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號檔案】

    01

    【我無法殺死它?！?/br>
    【時間，空間，生命，這些對它而言只是可以隨意翻閱的參數?！?/br>
    【只有生命才可以被殺死。所以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方式可以將它殺死?！?/br>
    ＊

    【進展如何？】

    系統的投影少年出現在莊園研究院的最高實驗室中。

    莊園的最高實驗室恐怕也是這世上安保最嚴密的地方。與之層層保護相反，內部風格卻及其簡單，過度均勻的燈光消弭了大部分的影子，喪失的時空感讓一切失真，仿佛身處一個二維世界。

    “舒進化樹”這個項目的目的和結果過于驚世駭俗，只有極少核心人員知曉。實驗室入口的正壁，鉛灰色的墻面陰刻著一個倒立的世界樹圖案。如果細看就會發現這棵樹的樹枝已經枯萎，而樹根纏繞著許多頭骨。

    “阿淵！”前一刻還沉著臉的項目負責人7號復制體，復制體看到總系統淵，眉眼都笑舒展開?！澳銇砹??！?/br>
    【主座很關心進化樹的進度?！?/br>
    投影少年沒有回應男孩的熱情。

    “哦，硬件匹配順利?！蹦泻⑴咨L衣，拿起牛奶杯，瞇著眼看向玻璃倉里插滿電極的少年?！半m然只是個下位復制體，要模擬舒腦，還是生物腦最好用?！?/br>
    一人高的玻璃觀察倉里，幾乎失去意識的少年被導線固定在金屬樁上。沒有維生液注入的浮力，所有的重量都靠四肢和軀體草草綁縛在金屬樁上。

    有些部位勒得緊了，又沒有維生液補充，已經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白色。

    但7號需要的只有它的大腦。四肢等其余部分是否壞死，并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為了測試腦部運轉，給少年施加的麻醉并不完全，它隱約還能聽到外面的對話。不知是因為對話內容，還是單純的痛苦，少年的眉頭微微顫動著。

    “剛采集的舒系模型還在調試。我試過普通的虛擬人格，載入很困難，只有不到30％，幾乎無法有效運行?！?號談到技術，神色逐漸凝重?！巴ǔ碚f，下位復制體意識不健全，‘人格邊障’理應十分薄弱，突破很簡單，可是它的人格防衛邏輯極其高級，簡直難以置信?！?/br>
    系統淵垂眸掃了一眼，立刻理解了7號的困惑。

    “人格邊障”是腦機系統出現后，對人類自我認知與邊界的界定。在腦機系統的劃分中，人類意識活動復雜，邊障模糊，但容易侵入；智能ai的邊障相對明確，但守衛嚴密。而這個奇怪的下位復制體，人格界限十分模糊，守備等級卻極高，與所有的已知模型都截然相反。即使研究院使用高級解析，仍然十分棘手。

    就像人可以輕易拿起一個蘋果，卻無法握住一團云朵。

    “不過，這樣才夠好玩呢?！?號遇到挑戰，露出拿到稀有玩具的興奮?！半m然它很簡陋，但我從沒有見過這么適合生物超腦的結構，可以試試各種激活辦法吧？”

    【隨意?！肯到y淵平淡地仿佛不屑于討論倉中少年?！疽院笏€有用，別玩壞了?！?/br>
    “知道，知道?！蹦泻惖讲Ａ}前，近乎貪婪地開始輸入擬定實驗項目。

    ＊

    世界頻道沸沸揚揚。

    “真不愧是那位主人。如此大的手筆，竟然什么都沒發生?！?/br>
    “是啊，真是出乎意料?！?/br>
    但人們也不會特別驚奇。畢竟任何人到了那種程度，長生不老，絕色傾城，機密在握……世人艷羨的一切他幾乎都得到極致，很難不瘋狂。

    什么都擁有，就仿佛什么都殘缺。

    ai家仆們知道一些內情，惶恐了兩日。而那次日出之后，那主人扔了誓言的戒指，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切照常。

    宴會過后，奇跡一般同時綻放的四季百花，仿佛被吸取了生命，一夜凋殘。

    莊園的主人又下令撤去一切裝飾，恢復過去那種令人窒息的精美奢麗。

    他又換上翩翩優雅而厭煩的姿態，在幽暗的燭影下游移。只不過這一次，他并沒有解除復制體的禁令。

    徹夜無望的等待，讓他失望之極，連自己精心甄選的復制體都讓他覺得礙眼。

    ＊

    31號回屋時，天光已經大亮。

    他疲憊得沒有語言和小九斗爭。

    “真冷?！彼活^栽倒在躺椅里。

    “昨晚如何？”女孩端莊地坐著，明知故問。

    她不愿意告訴31號，下位復制體專程回來找過他。

    31號在桌上摸索。那里原本有一包受潮的煙。慪氣的時候他把拿包煙收走了，又偷偷摸摸放回去。

    有什么用呢。

    他拉過毯子，蓋住臉，卻忍不住發顫。

    “……怎么回事，這么冷?！?/br>
    女孩對著鏡子，一絲不茍地梳頭，她已決定獨立成長。昨夜的它看起來如此堅決，又如此虛弱，她不打算繼續偽裝下去，等到小哥哥需要她的那一天，她要成為他唯一的依靠。

    “哦，昨晚我忘了關窗?！?/br>
    那是為了散去煙味。如果31號稍微數一數，就會發現煙盒里少了一根。

    又有什么用呢。

    他沒有睡意。稍微合眼，那個少年被按倒在地，難以置信，又逐漸變得麻木的眼神，就會在他眼前晃動。

    仿佛堵上了一切，才知道自己一無所有?？吹?1號極其刺痛。

    覆在他臉上的薄毯，洇開深色的兩點。

    ＊

    53號再一次陷入軟禁。

    這樣幾進幾出，53號心境如何未可知。

    作為一個C＋級人類，他連踏上門廳的地毯都不可能。而在憂憂榮寵之時，整個主堡都可以任他擺布。

    闊別多年，主人又有了一些客人。但這些客人神色詭秘或狂熱，也非常人。白衣人行動無聲，整齊劃一得仿佛一人，說不出地怪異。

    一般而言，個體能力的高低受制于本身的評級。但在硬件層面，腦機融合程度越高，控制的能力也越強。但融合程度并非無限。過度融合會導致人類個體意識的不可逆崩潰，喪失邊界感甚至失去自我。原型舒曾經設定了人類的最大安全融合限度。

    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測算出那個邊界。目前主流的看法認為，這和腦機系統的三大禁令“禁止跨越”“禁止共聯”同出一源。

    而這些白衣教徒整齊到了這個地步，極有可能跨過了那條界限。

    53號一僵。這是教團的激進派，堅信圣子必將降臨，近期作風大概，實力幾乎蓋過了主流的傳統派。激進派曾經也和他有所接洽，卻不知此時為何突然光臨。

    他在窗前顫抖起來，不知是因為冷風，或者是什么別的。

    現在他終于知道，那個人是多么可怕的癮。沒有復制體能夠離開這個莊園的詛咒，不止是勝利上，也是心理上。如果憂憂看不到他，世間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光輝?？蓮椭破酚肋h都是復制品。甚至不如書房的掛畫，不過是一群活著的墓碑罷了。

    “看您的樣子，想必也是一位受害者了?！?/br>
    忽然有一隊穿著白色長袍的人路過，在他房間之外的空地集結。

    “你們……是教團的人？”

    “愿圣子憐憫?！?/br>
    白袍人雙手在胸前交疊。

    “別裝模作樣?！?3號復制體冷笑。原以為教團和莊園勢同水火，想不到也有暗中勾結?！澳遣皇鞘裁词プ?。那是魔鬼的兄弟?！?/br>
    據他所知，教團內部派系也很復雜。主要分裂為黑白兩派，白袍是比黑袍更激進的拯救派。他們似乎真心相信，世界已經污濁不堪，只有“圣子”回歸世間，就能救贖所有人。

    “您受到了魔鬼的蠱惑?！卑着廴藨z憫看著他?！拔覀兡芸吹侥Ч淼挠∮?。不過不必擔心。魔鬼只是一時的。信奉圣子的，終將獲得永恒的生命……”

    “永恒？”53號想起憂憂的長生不老和苦求不得，冷笑道?！皠e開玩笑了，沒有那種東西?！?/br>
    “我等凡人，自然看不到?！卑着墼陲L中擺動。他們是許多人，說話又像同一個人?！暗谀俏恢粮叩拇嬖谘壑?，一切靈魂均有位置?！?/br>
    這一隊白色斗篷長袍的人，靈魅一般，逶迤向主堡走去。

    ＊

    “尊貴的主人，我們得到啟示，特意前來?！?/br>
    白衣教徒們仿佛對這一切了然于胸。對此他們沒有任何感懷，而只是傳聲的工具。

    主人又恢復了一些會見。只不過他僅憑心情挑選客人。

    “哦，這可真不是個好時候?！?/br>
    高座的主人在陰影中盯著酒杯，皮膚比往日更蒼白，眼瞳也被酒液映照得更加鮮紅。

    “那時候快到了。當真正的圣子降臨，”白衣教徒們低首?！耙磺凶飷憾紝⒌玫角逅?，一切愿望都將得到應允，一切愛戀成為永恒。

    “你們相信？”

    “吾等堅信?！?/br>
    “……好?！毖凵t的主人微笑，如惡魔擁抱毀滅?！皝戆?，統統來吧?！?/br>
    他舉杯，將猩紅的酒液傾倒在地。

    白衣教徒們正要退場，忽然聽到一個人聲急急傳來。

    “你們真的來了？”阿陸不知如何甩開了ai，迅疾地跑到會客廳的門口?！澳?，阿肆，阿肆她還好嗎？”

    教徒們靜靜地看著她，白袍低低拂動，沒有人回答。

    【抱歉，主人?！縜i們都對這個有特殊權限女孩非常棘手?！咀罱到y耗能較大，讓她鉆空跑出來了……】

    “耗能？”女孩似乎并不把這個場面放在眼里，直直看向正中間的主人?！拔揖椭?，這次一定是你這個魔鬼在作惡！”女孩話音未落，忽然從隨身出掏出一根極細的弩機。

    她身形單薄，出手卻極穩，仿佛與武器已經融為一體。

    等到ai們將她團團圍住時，第一支弩箭已經無聲地飛了出去。但是對于一切已經高度自動化的莊園，這種失誤是不可接受的。一時間ai們人人自危。

    反而是那高座的主人偏頭閃過了弩箭，看不出喜怒?！鞍㈥?，我真希望你們這個家族不要總是遺傳莽夫的基因。難道先說明情況再動手，會讓你的舌頭爛掉嗎？”

    “這難道還需要說明么？你殘害了多少復制體？”女孩面對ai的包圍，毫無懼色，藍色的眼睛仿佛準星。

    “復制體？”主人微微挑眉，“如果你認為，讓他們好吃好喝無憂無慮地待著，也是一種虐待的話?！?/br>
    女孩微微停滯，她的困惑也一覽無余地寫在臉上?！安粚?，我知道的不是那樣——”

    【阿陸！】總系統·淵的投影突然閃現，切斷了女孩的對話。少年的投影憑空降臨在會客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向您致歉，讓阿陸驚擾了您?！可倌曷湓谂⑸砬?，俯首?！具@是我的疏忽，請您——】

    “讓她說下去，淵?！敝魅藚s玩味地看著他們?！叭绻蛔屗f完，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值得一個人暗殺我，卻能逃過死罪呢？”

    少年淵的身影顫了顫。

    女孩看到熟悉的少年，卻仿佛增加了一些信心?！皽Y叔叔，幸好你來了，正好可以幫我佐證?！彼敛豢蜌獾刂钢侵魅??！拔艺J識的一個復制體朋友，突然失蹤了，一定是你指使的！”

    “在這個莊園，復制體，朋友?！敝魅税l出低沉又空洞的笑聲?！鞍㈥?，謝謝你，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笑話?！?/br>
    “我不像你，沒有一個朋友；我也不會說謊！”女孩有些悍然的氣質?！八皇且话愕南挛粡椭企w！我在上一次血色沙龍遇到它的，它帶兔子的面具。哦對了?！迸⒈惶翎?，認真地想要證明?！八€會幫我記錄睡眠時間，你看?！彼醋∈汁h，投影了自己的消息界面?！懊刻煳倚堰^來，它都會發一句早安。直到幾天之前，我忽然無法收到它的任何消息……”

    女孩兀自說著，沒有發覺會客廳的氛圍已經變得極其寂靜。所有的ai仿佛經歷著一場可怕的霜凍，連總系統淵的臉色都變得非常不好看。

    “真讓人感動?！敝魅说穆曇暨b遙傳來，卻帶著一種徹骨的寒冷?！澳敲窗㈥?，為什么不先問一下你親愛的淵叔叔，你這位貼心的朋友，去了哪里呢？”主人語調優雅，卻讓人汗毛倒豎?！啊矣浀?，對于你的問話，他不能有絲毫隱瞞或欺騙?！?/br>
    “哦……”女孩直愣愣地想了一下?！半y道，淵叔叔知道什么嗎？”

    系統淵原本站在女孩面前，是一個保護的姿態。然而此刻卻不敢轉身面對她回答。

    【我……我知道?！繘]有人見過系統淵如此煎熬的時刻，但邏輯本能讓他一字字開口?！灸莻€下位復制體，現在在進化樹項目的高級實驗室……】

    “聽到了嗎，阿陸?！敝魅嘶羧黄鹕?，從高座走下來，神色莫測地俯視投影少年?！斑@個莊園，有時真給人很多驚喜?！?/br>
    “……高級實驗室？”女孩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八鼮槭裁础?/br>
    “帶路吧，淵?！?/br>
    主人似乎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理睬那女孩的困惑。大步向前走去。

    “也讓本座看看，你們的進度，究竟是個什么樣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