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小紀清2
帶紀清玩水的人魚首領被叫去訓話了。 當然了,這位首領性格乖戾,聶楊和君譽不敢說重話,中心思想無非是紀清年齡太小不能接觸太危險的事物云云。 大人們聊天,紀清就靠在人魚冰涼的尾巴上昏昏欲睡,軍營中夏日炎炎,這魚尾就成了消暑避夏的好東西。等人魚首領被訓完話,紀清也靠在它身上睡著了,前者剛想拎著小孩的衣領丟給聶楊君譽,就被制止了。 聶楊小步走過去,把睡熟的紀清抱在懷中,那魚尾離開身側,冰涼消失不見,睡夢中的紀清十分不爽地哼唧了兩聲——想要涼涼的東西。 聶楊看了那位首領一眼,這只人魚勾起嘴角笑著,把大尾巴掃進紀清懷里。 抱著尾巴的紀清重又睡得安穩。 聶楊:“……” …… 夏天時冰冰涼的人魚尾巴,到了冬天成了紀清最不愿觸碰的東西。他裹著君譽剛買來的小棉襖,滿軍營追著獠王跑。 “別跑!”小惡魔一樣的紀清用尚還稚嫩的嗓音朝獠王喊著,“給我點毛!” 初雪之后,氣溫驟減,紀清用殖藤在營里團出一張供他休息的吊床,只不過那吊床上空空如也,非要鋪個毛毯才舒服。 幾只成年獠都被紀清薅了個遍,就剩獠王幸免于難。 哦,幸免不了了。 梵洛威風凜凜地堵在獠王的必經之路上,三兩下就把后者制住,任由紀清薅了個痛快。 夜晚,紀清縮在君譽身邊,一邊幫他搓獠獸的毛一邊聽他講故事。君譽的手很巧,紀清搓出的毛線刺刺棱棱的,他也能織出讓小孩滿意的毛毯——紀清一開始還被他織毛毯的動作吸引視線,后來就被君譽的故事抓取了注意力。 他在講他們國家的事情。 君譽并非來自搖箏吹鳶兩國,而是出身于與兩國接壤的坎離。 說是國家,其實坎離更像是一個低調而神秘的文明,其等級森嚴、階級鮮明,規章制度難以打破,國土面積介于吹鳶與搖箏之間,像是一片被世人遺忘的土地。 但偏偏是這么一個低調到深入土里的文明,孕育著對于全大陸來說最為先進的尖端技術。他們猶如精密儀器般有計劃地向其他國家輸送高等級的人才,可沒人知道現如今的坎離究竟發展到了怎樣的地步。 就是君譽也無從得知。 “……我離家很早,坎離對我來說其實更像他鄉?!本u慢慢說著,“但我始終為自己來自于坎離而自豪,那是生我的地方?!?/br> “那里跟營中一樣漂亮嗎?”紀清期待地問他。 君譽搖頭:“不。若說漂亮,吹鳶才是最漂亮的國度??搽x不能用漂亮來形容……因為當你進入那個國家時,想到的完全不會是‘漂亮’這樣的詞?!?/br> “那是什么?”紀清聽得忘了團毛線,只顧歪頭瞅著君譽。 “……秩序井然,安靜,又神秘?!本u回憶著,一連說出三個幾乎不相關的詞來,“坎離就像一列高速行駛的軌車,它由一節節相似又不同的車廂組建而成,永遠永遠地在軌道上運轉著……外人只能看見車廂,卻無從得知每一節車廂里面有什么。就是這樣?!?/br> 紀清不能完全理解君譽話中的意思,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下又開始纏起了毛線。 又是片刻,他說:“我想去那里玩?!?/br> 君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不由失笑道:“那是個難進難出的地方。每年也只有那些輸送到其他國家的人才能夠出來,至于進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坎離可不是個供人玩樂的地方?!?/br> “我想去嘛?!奔o清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聶楊不是說明天帶你去吹鳶玩?”君譽騰出一只手來捏捏他的臉,“這回記得買你愛吃的小零食,省得回來又吵著鬧著說忘了買?!?/br> 一說到吃的,紀清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走了,他登時皺皺小鼻子:“我都記下來了,明天肯定忘不了!” 君譽笑起來——坎離的話題不了了之。 …… 紀清雖然在軍營中稱王稱霸,看上去像是個被寵壞的小霸王,但真正訓練起來,其定力與毅力卻與尋常獸類不分上下。 他雖然年齡不大,卻也能從偶爾來看望他的季清那里聽說一些關于他的只言片語,這個溫柔又堅韌的Omega總期望他能真正強大起來,變得不受任何人欺負。 紀清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于是,不分日夜寒暑,也不論身子吃不吃得消,紀清開始了在獸軍軍營中漫長的苦修。他很能忍,也很能吃苦,可那時的紀清畢竟年齡尚小,有時訓練太苦太累,他就一個人跑到營帳外面偷偷哭,梵洛循著他的氣息跟來,用羽翼護住他,把聶楊從搖箏買的糖叼來送他。 紀清倚靠在梵洛柔軟的身上,一邊哭得抽抽搭搭,一邊還要撿起糖來看看是什么口味的,看到是自己愛吃的味道,便拆開糖紙塞進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綻開,很快就把小孩的哭聲止住了。 摸摸梵洛身上,問:“還有嗎?” 再后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紀清吃糖的這個小習慣。每次苦訓結束后,聶楊或君譽總要給他帶上一兩塊糖,紀清含著糖,再苦的訓練也變得甜起來。 …… 十二歲那年,紀清為了尋找季清而殺死季藍,擁有了Alpha的血脈。此后的每一天,他都被Alpha與Omega相克的氣息而糾纏到發瘋,雖然聶楊君譽有心詢問,可紀清不愿讓他們擔心,便只說需要抑制劑。 也就是那時起,紀清開始拼命地打抑制劑,開始喝一些十分難喝但管用的藥。每日的苦修照例進行,而唯一能緩解這種苦的就只有口中的糖。 君譽和聶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們的規勸沒有半分作用。紀清從小就是這樣,認定的事一定要做到做好才罷休,他固執得幾乎不近人情,尤其是對自己。 懂事后的紀清不如小時候那般爛漫,他逐漸學會偽裝自己的情緒,把最燦爛最開心的一面表現在大家面前,又把最痛苦最仇恨的一面深深埋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有時午夜做了噩夢嚇醒,紀清便坐在自己床上不哭不鬧地沉默,他緊緊攥著被子,等到完全平復好情緒、擺脫讓人厭惡的夢魘,才重新躺下入睡。 聶楊只撞見過一次。 那天他去搖箏買糖,路上耽擱時間,回來得晚了些。路過紀清住處時下意識往里看了一眼,隔著薄薄的窗紗,他看見少年沉默地坐在床上,月光奢侈地灑了一地,卻不被紀清吝嗇一眼。 那時候,聶楊連一丁點聲響都不敢發出,他站在窗前,看著紀清被月光劈成明暗兩半,后者小小的拳頭攥得死緊,手臂上繃著青色凸起的血管,似乎在極力平復忍耐著什么。 明明是看上去極度痛苦的事情,可紀清半垂下去的面容卻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漠然。 就好像他跳脫出情緒之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種痛苦一般。 聶楊心尖尖上像被羽毛輕掃了下似的,他又看了紀清一眼,意外地沒有進去打擾少年,而是靜步走開。 目光低垂,周身安寧,可聶楊腦袋里混亂得厲害。 ——他總覺得,獸軍軍營不會是紀清的終點。 事實,也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