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決辰正對著柯明澈站定，此時他們四人構成了一個完美的菱形。

    “走?！毕臎Q辰朝柯明澈揚了揚下巴。

    柯明澈猶豫片刻后把車往后推了推，剛準備調轉方向卻被花臂男結結實實地攔住了。

    花臂男一只腳踩在自行車前輪胎上，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著他。

    “讓他走?！毕臎Q辰的聲音立刻冷了下來。

    花臂男還是不說話，黃毛倒是忍不住了：“聽你話？你算老幾??？”

    “我們家生了兩個小孩，我還有個弟弟，你說我算老幾??？”夏決辰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了黃毛一眼，很快把目光移到花臂男身上，“我再說一遍，讓他走?！?/br>
    花臂男把手里還燃著的香煙往柯明澈自行車把的金屬鏈接桿上一摁，扭過頭挑釁地說：“我要是不呢？”

    火焰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傳到皮膚，柯明澈心想如果這煙頭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應該會很疼。

    然而，他的思緒沒飄太遠就被夏決辰用力揮出的一拳給拉了回來。

    拳頭和臉頰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聽起來格外明顯，花臂男被揍得一個趔趄翻倒在地。他偏過頭啐了口唾沫，柯明澈看見地上一灘血沫中央躺著一刻潔白的牙齒。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cao你媽！”黃毛大叫著朝夏決辰撲過來。

    夏決辰閃身一躲，隨即抬腿狠狠踹了一腳，把黃毛踹到了剛準備起身的花臂男身上。

    柯明澈看見夏決辰咧嘴一笑，露出點虎牙尖，像瘋狗一樣沖向躺倒在地上的兩人。

    夏決辰跨坐在黃毛身上，一拳接著一拳地砸向他的臉頰，還時不時控住他的天靈蓋，讓黃毛的后腦勺和花臂男的面部激吻。

    夜風吹來，夏決辰身上寬松的黑色襯衣被吹得微微揚起。

    他看起來簡直像一個暴力的死神。

    柯明澈很想出聲制止，再這樣下去可能會鬧出人命；可他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下一個輪到的是自己。

    他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

    夏決辰其實是個有分寸的人，看揍得差不多了便松開手，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脫離鉗制的黃毛和花臂男接連從地上爬起來。

    花臂男捂著臉頰，惡狠狠地說了句：“你給老子等著?！?/br>
    夏決辰臉上帶笑，說：“快去快回?！?/br>
    花臂男于是帶著黃毛步履搖晃地走向KTV，離開之前黃毛抬起手，用食指重重點了點夏決辰。

    夏決辰什么也沒說，只是帶著讓人惱火的那種笑容看著他。

    “謝……咳，”柯明澈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清了清嗓子，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謝謝?！?/br>
    夏決辰：“怕什么，我不會隨便揍人?！?/br>
    “沒怕?！笨旅鞒合乱庾R地說。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逞強。

    “你要一直等在這兒？”同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他其實一點兒也不好奇。

    “等著吧，反正沒事兒干，”夏決辰把目光從水岸春天KTV門口收回來，重新落在柯明澈臉上，“怎么，擔心我？”

    夏決辰那頭惹眼的紅發為暗淡的夜增添了一抹絕妙光彩，像于黑暗中誕生的日出，鮮艷又熱烈。

    他的頭發稍微有些長，脖頸凌亂的發尾在襯衫翻領處微微上翹，彎曲成好看的弧度。黑與紅的交織襯得他皮膚很白，說這話時流暢狹長的眼尾斂著幾分玩世不恭。

    柯明澈這會兒才發現，“不好惹”其實是個帥哥。

    “沒有?！彼荛_夏決辰的目光，看向前方，“我能走了嗎？”

    夏決辰注視著柯明澈顴骨下方的一小片陰影，心頭仿佛跟著蒙上一層陰霾。這小孩怎么看起來更瘦了？是因為離得近嗎？

    “……走吧?！彼麚P了揚手。

    不知是餓得太狠還是站久了，柯明澈踩上踏板的時候身形一晃，他很快調轉把手，朝遠離夏決辰的方向行駛，重新找回了平衡。

    夏決辰停在空中的手臂顯得很孤單。

    他看著柯明澈的背影從搖晃變平穩然后變成一個點上橋后消失，心想這小孩兒還真是倔強。

    夏決辰已經很久沒揍過人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火氣大得要命。

    也許是因為沒有抽完一整支煙，情緒缺失足夠的安撫。

    他一向秉持能不動手就不動的原則，盡量克制自己的脾氣，讓理智占據上風；年少時因一時沖動差點釀成大錯，這是他這輩子都無法解開的心結。

    夏決辰從口袋摸出打火機和煙盒，又點了支煙。

    他離開寬敞的主路，下到低矮的河堤上。對岸居民樓的燈光倒映在一片漆黑的河面，讓他想起了同樣映著燈光的、柯明澈漆黑的眼瞳。

    他似乎對這個小孩兒過分關注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了。

    他從來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世界上過苦日子的人多了去了，包括他自己也是苦中作樂，柯明澈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特別的地方？

    夏決辰看著被夜風吹拂泛起漣漪的河面，思緒也隨之一圈圈地蕩開。對岸居民樓有幾戶像是約好了一樣同時關了燈。他在這個瞬間突然想明白了。

    柯明澈擁有和他一樣的孤獨。

    他不知道柯明澈以前是怎樣的人，但現在，他們享有相同種類的孤獨。這種孤獨是生活遭受劇變的人研究出的自救機制，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營養物質。

    “夏哥——你在哪？”后方上空隱約傳來潘朔呼喚他的聲音，夏決辰把煙熄滅，回到了大路上。

    “哎喲！可找死我了！”潘朔撫著胸口給自己順氣兒，“還以為你今晚不干了要罷工?！?/br>
    “我就是想也沒這個資本啊?！毕臎Q辰邊說邊往“消波塊”走。

    潘朔站在原地沒動，等夏決辰走到跟前了才邁開腿和他并排一起走：“不就出去抽根煙嗎，怎么花這么長時間？”

    夏決辰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還打了場野/戰?！?/br>
    “……那這時間不算長，甚至有點短?！?/br>
    夏決辰沒好氣兒地笑了下。

    進“消波塊”前他又往KTV門口看了一眼，還是沒人出來。這倆人說話也太不管用了，搬救兵這么久還沒搬來，讓他白等一場，簡直浪費感情。

    ★

    “你倆臉怎么回事？”胖爺原本舒舒服服陷在包廂的沙發里，看兩個小弟鼻青臉腫地推門進來一下子坐正了。

    “被人打了，豹哥牙都被打掉一顆?！?/br>
    豹子乖巧地張開嘴，給自己老大展示傷口。

    “他媽的造反??！老子的人也敢碰？”胖爺拿起啤酒瓶往桌子上用力一砸，瓶子沒碎但聲響挺大，嚇得他懷里的小妹一個激靈，“人在哪？媽的看老子今天不搞死他！”

    黃毛：“在外面，他說會等我們出去?！?/br>
    胖爺：“……你他媽是傻逼嗎？??？換你你會乖乖在外面等著挨揍？”

    花臂男含糊不清地說：“不是在KTV就是旁邊酒吧，他是從側門出來的，應該在這里工作?！?/br>
    胖爺大手一揮：“那就從KTV開始找！給老子一間一間地翻！”

    ★

    “不好意思，我們沒空位了，暫時接待不了團體客人?！敝x馳彬彬有禮地說。

    這群人一看就是來找事兒的，個個兇神惡煞，仿佛自己欠他們錢一樣。

    “來找人，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紅毛？”黃毛說。

    這話他來說顯得很滑稽，就像尋找西紅柿的炒蛋。

    謝馳忍住笑，往臺上一指：“有，西紅……紅毛在那兒呢?！?/br>
    “老大，就是他?！被ū勰羞呎f邊隱隱期待胖爺一聲令下，兄弟們開始砸場的盛況。到時候他一定要第一個沖上臺，把打掉他牙的人懷里的電吉他摔個稀巴爛。

    然而，他沒想到，他尊敬的胖爺竟然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神色復雜。

    “揍你的人是夏決辰？”

    “喲，熟人？”

    “老大……你認識他？”

    謝馳和花臂男說完同時看了對方一眼。

    “行了行了，都回去吧，你倆留下?！迸譅攲ū勰泻忘S毛說。

    剩下的兄弟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片刻后離開了。

    胖爺從煙盒里抽了支煙出來，剛放嘴里就聽見之前迎接他們進來的那個男人說：“本店禁止抽煙，謝謝配合?！?/br>
    他順著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警示牌，然后悻悻把香煙扔進垃圾桶。

    不讓抽煙的酒吧就他媽的應該倒閉。

    樂隊表演了將近一小時，他們仨就在收銀臺附近等了一小時。

    夏決辰表演完打算直接上二樓，謝馳叫了他一聲他才停下腳步，往這邊走來。

    “喲，胖哥，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夏決辰看看他身邊的花臂男和黃毛，心中大概有了數。

    “哎，小夏啊，”胖爺滿是橫rou的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我先給你賠個不是，這倆兄弟都是新來的，不太懂規矩，你揍一頓消消氣就算了啊?！?/br>
    “他倆好像不太樂意?！毕臎Q辰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愣怔在原地呆若木雞的兩人。

    “媽的，新來的不懂規矩就算了，眼色也不會看。決辰揍你那是看得起你們，你以為他誰都揍??？還不快謝謝夏哥！”

    花臂男：“謝謝夏哥?！?/br>
    黃毛：“謝謝夏哥?！?/br>
    花臂男和黃毛不情不愿地齊聲說。

    “不好好在北街呆著，來沿河路干嗎？”夏決辰語氣有些不善。

    “這不是聽說水岸春天新來了幾個小妹，帶兄弟們過來見見么，”胖爺猥瑣地笑笑，“哥也想帶你來，不過我們這些人玩的貨色，想必夏公子看不上吧？”

    夏決辰很反感這個稱呼，更討厭這人沒皮沒臉地套近乎，他冷冷地說：“別把北街的風氣帶到這里來，沿河路不是你的地盤?！?/br>
    “我沒把它當自己地盤，就是來這邊兒玩玩，誰知道這兩個蠢貨給我捅出這么大婁子，”胖爺痛心疾首地說，“這樣吧，我表個態，今晚的消費我買單好吧！”

    他豪邁地朝眾客人大喊：“各位隨便點！敞開了喝！今晚胖爺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