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宋阮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顯然還無法適應，因此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猶如鼠標延遲轉圈般的遲鈍感。

    這是什么情況？

    宋阮順著敬忍的胳膊往下看，就看到敬忍手里拎著一兜子東西，但是和平時敬忍帶過來的那些保溫包裝有些不同。

    “當時以為時間剛好，所以沒有用保溫碗裝著，誰知道還有這么一出呢。阮阮你先坐，我去把你的午飯再加熱一下?！本慈探涍^宋阮的眼神提醒，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拎著本來要給宋阮的午飯，這一陣子耽擱，肯定有些涼掉了，為了宋阮的身體著想，還是再加熱一下為好。

    “別..別加熱了我不吃，我能照顧好我自己，我偶爾吃一頓垃圾食品又能怎么樣，你們..你們出去?！?/br>
    宋阮的反應有些出乎敬忍和何難的預料。

    在他們眼中，此時的宋阮，仿佛是另一個人一樣。有些陌生，又讓人覺得很遙遠。

    “阮阮，你...”

    “你們走吧，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不需要你們這樣的一時興起來擾亂我的生活。這段時間謝謝你們的照顧，不過以后還是麻煩敬先生送業務不要送到我頭上了，我本來也不想要在公司里出人頭地，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市民，我只想過安穩的與世無爭的生活，和你們有糾纏我的生活會被打亂節奏的。更何況...”

    “宋阮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傻話嗎！”敬忍將午餐放在桌子上，幾乎要將宋阮壓在墻上。

    “那就不要再逗傻子玩了，傻子說了他不喜歡。隨意就會脫下別的男人的褲子，隨意就會給剛見幾面的人這樣的關心，想來我對你們來說和那些貓貓狗狗沒有什么區別...”

    “宋阮，不準再說了?！焙坞y眉頭緊鎖，看起來面色實在不善。

    “看來我還太高看我自己了，我對你們來說是不是就只是一只小倉鼠，連貓貓狗狗都比不上吧...我累了，你們走吧，以后也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了?！?/br>
    事情發展到這里，似乎一切都陷入僵局了，但是何難卻迅速調整好了心態似的，抓了一下敬忍的手腕，然后用眼神示意先離開這里再做打算。敬忍和何難很是了解對方，因此對對方的眼神也能夠百分百解讀，所以兩人沒有再向宋阮解釋任何內容，而是放下午飯就這樣退了出去。他們甚至沒有和宋阮說再見。

    房門就這樣緩緩地關了起來，宋阮倚著墻緩緩滑坐下來，在無聲中抱住了自己。

    紅燒rou從臥室跑來宋阮身邊坐著，將大腦袋抵在了宋阮的肩頭。

    “唔嗷嗚嗷嗚——”紅燒rou半是嚶嚶半是叫地跟宋阮說話，宋阮也聽不懂紅燒rou到底在念叨什么，但是大概知道紅燒rou這是看自己很傷心，所以擔心自己。

    “沒事，紅燒rou，爸爸沒事?！彼稳钌焓謱⒓t燒rou抱在懷里，腿也圈住了紅燒rou，大狗狗的漂亮尾巴就微微卷起，蹭著宋阮的小腿。

    “紅燒rourou啊，你說...我要是一輩子孤獨終老也是活該的，對吧？”

    紅燒rou不解，舔了一下宋阮的臉蛋。

    “rou啊，爸爸好累啊?！彼稳罘砰_紅燒rou，順著紅燒rou身體和墻面之間的空隙擠著趴了下去，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這大概是宋阮最近最難過的一天吧。

    他不明白他自己，又似乎明白他自己。他特別怕，從一開始就特別怕，他所處的原生家庭讓他從小就被迫接觸著各色各樣的人，不過這里單指中上層社會的各色各樣。他見過很多可以稱為十分惡心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常常是那些早就得到了一些利益生活沒有憂愁，就覺得缺乏刺激，所以不遺余力地去找刺激的人做出來的。

    而那些人，一大部分，都是二代，和白手起家中年致富老年拋妻棄子和年輕姑娘夜夜春宵的老流氓。

    而且那些二代們對自家的產業向來兢兢業業，可是對做人這件事，就沒有那么高的追求了。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或是老生常談的劣幣驅逐良幣，總之人們漸漸都習慣了蛇鼠一窩的生活習性，清高的干凈的，反而是難以在這個圈層里再進一步發展的，雖然荒謬，但這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曾經人們覺得有良心的生意人會做大做強，現在人們卻只看誰目前保有的資產最多最活，至于這些錢到底怎么來的，多的是人不在乎。畢竟住破房子的不是他們，吃菜市場剩菜葉的不是他們，一輩子打工還房貸的更不是他們，他們才不在乎。

    宋阮對這些人有本能的厭惡。

    小時候家里長輩因為身處學術圈，而且是適合下海的學術類型，所以憑借行業知名而積攢了不少人脈，這些人脈大多數都是做相關產業的有錢人。當他們需要一項技術來為賺錢提升效率的時候，就是宋教授姜教授，飯桌之上連帶著乳臭未干的小宋阮也被夸出了天人之姿。

    可是宋阮看著那些大腹便便舉著酒杯高談闊論的人，就仿佛看到了動物園里聒噪的猴群，那時宋阮便討厭起白酒的味道來。

    所以宋阮知道了敬忍是什么有錢人，何難是什么知名私立醫院的院長和控股人之后，他已經動了要和他們保持距離的心思。

    可是，可是動了的心哪里是說不再動搖就可以不再動搖了的呢？

    宋阮知道自己在漫長的時光里度過著怎樣孤獨的生活。

    在那些脆弱到一個人投來一個眼神他都想掏出全部讓對方挑選一些禮物收好，然后就此留下的歲月里，他是那樣卑微地等待著別人的關心和愛意。他曾經受過比這更加難以啟齒的傷害，他遇到過有人拿著他捧出來的真心，當做皮球和別人扔著打著玩，最后真的覺得痛的，也只有宋阮一個人而已。

    宋阮害怕。

    他害怕敬忍和何難是如他所想的那樣的人，更害怕過去一段時間里他們給自己的關心和愛護。他以前體會過，在他扮演人前的宋阮的時候，總有人因為覺得宋阮好相處而輕易地貼近，可是人后的宋阮并沒有那么值得喜愛，宋阮自認如此。

    慢慢的，那些輕易貼近的人了解了宋阮的人后模樣，便漸漸疏遠了，宋阮這樣總結那些漸行漸遠。

    他甚至自責過自己是一個自私的，不懂得愛人的人，更不懂的愛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或許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所以貼近他的人總會受到傷害，然后默默離開他的生活。

    所以不要給敬忍和何難那樣的機會，他寧愿自己留給他們的印象，只是那個單純可愛干凈的宋阮，他不想讓他動搖過真心的人知道，他并不是一張白紙，而是一張雜糅后浸水又曬干的宣紙。

    算了，還是吃飯吧，哭餓了。

    宋阮從地板上爬起來，打開了自己叫的外賣。

    今天的手槍腿真咸，不好吃。

    薯條蔫了，不好吃，

    圣代化了，不好吃。

    宋阮打開敬忍放在桌上的午飯，是他昨天念叨過的，敬忍說想都不許想的宮保雞丁和辣子雞，還有一份清炒西藍花，主食是一碗濃稠的小米粥。

    在餐盒邊上擺著的，是一小包護胃的藥，和何難的字跡，松軟認得。

    “可能這餐飯前我們會吵架的，但是如果你要是吃這些東西就聽話把這藥溫水沖服乖乖喝了，不然你可能會胃疼的。我們愿意等你?！?/br>
    還有另一種風格的字在上面，只有一個字。

    “對?！?/br>
    原來敬忍真的有在在乎他的感受。

    原來何難也并非漠不關心。

    原來他們“早有預謀”。

    宋阮只感覺眼前一片模糊，直到眼淚滴落在手背上的時候，才驚醒了渾渾噩噩的靈魂。

    抹一把眼淚，不顧手上還沾著手槍腿的油漬，宋阮打開了房門。

    他想，他后悔了。

    可門鎖打開的那一剎那，他又退縮了，想來現在打開門又有什么意義呢，敬忍和何難應當是生來驕傲的那種人，怎么會在自己說了那樣的難聽話后還會留在這里。

    可他又仿佛不愿讓自己聽到這個念頭，于是推開房門，乘電梯飛快地下樓。

    或許，或許如果他們還在樓下，那他一定好好地向他們道歉，說他后悔了。

    可是樓下空無一人。

    宋阮回給自己一個凄涼的冷笑，轉身回家。

    然后發現，他出來得匆忙，門禁卡鑰匙手機，一樣沒帶。

    “就離譜，呵?！彼稳羁嘈σ宦?，也不管穿著的還是居家服，一屁股坐在了樓門口。

    他托著腮，望向門口附近的綠化帶，眼淚順著臉頰濕潤了他的手指，手心。

    結束吧，都結束吧，何必如此愚弄他啊，果然還是不可相信嗎？不要動搖，再也不要動搖了，從此以后，再確信安全之前，再也不要動心了。

    至于怎樣回家，再說吧，他不想去思考了。

    “阮阮？”

    一個聲音帶著焦急由遠及近而來，宋阮連頭都沒有回。

    這時候還能出現幻覺，他還真是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