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決辰目瞪口呆地目送騎著車飛一般經過的柯明澈。

    他第一次見一個腿部受傷的人把自行車騎出這么快的速度，“唰”地一下就過去了，他都來不及轉鑰匙。

    太令人震驚了……

    腿好了？不可能，這才過去多久。

    那這逃命般的速度是因為……

    怕再次遇到勒索？

    不對啊，他擱這兒坐著呢，誰還敢來勒索？

    ……難道就是因為自己在這兒坐著？

    夏決辰鎖緊眉頭，陷入沉思。

    我做了什么讓他害怕或者嫌棄的事嗎？

    他們最近一次聊天內容雖然簡短但并沒有到聊不下去的程度，他問柯明澈去哪，這孩子還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夏決辰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是因為他沒跟上去生氣了嗎？

    好像說得通。他既然提了這個問就暗示有跟上去的打算，結果小孩兒到目的地往身后一看，沒見著人，自然會覺得期望落空，生氣也情有可原。

    不過這小孩兒不是那種輕易生氣的性格，他這么對自己，是不是說明……

    他把我當自己人？

    這樣一想，夏決辰的心情瞬間變得極好。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啊，心思真的太好猜了，什么都寫在臉上，一看就能明白個大概。

    夏決辰彎了彎嘴角，明天見面好好解釋下吧。

    翌日。

    “我昨天回了趟我媽家?！毕臎Q辰說。

    柯明澈覺得這人簡直有病。

    今天又在學校門口堵他就算了，還說了句這么莫名其妙的話。

    誰管你去哪??！你去哪跟我有什么關系！愛去哪去哪！我不想知道！

    柯明澈沒理他，甚至看都沒看他。從出校門開始他就雙眼平視前方，旁若無人地推自行車，一直持續到現在。

    “……所以沒跟著你去一實小?！?/br>
    夏決辰很納悶，怎么感覺這人越來越生氣了？

    他不開口倒還好，說完這兩句柯明澈握著車把的手明顯收緊了，手指骨節格外突出。

    今天彌漫在他們倆之間的沉默和昨天的類型不太一樣。今天不管沉默多久都不會尷尬，只會讓人無比窒息。

    夏決辰趕在自己憋死前開了口。

    “……去接弟弟還是meimei？”

    “和你有什么關系？”

    柯明澈終于說話了，也看了他一眼。夏決辰覺得這話不如不說，這一眼不如不看。

    直到回到“消波塊”，他滿腦子都是柯明澈甩下他騎車離開的背影。

    以及那句“和你有什么關系”。

    他沒進屋，在外面點了支煙，和尼古丁一起反復咀嚼這句話。

    “和你有什么關系?！?/br>
    柯明澈說這話時的語調、語氣以及面部表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仿佛這人就站在他面前，把這句話又重復了好幾遍。

    和他是沒什么關系。

    夏決辰活了二十三年，這二十三年間他聽見類似“和你有什么關系”、“不用你管”、“與你無關”這些話的次數加起來一只手都數得清。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好不容易熱心一回，誰知道人家根本不領情。

    要不就這么算了吧。

    每個人都有他要承受的苦難，這小孩兒既然專挑不好走的路折騰自己，那就由他去好了。

    反正和他也沒什么關系，沒必要為了那微小的相似性給自己找不自在。

    然而夏決辰卻遲遲進不了屋，他也不知道自己再等什么。

    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煙頭扔了一地。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眼前呼嘯而過。

    柯明澈的背影夏決辰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幾乎快刻在心里了，閉上眼他都能知道風會把柯明澈敞開的校服外套吹出什么樣的角度。

    越想越不甘心。下次再遇上這小孩兒被勒索，他絕不會出手相救。

    他要當面告訴柯明澈他再也不會多管閑事。

    柯明澈有種預感，他今天可能會挨揍。

    騎車經過“消波塊”時，姓夏的不在路邊也沒進屋，而是在道路正中央等著他。

    柯明澈沒有停下的意思，姓夏的也沒有要讓開的意思；他往哪個方向拐姓夏的就立刻跟著調整，眼看馬上就要撞上去，柯明澈才妥協般剎住車。

    他低估了這人的決心和膽量，剎車剎得有些晚，前輪在對方寬松的黑色闊腿褲留下一道極淺的灰塵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姓夏的看起來很生氣。

    柯明澈把自行車往后倒退幾步，直視他的眼睛說：“我沒錢?！?/br>
    他一點也不害怕，對自己過于天真的懊惱已經完全取代了恐懼。

    硬要說的話，大概還有些失望吧。

    “我不想要你的錢?！毕臎Q辰盯著面前的小孩兒，莫名感到心疼。這孩子好像又瘦了些。

    “我不會當你的小弟，你死了這條心吧?！?/br>
    夏決辰：“？”

    夏決辰：“當我的小弟？”

    “你是不是姓夏？”柯明澈問。

    夏決辰遲疑地點點頭，說：“夏決辰?！?/br>
    “那就對了?！笨旅鞒赫f完推車就走，左手手腕卻傳來一道無法忽視的力量。

    “把話說清楚再走，”柯明澈的手腕太細了，夏決辰拇指往里移了一個半指節才能牢牢擒住他，“姓什么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這個姓招你惹你了？”

    柯明澈試著掙了掙，沒脫開，干脆放棄抵抗，任由他抓著。

    “演戲好玩嗎？你的小弟都是這樣騙來的？玩弄別人的感情讓你很有成就感？”

    演什么戲？什么小弟？夏決辰疑惑地皺起眉頭。

    不過最后一句話他倒是聽懂了。

    這小孩兒竟然對自己有感情！

    他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語氣稍微柔和了些：“我沒有小弟，對演戲也沒興趣。你確定你說的這人是我？”

    柯明澈愣怔片刻后問道：“那天和你一起的‘錫紙燙’不是你的小弟嗎？”

    錫紙燙？

    潘朔？

    夏決辰：“……他不是我小弟，嚴格來說我和他只是同事關系，我們在同一個樂隊?！?/br>
    柯明澈：“……小弟也好同事也好，反正都是相當了解你的人吧?！?/br>
    夏決辰：“那不一定，要看具體……”

    柯明澈：“他說你和前天勒索我的那兩個人認識?！?/br>
    潘朔我cao你大爺！

    夏決辰咬牙切齒地在心里咆哮。

    這孫子指不定又靠從哪聽來的只言片語給他編排了一出大戲。

    夏決辰松開柯明澈的手腕，抬手把額前的劉海往后一梳，修長白皙的手指插進鮮艷的發間，像點綴在紅絲絨蛋糕上的奶油。

    為了平復情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

    “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你先把你聽到的版本給我講一遍?！毕臎Q辰克制自己對潘朔的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

    柯明澈開始動搖，夏決辰的反應看起來不像是裝的?！八f……開始來了一群人，后來一下子走了一大半，只剩了三個人，一個胖子一個花臂一個黃毛，都是你的朋友?！?/br>
    “……潘朔?！毕臎Q辰咬著牙念出潘朔的名字。

    柯明澈心想幸好這人不在跟前，不然可能會被揍得比勒索他的那兩個人還慘。

    夏決辰正了正神色，一臉認真地看著柯明澈：“他說的不全對，我跟那三個人完全不是朋友，或者潘朔對朋友的定義和我不一樣。我只認識他們老大，就是那個胖子，曾經打過幾次照面。那天你走后我一直等在外面，等了很久他們都沒出來，我就進去演出了。演到一半他帶著一群人來酒吧想找茬，知道揍他手下的人是我后瞬間慫了，于是招呼其他人回去，留下他們三個給我賠禮道歉?！?/br>
    “……你揍了別人的手下別人還要給你賠禮道歉？”

    夏決辰挑了挑眉，說：“這就是社會，和學校不一樣。反正路上和店里都有監控，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親自去查?！?/br>
    夏決辰生氣的樣子過于真實，柯明澈想也許自己真的誤會了他。不過不管誤會與否，他的確想要幫助自己。

    所有的煩悶又回歸到最初的源頭。

    “為什么要幫我？”他注視著夏決辰的眼睛，語氣不太友善。

    柯明澈眼神里的情緒很復雜，除了不理解外更多的是一種悲傷和難過。夏決辰看見他的瞳孔里正映著自己的身影，心中產生一股異樣的滿足感。

    “……因為我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路人?！毕臎Q辰說。

    柯明澈并沒有因為夏決辰的調侃而發笑，他的表情自始自終就沒怎么變過。具體是什么樣的表情夏決辰也形容不出來，他只知道這樣的表情代表不快樂。

    “我是指，送我?！?/br>
    夏決辰不說話。他頭一次在面對一個小孩兒時感到膽怯，想移開目光，卻被柯明澈漆黑如深潭般的眼瞳吸得死死的，無法躲閃。

    “你看了報道吧？覺得我可憐，同情我？”

    夏決辰覺得若是自己再不開口這小孩兒下一句肯定就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br>
    他將內心的膽怯壓了下去，用自己擁有的最溫和的語調說：“看了報道，不止一篇，中考狀元的那篇賀文也刷到過?！?/br>
    柯明澈的表情終于開始松動，夏決辰明顯感覺到他外在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殼有了裂縫。

    “所以不完全是同情，只有同情的話做不到這個地步。其他的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因為我太閑了？”

    “夏哥——演出要開始了！”潘朔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夏決辰回頭看了一眼，柯明澈趁他注意力被分散的空檔將車把一歪，騎上車繞開他走了。

    潘朔來到夏決辰身邊，和他一起看著柯明澈的背影。

    潘朔：“誰??？”

    夏決辰沒理會，邁開腿自顧自地朝“消波塊”走，走到一半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轉過頭對潘朔說：“和你有什么關系？”

    潘朔推測，這人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明哲保身不要招惹他。

    然而他不知道，讓夏決辰心情如此差的罪魁禍首是他自己。

    演出時，到了他solo的部分夏決辰竟然還不收手，貝斯的聲音本來就低，被吉他這么一壓，完全成了陪襯。

    潘朔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