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過渡
醒來時窗外微雨,紀清抬起酸痛的手臂揉揉眼睛,出神地望著天花板。 ——仿佛經過瘋狂的一夜過后,他就能忘記自己的身份一般。 可什么都沒變。 傅歸端著熱粥進來的時候,紀清正赤裸著痕跡斑駁的身子趴在窗戶邊看雨,薄被滑落到臀部,像披著奢華的錦緞。 “旗越決定接受治療了?!备禋w將熱粥放在床頭柜上,低聲道,“我跟邢墨勸了他那么多年,他也不肯重見光明……你的一句話比我們管用多了?!?/br> 紀清神色平靜地看著外面霧氣朦朧的世界,鐘表指針咔噠咔噠地走了片刻,他才像是聽見傅歸的話似的,懶懶地“嗯”了一聲。 “目前,只有一些形同虛設的權力留在我們手里,軍隊方面的指揮權被季家架空,但他們似乎并不想發動戰爭……直到現在,他們也只是按兵不動?!?/br> 說到這個話題,紀清好像才稍稍提起了點興趣,他仍用那副懶洋洋的語氣說道:“沒有那么簡單。季家按兵不動,一定有更深的打算。就算為整個搖箏著想,他們不會大面積與我們交火,但局部爭斗依舊不可避免。他們的目標只是干掉你們、干掉我,我們死了,他們自然而然可以扶持新的親王,壓下所有輿論——那可是季家?!?/br> 傅歸一動不動地盯著紀清的背影,他突然覺得這個青年的一字一句比外面的細雨還要讓人骨寒。 鐘表的指針孜孜不倦地圍著軸心走動。大概是很久沒有聽見傅歸的聲音了,紀清這才回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后者歪頭一笑,竟然有些溫柔:“不再說點什么了?” “如果最后我們都能活下來……”傅歸剛說完前半句話,驀然覺得有些不妥,他沉思著,換了種說法,“如果這場風波我們能平安度過,你會留下來嗎?” 空氣靜悄悄的,像是在嘲笑傅歸問了個傻問題。 紀清在床上靜靜坐著,他好像認認真真地思索著這個問題,可回答起來,又像是從未仔細思考過一樣毫不猶豫:“傅歸,我首先是季家的家主?!?/br> 那個昨天晚上剛被他們蹂躪過的青年明明氣息輕弱,但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的氣場卻將傅歸的氣場擠壓到小小一隅里,寬敞的空間盛著憋悶的空氣,讓傅歸輕輕呼出一口氣來,莫名失落地低聲道:“僭越了?!?/br> 這回紀清沒有再笑,他久久坐在那里,過了許久,問了傅歸一個不相干的問題:“我發現,你們在迷窟里都覺得曦是個好人,是嗎?” 傅歸凝視著紀清,他隱隱覺得有些透不過來氣。 沒能等到回答的紀清也毫不喪氣,他自言自語道:“哦……我已經忘了那時候自己是什么心態了。不過,我確實是個罪大惡極之人,你們肯定注意到了季錦仇視我吧,這種仇視不單單是因為我小時候奪走他的玩具,也不單單是因為我是家主而他不是……” 紀清抬起頭,笑了笑:“因為是我讓他變成了半人半獸的怪物?!?/br> 傅歸感到額角的神經猛地跳了一下,一股名為恐懼的情緒倏地沖上大腦,可緊接著,這種恐懼又馬上被鋪天蓋地的悲傷掩蓋了去,他只能難過地輕聲叫一句“小清”。 事實上,滿腔傾訴欲的紀清本著惡劣的心思想要袒露過去,可被傅歸這樣一叫,他卻好像從那種要與所有人為敵的糟糕狀態中蘇醒過來。紀清垂下腦袋,沉默良久,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傅歸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全部呼出,他坐在床邊,像博取小動物的好感一樣朝紀清伸出手,期待他能接受自己的好意:“來喝點粥?!?/br> 但凡警惕心強一點的小動物,此刻已經把傅歸的手撓得滿是傷痕,只不過現在的紀清雖讓人捉摸不透,卻好在屬于較為乖巧的那一類,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傅歸溫熱的掌心,被后者裹著被子拉到懷里。 坐在傅歸膝上,任他捧著碗用小勺喂著自己,紀清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可又對自己的童年深惡痛絕。有一次,他突然像只兇狠的狼狗一樣咬住勺子,怎么也不讓傅歸抽出去,傅歸耐心地將碗放下,一言不發地捋著他的頭發,像在安慰他這里很安全。 于是紀清松開了嘴。 自從他恢復記憶以來,總覺得自己像個瘋子似的。 傅歸將那一小碗粥全喂給了紀清,吃飽喝足,仍然把人圈在懷里抱著,紀清一開始還知道掙扎幾下,后來索性乖乖地靠在傅歸懷中,望著不知哪里發呆出神。 二人安安靜靜地依偎了片刻,傅歸再低頭看他的時候,紀清已經闔眼睡去,微弱綿長的鼻息熱乎乎地掃過傅歸頸間,貓爪輕撓一般。 如果可以,傅歸覺得自己可以這樣抱著他一整天不做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