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還是劇情
那日的具體情形,傅歸已經想不太起來了。只記得太陽很毒,血流了很多,汗水火辣辣地刺過傷口,又被鮮血覆蓋,每個人都是如此,以至于山腳下都充斥著幾欲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在前線奮戰了幾天的邢墨也是這樣,恍惚中,與巨獸作戰成了每日必修,饒是他單體實力強大,卻也禁不住沒日沒夜地駐守在死亡邊上,而那張暫時控制住巨獸的大網,也在時間流逝中被掙脫出一個又一個巨大的裂口。 常年在邊關作戰的旗越反倒是尚能保持清醒的一員,他太久沒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了,也太久沒全心全力地施展手腳了,只不過,最善作戰的卻也是受傷最重的,如今的他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靠在一方巨石上茍延殘喘。 ——他們正與掙脫出來的巨獸進行著殊死搏斗。 后來發生的事情荒誕而離奇,據軍中一個小將回憶,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天應該是他們的死期,可是須臾之間,一位救世主騎著神獸從天而降,他徑直走到群獸面前,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那一瞬間,兇殘的巨獸們像大貓一樣安靜下來,甚至屈在地上發起了抖,救世主就這樣舉著自己流血不止的手,一步步地把群獸逼入深山,直到最后,他們也沒見這救世主出來,但離奇的是,這場詭異的戰亂竟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 在去的路上,紀清拼命思索著,殺戮到底為什么要軟禁自己,又為什么必須要封存自己的記憶,后來他想明白了,自己一定有能力掌控這即將失控的局面,而這能力,是惟一的、特殊的,只他紀清獨有的。 家主的血脈紋路。 紀清在賭,萬幸他賭對了,于是拼著失血過多的危險將群獸逼離山腳,驅趕到山中寂靜之地。 這一切實在是險之又險,導致紀清完全看不清也聽不見旁人在做什么,他眼中只有這群為禍無辜百姓的巨獸,而斥退巨獸是他身為季家家主唯一能做出的貢獻。 后來,血流了,頭暈了,神志不清了,紀清便坐倒在地硬撐,至于他最后撐到了什么時候,接下來又發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了。 …… 在深山,殺戮見到了失血過多的紀清。 后者已經流血流得昏迷過去了,卻依舊將掌心里錯綜的紋路對著那些巨獸,細細的血流將獸們擠壓成一團,像是在恐懼什么。 而這種恐懼的情緒,與當時獸軍恐懼的情緒如出一轍。 殺戮蹲在紀清身邊,用腳下的尖利石子割破自己的掌心,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浮現出的奇異紋路,神情并無波瀾,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這兩枚刻入血液的紋路是千年前的護族之獸賜予搖箏的,因而,時至今日,能夠鎮住遠古兇獸之物,除了這兩枚紋路之外再無其他。殺戮孤獨地研究著先祖們的復仇計劃,日日夜夜地思索如何才能完成亡靈們的遺愿,可現在,他想不明白——同為季家人,為什么有機會與他并肩的紀清卻要這樣阻止他。 曾經,在紀清奪回家主身份、妄圖打破迷窟選拔體制的時候,殺戮已然將他列為季家復仇計劃的頭號敵人,為了這段延續千百年的復仇能夠順利進行,他不惜試圖毀掉紀清。 可被毀之人,卻一再用自己令人驚嘆的韌性浴火重生。到了現在,甚至寧愿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差點讓搖箏滅族的敵人。 復仇之外的事情,殺戮從不關心,也從來不會考慮,他本來就不必關心這些事情——他沒有名字,可他往那里一站,便代表了季家最崇高的殺戮意志,在他那里,沒有自我,沒有七情六欲,只有無休止的仇恨和殺戮。 或許可以這么說,從他接過殺戮這一名號開始,他便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了。 但此時此刻,殺戮那為了復仇而武裝成精密儀器的思維卻出現了裂隙,他想,這千年以來的仇怨,到今天究竟算不算終結,又算不算告慰了先祖的亡靈。 如果搖箏族長本人在世,他會不會支持季家的做法。 無果。 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便必須如此嗎? 從前,紀清只與搖箏的制度打了照面,就可以義無反顧地指出問題,并用盡全力去指正不恰當之處,到了現在,他依舊愿意繼續自己的理想,想把更開明的一切帶給搖箏。 而殺戮,與苦痛的千年仇恨相伴數千個日夜,卻也從未想過這樣以暴制暴的手段究竟是對是錯。他像個機器,也只是個機器,他責令自己不許擁有其他私人感情,卻在某個夜里,突發奇想地讓倪深留下了紀清的寶寶。 一開始,這個念頭的確是單純無暇的——殺戮從未有過那樣的體驗,那種“我只要這樣、我只想這樣”的沖動席卷了他,而這種沖動之下做出的決定竟使他感到了快樂。 護族之獸的幼崽生育期極長,等小寶寶出世,殺戮發現自己常年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出現了動搖,他不能否認自己喜歡上有人陪伴的感覺,可這種感覺同時又讓他感到痛苦。 于是,經年累月的慣性思維終究讓殺戮把這只幼崽當成了威脅紀清的工具,他親手救下這只點燃他生命的幼崽,卻又親手將它推向冷冰冰的計劃中去。殺戮第一次感到心臟會抽痛,可他別無選擇。 接下來,到殺戮做決定的時候了。 是冷漠無情地利用兇獸屠掉吹鳶,還是義無反顧地揭竿而起,剝下殺戮的外殼,做一個反抗殺戮意志的普通人。 男人低頭看了紀清良久,一手墊他頸后,一手攬其腿彎,將紀清橫抱而起——家主的身體又軟又輕,卻盛滿了不可言說的爆發力。 就是這樣一具身體,裝著一個活靈活現的、完完整整的人的靈魂。 殺戮覺得,自己心中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