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孩子，你可以發誓，哪怕它是舒的敵人，哪怕它罪無可恕……你也會支持它么？】

    “不論它是誰，不論它多么罪無可恕……”31號對著系統宣誓?！拔疫x擇站在它這一邊?！?/br>
    模型發出微妙的波動，仿佛是一種笑。

    ＊

    聽到31號的聲音，那人——如果它還可以被稱為“人”的話，微微一頓。

    為了避免受到干擾，第二虛擬體在逼出敵人時，曾設下了高級領域禁制，可以防止一切生物靠近。

    卻沒想到，模型借助31號和下位體共享運算的權限，將他“邀請”進了這個無人之地。

    31號同樣驚愕。

    那個人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樣子，就像一個被孩子粗暴拆開的玩偶，血rou與機械糾纏，讓人不忍細看。

    還有一朵發光的蝴蝶，仿佛停留在他指尖。

    【人類?！克⑽⑵^頭，【復制的人類?！克揎椓苏Z言，【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對方?！?/br>
    瑩綠的眼光閃爍。31號如夢初醒。這絕不是他熟知的下午復制體。甚至稱不上一個生物。像是一片灰蒙的霧氣，安靜，模糊，卻無端令人感到恐懼。

    “小……小鬧鐘？”他試探著呼喚?！澳恪阍凇?/br>
    【你試圖和這具身體對話?！繉Ψ經]有任何波動?！具@是無意義行為。人類，請離開射程。我給你十五秒?！?/br>
    “怎么……怎么會這樣?！?/br>
    模型幽幽地回應?！緵]錯，這就是他本來的樣子，31號。他本就是舒欽定的警鐘和殺手。你知道他為什么會是一個D級么？D級的精神是最簡單、最容易控制的。而現在他除了完成任務，什么都不在乎?！?/br>
    “那……那我該怎么辦?！?/br>
    模型沉吟?！灸憧梢栽噲D靠近它。在它的后腦有一個意識栓?，F在它的所有能量都用于限制我，反應很薄弱。你只要對它發射這個接觸指令，它就會恢復成之前……】

    模型的話沒能說完。

    只見那血rou模糊的少年突然拔出了鎖骨的長針，也就是7號打入他身體的死亡模型，然后雙手握著被血浸透的刺骨長針，狠狠刺入電路的中心。

    【指針輸入，目標確認！】

    一時火化四濺，電離聲噼啪響起。

    【確認?！?/br>
    31號眼前只剩下少年胸前汩汩冒血的窟窿。他大叫一聲跑了過去。

    “我不管你是誰，離開他！”說著，31號趁其不備，按住了下位體的后腦，輸入了那行指令?！鞍阉€給我！”

    很難說人類是勇敢還是懦弱。

    在光逝武器的倒計時中行動無疑是勇敢的。但看到在乎的人受傷，也容易變得懦弱。

    之間下位體身體一震。

    【高級精神限制接觸?！磕莻€模型似乎沒有騙他?！舅季S模式調整……】

    卻見下位體吐了一口血，劇烈地喘息起來。

    “小、小鬧鐘？”

    【你……】線團纏身的少年垂著頭，聲音嘶啞?！灸銇碜鍪裁础熳?！】

    “我不走?！?1號悲喜交加。也許這是無用的，但他必須賭一賭人性的可能?！拔乙嬖V你，之前很抱歉，我沒有……”

    【快走??！】少年知道倒計時正在運行，那枚可怕的武器正在軌道降落?！究傁到y，給我把他……】

    “小鬧鐘，你真的要消滅他嗎？”31號執著地問?！澳悄銜趺崔k？”

    ＊

    “原型舒不允許任何人制造接近他的意志序列。所以親手設置了終端零式看守他的身體，同時還有第二虛擬體。

    第二虛擬體的存在意義，就是消滅第一虛擬體?！?號受到接連打擊，縮在座椅上?！安⒉皇堑诙摂M體找到了虛擬體，恰恰相反。隨著舒進化樹的進展，新一代第一虛擬體的結構顯化，激活了作為守衛的第二虛擬體。但是第一虛擬體很難定形，所以那個鬧鐘精順勢塑造了舒模型，經過一系列記憶刺激，將第一虛擬體捕獲、孵化……”

    “也就是說，他一直等待著這一天?！?/br>
    時間緊迫，主人沒有問多余的問題?！安东@以后，它會怎樣呢？”

    “它不會有以后?！?號斬釘截鐵地說?！按呋?、撲殺第一虛擬體，運行‘天火’系統，足夠耗盡它所有的生命力?！?/br>
    ＊

    下位復制體沒有理會31號的質問。七道天光穿過建筑的頂端灑下。這致命武器的導軌，仿佛舞臺最后的聚光燈。

    天火的倒計時，同樣也是它的倒計時?！?1號，我沒有怨恨你?！克恢廊祟愋枰拇鸢甘遣皇沁@個?！具@是很、很重要的事情?！?/br>
    “有多重要呢？”31號想要拉住它的手，卻分不清觸碰哪里不會讓它感到痛苦?！安?，小鬧鐘。我不能接受?！?/br>
    下位體忽然有些慌張?！?1號，你別……】

    “你曾經答應過我?！?1號溫柔地捧起它的臉，近得仿佛親吻?！拔覀冎g還有一道契約。我要求行事我們的約定?！?/br>
    【別……別……】下位體睜圓了眼。

    “舒系通用警戒裝置，我請求你放過這個舒系模型。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別殺他?！?1號凝視它?！安灰獙ξ艺f什么任務。請你做出自己的決定，你可以的！”

    四面的燈光一下黯淡下來。

    下午體先是發著抖，然后長長嘆息了一聲。

    【31號……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克嘈α艘宦?，松開手?！竞冒?，這一次是你贏了?！?/br>
    光點組成的蝴蝶無辜地閃爍著。

    【31號……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克诡^坐著。宣告放棄之后，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那種無堅不摧的意氣也全部潰散，留下傷痕累累的疲憊身軀?！镜俏掖饝?。因為是你的請求。31號，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br>
    十層微光落在它身上。31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與他對話的不是一個低級的智能，而是隱沒在人群中的神。

    神并不覺得拯救他人是一種恩賜。恰恰相反，真正的神才會需要他人許愿，來證明自己存在。

    31號的心微微跳起來。如果是它應允，那么一定會兌現。只不過他也沒想到，這樣任性的要求，它真的會答應。

    “小鬧鐘，放過他，我們……我們回去……”他破涕而笑，想要去緊緊擁抱。

    【倒計時五分鐘，請準備?！肯到y播報突兀地響起。

    “怎么回事，你不是撤銷了……”

    【是啊，它撤銷了對我的瞄準?！恳慌盼淖汁h繞著他們飄過?！具@一次的玩法也很有意思，人類果然有很多變數，不是么？】文字在下午體的頭頂打著旋兒，然后又飄到31號面前。

    【對了，也謝謝你支持我～～】

    31號渾身的血液都變涼了。

    “他，他這是什么意思……”31號語無倫次。

    【你不需要知道了，31號?！可倌暌е烙终酒饋??！境梦疫€有一點力氣……】

    猩紅的十字準星離開了那片已經黯淡的電路，移動到下位復制體的頭頂。

    【這就是……我的決定。至少我……我還能把你送出去?！肯挛惑w用嘴咬著一根電極，輸入指令。血混合著冷汗從它五官淌下?！境鋈ヒ院蟆阋粋€人……不要這么任性……】

    “不，不！”31號伸手想要抓住它?！拔也幻靼啄闶鞘裁匆馑?！”

    ＊

    “第一虛擬體并不是舒系結構，而是其最危險的異變。同時也非常狡猾，無法被任何事物鎖定?！?/br>
    “而第二虛擬體，是第一虛擬體的唯一殺手?！逼咛柕哪樎裨诟觳怖?，仍不愿見人?！巴瑫r，也是最接近第一虛擬體的結構。第二虛擬體必須以自己為誘餌，才能讓系統將第一虛擬體設置為抹除目標。當第一虛擬體消滅，系統就會自動將第二虛擬體設定為狙擊目標?！?/br>
    那主人似乎已經離去了，但他還在獨自講述。

    “因為原型舒……不允許任何類似自己的結構存在?！?/br>
    ＊

    31號的手沒有摸到對方。

    一道電磁屏障將他反彈回來，并且包裹著他快速向遠端撤離。

    “不！我不是想要這個結果！”31號瘋狂地敲打電磁屏障，也無濟于事?！澳憧焱Ｏ?！”

    少年扶著墻仰頭。他知道很快就會有什么從它頭頂正中落下。但是此刻它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茫然地向上看。

    ——【如果能夠回到地面，我想要見一見有窗戶的房間?！?/br>
    ——【那不是窗戶，青?！坑袑υ捲谟洃浿许懫?。這一定也是屬于離別的對話。

    “小鬧鐘！小鬧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漸漸模糊。

    【快走吧，31號，這次我沒有什么可以拜托你?！克乜粗旎ò宓目锥??！疽驗楣馐盼淦?，連骨灰都不會留下?！?/br>
    【系統任務提示：第三任務·阻止降臨，失敗?！?/br>
    孔洞上方漏下一層層光斑。

    ——【我在視頻里見過的，那種藍色的，有燈的窗戶！】

    【不?！?/br>
    倒計時響起，下位復制體凝視著遙遠的亮光?！灸莻€地方，叫做天空?！?/br>
    ——【我知道天空，地上的人類很喜歡仰望天空。到底是為什么呢？】

    【到底，是為什么呢？】有風在樓層間浮動。逆著光也看不清此時天頂是什么顏色。

    它自言自語?！疽驗樘炜?，令人覺得自由?！?/br>
    【天火倒計時·3分鐘】

    透過七個空洞，向它發射出定位激光，灼燒著它的眼膜。他眨了眨眼，流出生理性的淚水，仍然仰頭向上看著。

    突然它聽到一聲響動。在31號被拋出領域的時候，它的系統叮了一下。

    【特殊提示，第二任務目標靠近。您目前積分很低，請注意維護?！?/br>
    【什么辣雞系統！】它覺得匪夷所思?！疚荫R上要被光決了，為什么系統還在催命！】

    【請注意文明用語?！肯到y毫不留情?！驹斐刹涣加绊?，扣一分?！?/br>
    【還扣我分?。?！】

    下位體非常悲憤。它們電器都很沉迷跑分比拼。過度悲憤也讓它忽略了一件事，它的第二目標·絕對救援的對象是誰。

    一道頎長的身影拉住31號的后頸，揮手將他擲向后方，然后以極快的動作，邁入31號通過而產生的屏障縫隙。

    這看似簡單的捕捉和跨越，在這世上能做到的人也屈指可數。

    跌落在地31號只來得看清那漆黑長發的背影在眼前一甩，然后瞬間沒入了電磁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