阮決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只會跟阮決說拜拜。 再比如荀風不想再見到靳原,他也不會說自己對Alpha有陰影,他只會簡單直白地讓靳原滾。 這樣的思維模式在運作企業的時候是很有效率的,但一沾上人情就會全盤報廢。 就在荀風思考不出辦法,頭疼不已時,阮決下樓了。 “風風?你還沒走啊,額不,我的意思是你還沒跟你同學一起……也不是,唉,我說不清?!比顩Q注射完抑制劑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精神上也不在那么依賴荀薫,只抱著個荀薫的枕頭就能獨立行走了:“所以剛剛發生什么了???我現在好一點了,你要不要說給我聽一下……我雖然不能給你提意見,但……” 但是你的嘴也挺漏的,荀風心里這么想,嘴上卻不好說,笑了下走上前,撇開話題說:“沒事,我送你下去吧,一會兒該下雨了?!?/br> “好!那,那……這個枕頭我可以帶走嗎?” “可以,你拿著吧?!?/br> 把阮決送上車之前,荀風都還在想要是靳原又像中午一樣半路殺回來怎么辦,但好在沒有,他送走了那輛黃牌邁巴赫后孤零零地上了樓,在自家門口站了會兒,看著那兩大袋新鮮蔬菜嘆了口氣,打電話聯系酒莊經理,讓他弄個中餐廚子來家里做飯。 然后荀風開了家里所有能開的門窗,給屋子散味,等到阻隔劑外頭的標尺轉為安全的白色,他才敢給靳原發微信: 【荀風:針打完了嗎?】 【荀風:我覺得有些事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你過來一下我家?!?/br> 微信剛發出去,天邊忽地劈下一道閃電,昏暗的屋子里刷地亮了一遭,荀風條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握著手機捂住了耳朵。 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后,雨幕潑天而下,嘩啦啦的雨聲夾雜著電閃雷鳴,荀風家客廳的落地窗霎時磨了層水做的砂,被風拍得砰砰作響。 等不到雷聲結束,荀風就放下了手,忍著耳鳴給靳原發微信,讓他打車回家,別過來了。 靳原沒有立刻回信。 荀風又搜了一遍天氣預報,沒看到臺風預警才放心了一點。 外面的雨下了許久也不見小,但雷停了,靳原依舊沒消息,倒是酒莊經理打來一通電話和荀風賠不是,說雨太大,之前叫的廚子淹路上過不來了,讓荀風先隨便應付幾口墊墊,等他抓著新壯丁第一時間讓人過來。 荀風看了眼被雨拍成磨砂面的玻璃窗,不想為難人,說了聲算了沒事,掛掉電話開始研究菜譜,然后看著屏幕里舉重若輕的“少量、適量、大量”陷入了沉思。 他上次做飯還是小學四年級煎了個糊蛋。 狗見了都搖頭的那種。 就在荀風從靳原買的零食里翻出一袋餅干打算泡水吃的時候,門鈴響了。 他的手機也響了。 【靳原:我到了?!?/br> 【靳原:剛剛沒看手機?!?/br> 荀風只好放下餅干,走去開門。 靳原是冒著雨跑回來的,荀風拉開門正看見他在擦眼鏡,成串的雨珠隨著他甩頭的動作從濕成一綹綹的黑發滑落到扣著止咬器的臉頰上,沿著頸側的動脈跨過抑制環淌進領口,單薄的T恤吸飽了水,像是一層皺布做的皮一樣緊巴巴地貼著rou,勾勒出肌群結實的輪廓,渾身濕透的Alpha看上去既狼狽又性感,在意識到門打開后驀地抬眼,直直地望向門后。 那雙被雨潤過的眸子沉黑剔透,藏在耷拉著的濕睫毛下,讓人想起藍膜未褪的小狗,但他又長得那么高,接近成人的身量單站在荀風眼前就有一種天然的壓迫感。 荀風對這種威壓有著后天的恐懼,也就沒有選擇和他對視,而是微微放低視線,去看靳原的胳膊,看到新鮮的針眼,確認靳原真的打了抑制劑才把人放進屋,給他拿了條毛毯蓋著,怕靳原感冒了不好和宇楊林霽交代,又讓他上樓洗澡換衣服。 靳原捯飭完自己下樓,正看見荀風在拿水泡東西吃,他走過去,發現了茶幾上新撕開的餅干包裝袋,皺著眉問荀風:“你就吃這個?” 荀風抬眼看他,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任何不妥,不答反問道:“不然呢?” “你想吃什么?”靳原不禁想到中午被丟掉的飯兜,心里有些無名的憤懣,忿忿地伸手沒收了荀風手里那杯餅干糊糊,說:“我給你做,你別吃這個?!?/br> 荀風沉默了一會兒,像在思考,靳原又問了一遍,他才說了句熱的,帶點湯。 靳原端著杯子去了廚房。 荀風也沒攔著,由他去了,只聽他在廚房叮呤當啷折騰了十幾分鐘,端出來一小碗陽春面,湯頭清亮,青菜碧綠,溏心蛋煎得兩面金黃,蔥花淋過油,炸出來的香直往人鼻子里鉆。 “你先吃一點,我再做別的?!苯畔峦?,把筷子遞給荀風,轉身又要再進廚房。 “不用了,做多了我也吃不下?!避黠L接過筷子,順帶扯了下他的手,不讓他走也不看他,垂著眼一顆一顆地挑面上的蔥花,說:“你先坐下聽我說幾句,可以嗎?” “……可以?!苯傆X得荀風接下來要說的,不是他想聽的,指尖發涼,被荀風牽住的地方都生出了細長的線,扯著他的心臟一塊兒往下墜。 荀風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在靳原忐忑不安地坐下后,并沒有一開口就講正事,而是問了幾句林霽的身體狀況,靳原答完了他才接了一句:“……林老師對我很好,我很感激?!?/br> 這個突兀的轉折讓靳原的心吊了起來,陰云般籠罩在心頭的不祥預感愈發強烈。 “我現在能心平氣地和你面對面坐在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這個人沒什么骨氣,另一部分原因是我要顧及林老師的顏面?!避黠L挑干凈蔥花,放下筷子,轉過臉看向靳原,很認真地繼續道:“總碰上你易感期,算我點背,但我之所以一直讓著你、不和你計較,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林老師的外甥,我拿你沒辦法?!?/br> “我沒想你喜歡我……”靳原低聲否認,他的頭發和眉睫都還濕著,身上又沾染著蔥花油煙和面粉的氣味,抑制劑暫時地壓制著他骨子里那點討人厭的叛逆,只留下一副優越的皮囊,現在的靳原活像一只落水的漂亮小狗,即便是被咬過的人見了都會心軟。 荀風也不例外,他看著靳原,突然有點不忍心再說下去,但猶豫幾秒,還是說服自己繼續,緩和地迂回:“我不是否定你的意思,你很好,只是對我來說,你算不上很特別?!?/br> 靳原心里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在聽見這句話后錚地一聲崩斷了,系在上面的瑣碎零件也跟著分崩離析,他的腦子也跟著亂成一團,逐漸聽不清荀風后面的話。 他很想把荀風摁在沙發上,掐著他的脖子問他,那誰是特別的?水仙花、山茶花,還是下午的Omega? 但是他不能,抑制劑讓他此刻清醒異常,讓他的理性全然凌駕在獸欲和情緒之上,讓荀風溫柔的聲音一字不落地落進他的耳中:“可能我活得太隨便了,不大能分清玩笑和真心話,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感受,讓你誤會了我對你的態度,所以我想我有責任跟你說清楚,從你第二次易感期強迫我開始,我們兩個就不是可以做朋友的關系了?!?/br> “做陌生人比較好?!?/br> 說完這句話,荀風緊張地注視著靳原,他在之前設想過靳原的反應,連對方可能用哪只手掐自己都有著預設,卻唯獨沒想到靳原會平靜地說好。 靳原也沒想到,他只聽見一個聲音輕飄飄地逸出喉嚨,然后看到荀風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雨太大了,荀風留他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靳原獨自打車離開。 - 太陽照常升起,他沒入自己漆黑的愛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