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玟突然高昂起頭顱，露著性器官坐在泥污的地面也像只驕傲的公雞。

    他用拳頭抹了一把嘴角的雨雪，連著裸色的唇釉抹掉了大半。厚厚的化妝品融化在滿面潮濕里，唇周粗糙的皮膚暴露出來，顯得他狼狽又堅毅。

    “衛子奎，你裝得真像啊?！?/br>
    像？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抬腿朝他臉上踹了一腳。

    “呃！”他被我踹倒下去，就更怒了，弓著腰爬起來站著。

    他在我單方面毆打他、質問他的場合挺直腰板，反過來問我：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跟溫氏集團到底有什么關系？你怎么會出現在交貨的地方？你以為你故意吸點春藥，就能讓我們相信你是不小心看到？！”

    他口中的“我們”顯然是黑道，看來他是真的背叛溫氏集團了。

    而且這些黑道自以為自己的計劃很周全，把意外破壞計劃的我當成了秘密特工，布置這么個局來暗殺我。殊不知9月6日那天晚上，我憑一件校服和蹩腳演技就能輕易混進他們的談話中心。

    “還帶個真的臥底來裝樣子，呵，吸吸他也就是便宜墊背的而已??！”

    戴玟還在繼續說。

    “衛子奎你但凡早生幾年，就知道溫氏集團橫行霸道之前的季市是什么樣子??！為什么有那么多黑道，為什么那么多普通人不得不偷雞摸狗、不得不抱團取暖，你好好想想就知道是為什么！”

    他突然換了話題，把我問懵在原地。

    我想當然地說：“因為有黑幫？”

    他咆哮：“因為季市不給人活路！因為溫氏集團拿光了錢??！”

    戴玟的聲音震耳欲聾越喊越尖，像是故意鬧大了要所有人都聽見。也有可能是為了保護同伙，用聲音轉移人們的注意力，掩護同伙們逃跑。

    事實也的確如此，剛才攔我的警察們追過來，把我和他雙雙銬進警車。

    看警察們的表情，顯然是沒抓著陳老板他們。

    戴玟腦袋被按進車里前一秒，回頭沖我吼道：

    “衛子奎，我們走著瞧！總有一天，你也會變成溫氏集團的鴨子！臭屁眼！爛玩具！舔腳男妓??！”

    很奇怪，他這些話一點都不刺耳。我聽著心臟怦怦跳，莫名有種共鳴感，感覺他是把我的心里話說出來了。

    可能是因為我見了太多男妓，或是老板們打量我的眼神令我不安。

    也可能是我太廢物，我除了cao屁眼只會畫畫，分文沒有、一無是處。如果不是小叔擋在我前面，我早就在游艇上做有錢人的玩具了。

    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總感覺未來會變成我最恐懼的那個樣子：穿著幾枚彩色石頭串成的情趣內衣，混在人rou堆里yin亂墮落，生活只有酒、色、性和習以為常的性高潮。

    有錢人把錢灑在我身上，可是一分都不屬于我。我賺的錢包括我在內，屬于溫氏集團的繼承人們，那些驅使我往左或右的權貴男女……

    車里，警察們問了我一些問題。

    我本來怕說出不該說的，又害小叔一次?？稍谖铱吹杰嚴飳Ш街赶驕厥霞瘓F的醫院之后，就全部如實回答了。

    今天這一隊警察跟溫氏集團是一伙的，甚至知道N91是種有成癮性的催情劑。

    他們其中有個東北口音的問我：“你知道N91不？”

    我說我知道，他們對我的態度就變了很多，讓我感覺自己真是個秘密特工，背著一些大案。但我并沒有。

    然后我被送到溫氏集團的醫院門口，獨自去找小叔和吸吸。

    我本以為這會很難，可是吸吸的手術室外擠了一大堆人。吸吸的親戚、同學、閨蜜、在溫氏集團的朋友，角落還有個捂著臉的西裝男人在哭。

    而小叔的手術室外，空空蕩蕩的。

    我獨自坐下，忽然開始想象我老了病了進醫院會是什么樣子。是空無一人呢，還是只有個更老的心碎小叔呢？

    果然我不能生病，還得跟著小叔一起去死，死了就不會感覺孤單。

    眼淚模糊著視線，我看模糊畫面里的每個影子都像是小叔。

    我還是那個缺愛的我。只要小叔愛我，只要愛我的小叔還活著那怎樣都可以！

    就算去溫氏集團當男妓做玩具又怎樣？跟沒有小叔的世界比起來，黑暗墮落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我的犧牲能讓小叔活著，我一定！

    “醫生，我叔叔他……”

    “做好心理準備?！?/br>
    醫生放下話，匆匆忙忙地走了。

    一波又一波白大褂進我叔叔的手術室，然后離開，換另一波進去。

    “簽一下字?！?/br>
    每隔一會兒就跑出來個著急的護士，讓我趕快簽了才能進行下一步。

    我不再看單子上是什么內容，能救小叔的是他們，不是我。

    我等著，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睡著了。又冷又餓，吸進鼻子里的空氣仿佛冰霜。

    更心碎的是，一陣喧鬧吵醒了我——

    “出來了出來了??！”“他沒事！”“醒醒，讓他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嗚嗚嗚……”

    被推出來的既不是小叔，也不是吸吸。我白白踮腳去看，浪費了一點欣喜。

    而且我睡不著了，忍著餓繼續等，怕出去買個飯就錯過某張重要的單子。

    等待的時間這樣難熬，很難想象手術室里會是怎樣的景象。

    低頭看一眼手機，快沒電了。但我懶得想辦法充電，因為小叔在手術室里，這玩意兒唯一的作用就是向學校請假。

    電子請假條，輔導員和班主任愛批不批。我之后回不回去上學，看我想死不死。

    很長時間過去。

    手機變成漆黑反光的廢鐵之后，等待變得更艱難了。

    我看醫生護士和等待的家屬們，都在慢動作行進，每個字都吐得那么慢，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排除他們出去，開始想各種死法：跳樓、淹死、放火、吞安眠藥……甚至后悔沒被戴玟一槍嘣死，這樣就不會再給小叔添麻煩。

    我所生活的時間龜速過著，似乎去過了剛才的兩倍、三倍。

    終于，手術室們再一次打開了。

    出來的是吸吸。

    吸吸的親朋好友們一擁而上，追著擔架車跑走了。走廊瞬間安靜了，等待的人只剩下我一個。

    我瞄了一眼，吸吸戴著氧氣面罩陳睡著，樣子跟在小叔懷里差不多安寧。好像已經脫離危險了，推擔架車的醫護的腳步相對輕松。

    希望小叔出手術室的時候，醫護的腳步也那樣輕盈。

    可我又感覺我在騙自己，小叔倒在血泊里的樣子我分明記得！我還記得他凹進腦子的頭蓋骨、刺出皮rou的膝蓋、粉碎的骨頭渣、折斷的手臂……

    我想起我回頭看他的最后一眼，想起那大包間里的裝潢、酒吧里的音樂、吸吸的眼淚……還有陳老板身邊那個裸體的男人！

    我終于想起那個男人是誰——是當初把我下巴弄脫臼的、9月6日那天差點害我暴露的校服混混，也是被叔叔性虐的新男妓！

    他現在應該在溫氏集團被玩弄rou體的，怎么會跟陳老板在一起？

    我一直忘記他的臉，于是三番五次被他破壞事情。他在陳老板面前指認我，一定是跟什么壞事有關！

    我想想就怒火中燒，青筋從脖頸一直爆到手指尖。

    可現在認出他又有什么用？我連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這時，手術室的門又開了。

    出來的是誰？

    我已經不抱希望，因為那人被包得像個木乃伊，只看得到半顆包著紗布的光頭頭頂。

    我離那遠遠的，卻被光頭的反光刺得眼睛痛。

    可是護士來問我：“你是他親屬嗎？姓闕的?！?/br>
    我這才探頭望了一眼，“……是的?！?/br>
    這顆锃亮的光頭，難以置信會是小叔。不過也可以理解，他確實渾身上下都受了傷，而且頭部的手術不剃頭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