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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僧人哈哈大笑,側身讓開向殿外的路,應道:“我這寺廟落得偏僻,尋常人想找自是不容易,施主得了指引,又碰巧是對佛教有研究之人,能引施主賞玩,是貧僧之幸?!?/br> 沈知晗視線余光撇了一眼仍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的高從易,與僧人點頭,與其行出殿外,山肆不再講話,恭而有禮跟在二人身后,眉眼低垂,腳步穩健。 過大雄寶殿,便是一條長長甬道,甬道玉階彤庭,紅漆木柱,兩側碑林前鋪種幾種白黃色花朵,遮蓋住大半碑文。僧人見他目光流連,道:“公子可認出了是什么花?” 沈知晗道:“我學識淺薄,但也知佛教六花,方才入寺門,右邊池塘荷花盛開,殿前一片地涌金蓮,想必這余下的的便是黃姜花、文殊蘭、雞蛋花、緬桂花?!?/br> 僧人:“不錯,那施主應當也知道釋迦牟尼?!?/br> “生于無憂樹,又在菩提樹下修成正果?!鄙蛑檄h顧四周,青煙裊裊,那些花兒便隱隱約約藏在了煙霧中,“我來時在路上,見了其余五樹——只是好奇,這五樹六花生長環境皆有所不同,尋常寺廟大多難以種齊,為何在此處,卻都生長得如此繁茂?” 僧人:“你既是為無定門而來,自然也知此處原是無定門舊址,自古門派設立之處都在靈力充沛之處,那滋養些花草樹木,也不是難事?!?/br> 沈知晗:“寺廟設在如此隱蔽之處,為何卻要做到樣樣最好?我有指點來尋尚且如此困難,又何況他人?真的有人能上來參拜嗎?” 僧人:“我原以為施主是懂佛法之人,現在看來是我走眼了?!?/br> 沈知晗心里暗道一聲不妙,他本就只懂些邊角,南華宗雖為修道一途,藏書閣卻海納百川,沈知晗所知關于佛教大多是以往在南華宗時書中所見,淺顯的尚能說道幾分,若真深入探討,那邊什么都暴露了。當即補救道:“我并非質疑,只是好奇,此處靈氣已然衰減,為何仍要將寺廟建在此處?若是要供奉,到信徒更多之地不是更好?” “施主還是不明白?!鄙嗣嫔颇亢?,微微笑道:“你不過是認為此處人煙罕至,想不通寺廟建造于此的理由??墒┲鞣讲乓舱f,我這地方偏僻,卻莊嚴雄偉,玉砌雕闌,五樹六花皆種——如此大手筆,當真是為了幾個信徒么?” “此處幽僻安閑,日日能沐浴佛光,滿山麓皆能聽見佛鐘悠揚,若真有香客絡繹不絕,那還得這般清凈呢?” “再者,施主又如何知道,我這少了信徒?” 僧人轉過頭,一雙沉寂如潭的黑眸看向沈知晗。 沈知晗被這眼睛盯得發麻,腳似灌鉛,卻又無法移開對視目光,好似一瞬間身體不由自己控制,至僧人轉過頭,才如釋重負,指尖微微一顫,從另一個靜默的世界回歸。 他心跳轟然加快,前方便是甬道盡頭,左側千手堂,右側則是藏經樓,便是在二人說話之時,兩名緇衣正從千手堂前經過,皆雙手合十,默念經文,從始至終未將視線移到別處。 “悟心容易息心難,前來朝拜之人,不過求個心安?!鄙嗽捯粢晦D,慈眉善目,全無方才冷悚模樣,引他一觀千手堂,此處擺設稍遜色于大雄寶殿,中規中矩,香池里有幾束燃到一半的竹香,“公子可要上一炷香?” 雖處處佛光普照,沈知晗卻覺心驚膽寒,委婉拒絕。僧人并不強求,又將他帶去普賢菩薩殿,地藏王菩薩殿,期間遇見數位緇衣,寺廟雖看著空蕩,卻實則不少弟子。至薄暮黃昏到祖師殿后方,沿回廊而行,可見一處清靈池,為濯洗污穢之處。 這回廊直通佛堂,屋頂墻面皆雕刻壁畫,長墻鑲珠嵌玉,艷美絕俗,畫上菩薩衣袂紛飛,盤桓嬉戲,禽鳥妖蛇情態各異,陽光落在壁畫上金沙閃閃,流光溢彩,富貴非常。 越走越覺怪異,無定門落魄已是窮途末路,門中有價值之物皆被貪婪者瓜分,能在原址重建一座如此體量大又富麗堂皇的寺廟,且從未對外開放,到底意圖何在?他心有疑惑,卻不敢再問僧人,行進也愈發疲累。 僧人腳上木屐篤篤作響,踏過白玉石階,便到了此行最后一處——佛堂。 這處并沒有什么特殊,屋內四角擺琉璃延枝長明燈,一只巨大銅鼎,三座佛像擺于佛龕,下方是呈放佛骨舍利的寶函,大理石地面齊整擺著九只蒲團,檀香氣息籠罩,令人昏昏沉沉,腳步虛浮,好在山肆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手臂。 僧人空靈聲音乍然在他耳側響起,“天色見晚,施主可愿留在寺內休息?” 沈知晗只覺身體飄然,渾噩欲睡,好似這一路走來累極,恨不得此刻便找一處床榻狠狠睡上一覺解了這困乏?;秀遍g已然忘了來此處尋無定門與身上異香目的,正要謝過僧人,視線卻被中央佛龕前擺放的一只紫金檀木盒子吸引。 “那個是……” 僧人似有些驚愕,很快恢復表情,笑了笑,上前取了盒子遞予沈知晗,“這是從前來上香的香客留下的,施主竟有興趣嗎?” 沈知晗怏怏答:“是……總覺得在何處見過……” 他眼皮有些重,接住盒子的手竟也有些酸軟無力,顫巍巍打開鎖扣,入目是一枚瑩潤的白玉環佩,登時一陣涼意刺入天靈蓋,沈知晗打了個激靈,再睜眼時腦海中一片清明,再無方才半分倦意。這才意識到——竟是不知何時中了這僧人一路催眠,最后于佛堂被這熏香引燃,若不是眼前玉佩,他必然中了招。 可這玉佩如何能有這樣功效?方才神思渾噩,再次望向盒中玉佩,卻令他瞪大雙目,心臟猛地砰砰跳動,幾欲沖破胸膛。 怪不得盒子眼熟,原是他曾在隨明長老屋中打掃時見過。 ——而盒中之物,正與隨明相贈數年,被祁越在論劍臺上摔得破碎的玉佩,長得一模一樣。 沈知晗心中慌亂,握住玉佩時不慎手指發抖,楠木盒子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也幸好這一摔,僧人竟沒有發覺他已然不受催眠,聲音已然不帶一絲情感:“你認識這物件?” 不知為什么這玉佩竟能令他清醒,卻意識到此刻絕不能說實話。 他借勢蹲下身子,身體作勢虛弱,幾下都沒有拾起盒子,暗中觀察四周形式,一面顫聲道:“是我看錯了,我并不認識……” 僧人似乎有些惋惜,“那就好,還以為是什么對施主重要之物?!笔稚隙U杖敲地三下,聲如洪鐘,身體面向佛龕,“——我看施主如此力困疲乏,今夜便留在此處吧?!?/br> 話音剛落,一路同行的山肆驟然轉身離去,原本空曠屋內,竟陸陸續續進來七、八人,走近他身旁圍成一堵密閉的人墻。燭火燎燃的佛堂里,連同三只佛像一起,十數雙視線緊緊盯在沈知晗背上,陰冷,森然,寂靜無聲,好似在賞玩一件極佳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