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河中沐浴當然不是衣服脫光就往河里撲，按貴賤男女劃分區域，女子穿著還算保守，站在水中央，挽起寬大的袖子露著潔白的藕臂揉洗頭發，而不少男子則袒露上身，邊洗邊和著同伴大聲說笑，企圖引起淑女的目光。

    蕭洹坐在草叢上看見遠處一些成雙成對的庶民男女手牽手往小林子里走，又看見不遠處的樹下一個衣紈絲履明顯是上層社會的貴女將自己的佩巾取下來羞答答的交給一個戴冠的貴族青年，那青年高興地接過佩巾又將自己的玉佩解下來送給女孩。這樣的一來一往兩人算是私定終身了。

    蕭洹不怎么地腦海就飄過一句話：這里一點也不保守，一點也不古代。

    其實是蕭洹自己對古代社會有誤解，他一直覺得古代的女子腳都要捂得嚴嚴實實不能被外男看見。

    等韓子都和蕭洹說起先秦時的楚國上巳節袯除還真的是男女混浴，蕭洹不禁咂舌民風何止開放簡直奔放。

    如今大梁統治著還稍微好一點，不過也不會禁止在這一天男女私奔。

    “中春之月，令會男女”，這就是說人們可以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擇偶的同時，還可以在婚日和婚會自由擇偶，俗稱“野合”，即不合禮儀的婚配，比如這次上巳節。

    韓子都叫仆人取了一塊干燥的巾子，親自幫蕭洹擦干頭發，他怕弄疼蕭洹，動作都小心翼翼的，又見蕭洹盯著那些私會的男女看就笑道：“殿下，一會兒去賞春會嗎？”

    春光融融，被溫暖的陽光曬得舒舒服服的蕭洹下意識拒絕了，隨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問韓子都：“子都，你已有二十歲，可有心儀的女子？”

    韓子都搖了搖頭，又接過仆人遞來的木梳一下一下梳著蕭洹的長發。

    在蕭洹的前世韓子都到死都沒有成婚，蕭洹還是很在意自己心腹的婚姻大事：“我們一會還是去賞春會看一看吧?！?/br>
    蕭洹話剛講完就感覺幫自己梳頭的韓子都手勁突然變大，被扯住頭發的蕭洹忍不住痛呼出聲。

    “輕點，你弄疼我了?！?/br>
    韓子都紅了臉連忙安撫性地揉了揉蕭洹的腦袋，忍不住嘆息：“英好美色，看見殿下，便覺得人間再無此殊色，又如何看得上其他人?！?/br>
    他說完已經將蕭洹的頭發束好了，只覺得韓子都在拍馬屁的蕭洹接過韓子都手中的發冠戴好，他又笑道：“都說娶妻娶賢，你倒好非要娶個好看的?！?/br>
    韓子都搖了搖頭又嬉皮笑臉道：“英對殿下情深意重，殿下可不能辜負英?！比皇掍〔唤馄湟?，以為玩笑之話。

    賞春會在瑤臺舉行，瑤臺是處依水而建的大型宮臺，通過禁衛軍的檢查，蕭洹帶著韓子都一同進去。

    宮臺足有五六米高。蕭洹和韓子都進去的時候，宮臺中央又設了一處木頭搭的臺子，幾個姿容艷麗的女子穿著用綠蘿和藤蔓做的衣裳站在臺子上跳著祭祀之舞唱著奇異的歌謠。

    貴族男女都三三兩兩站著一起，圍在木臺旁邊觀賞舞蹈。

    蕭洹知道那些女子是在用楚地方言唱歌，卻不知道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好奇之下他問身邊的韓子都。

    韓子都博古通今，學識淵博，連楚聲都有涉獵，他聽了兩句歌謠緩緩將意思翻譯出來。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蕭洹是懂一點楚聲的，畢竟開國皇帝就是楚人，朝廷風尚以楚風楚聲為主流，但先秦時楚國的地盤太大了，強盛時的面積更是橫跨后世湖北全省等眾省，各地有著不同的方言。

    開國皇帝就是楚國郢都人，開國功勛們也大都來自郢都。蕭洹就能聽懂還會說一些郢都話。

    而這些模仿山鬼穿著綠蘿藤蔓的女子，身姿妙曼，姿容艷麗，長長的頭發披散著像瀑布一樣垂下來。

    她們跳著妖異神秘的祭祀之舞，唱著屈原的，畫面奇異而綺麗。

    韓子都跟著哼了兩句，見蕭洹很是好奇笑著解釋道：“這些女子應該是從楚地舊都請來的大巫，為上巳行祭祀之事，求繁衍祈豐收?！?/br>
    與后世認知不同，這里的可不是鬼，而是神靈，地位很高。

    講的是一個多情的山神求愛不得的故事，是屈原所作的祀神曲。

    世人好巫信鬼，崇尚萬物有靈，如妖異，災變，求雨，卜筮，巫蠱等迷信活動隨處可見。

    同時他們認為人死曰鬼，靈魂活著的時候附在rou體上死了則回到泰山。這便是魂系人間，死歸泰山之說。

    在這個時代，自然崇拜巫術禁忌已深深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從社會上層到鄉村僻野的平民百姓，無不籠罩在一片神秘的迷霧之中。

    說話間，大巫們的已經唱完了，觀看舞蹈的人都紛紛朝大巫行禮，大巫還禮退下臺。

    蕭洹卻呆住了，因為他越過人群看見了一個人。

    見她眉如遠黛，目如秋水，半濕的頭發垂著，穿著春服站在高臺的欄桿旁。如同空谷之幽蘭，深淵之寒潭，清麗而孤傲。

    韓子都狐疑地看著怔怔發呆的蕭洹，伸手在蕭洹眼前晃了晃：“殿下，殿下……”

    蕭洹的注視似乎被察覺到了，穿著春服的女子微微扭頭看見蕭洹正直勾勾的注視自己，蕭洹一驚收斂起直白的目光，朝她微微拱手作揖。

    女子也注意到蕭洹頭上戴著遠游冠，知道是個諸侯王，也還了禮便辭階而去。

    蕭洹盯著那個女子離開的地方又發呆了，他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林瀅。

    韓子都見蕭洹還沒回過神有些匪夷所思：“殿下，你不會看中她了吧？”

    蕭洹并沒有回避韓子都的問題還很理直氣壯：“我是很喜歡她?！?/br>
    韓子都瞠目結舌，表情很是錯愕，平時伶牙俐齒的韓子都說話舌頭都在打結：“她……她何德何能？！”

    林瀅在這一群貴女中不算最漂亮的，出身也不是最好的，頂多那身氣質吸引人，除此并無其他特殊之處。

    韓子都絞盡腦汁，嘴又開始犯賤：“何況她還很老！”

    林瀅今年十九歲了，在這群未婚的貴女中算大的了，女子十五及笄，即便看中婚姻利益比平民要晚婚的貴族也不會將閨閣的女兒留得太大。

    蕭洹聽得皺眉，心里不太高興。他知道林瀅十九歲還未出嫁是為家中長輩守孝。

    韓子都并沒有停下對林瀅的口誅筆伐，他朝人群匆匆掃了一眼，隨即指著一個少女說道：“我看隨便一個，都比她好?！?/br>
    蕭洹一看，頓時哭笑不得，這不是趙綺嘛。

    蕭洹一眼認出來，彼時趙綺年紀還小，大約十五六歲，臉上還有一點嬰兒肥，正笑瞇瞇挽著女伴的臂彎，開心地踏歌跳舞。

    趙綺和林瀅長得是很像，不過氣質卻截然不同，林瀅氣質清麗孤傲，趙綺則眉眼要艷麗精致一些，嬰兒肥都擋不住的天生麗質，活潑靈動的樣子，甚是可愛。

    蕭洹一看見趙綺，就想起她穿著紅衣為自己跳舞唱歌的景象。

    韓子都也是隨便一指，仔細一看反而后悔了，他覺得趙綺應該也會招殿下喜歡。

    蕭洹也只是笑了一下，幽幽嘆了一口氣，緩緩道：“何必需要多么漂亮美麗的姿容，她光是站在那里，便是我眼中的獨一無二?！?/br>
    而趙綺即便長得再像林瀅，也不會是林瀅。

    蕭洹看著穿著綠衣春服的趙綺心里想：她還是穿紅衣最是好看，只可惜自己不想成為霸王，而趙綺也更不會是虞姬。

    韓子都一哽，頓時說不出話了，他想不明白呀，殿下怎么就對一個不是特別好看的女子一見鐘情，還說出那么情深義重的話。

    蕭洹感嘆完又冷靜下來，他沒忘記前世林瀅是怎么死的，他問韓子都：“舅舅最近有沒有空閑，我想請他為我伐柯　?！?/br>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的意思是砍柴，也是媒人的代稱，韓子都苦著臉很是糾結：“殿下要娶林瀅嗎？”

    蕭洹搖了搖頭，在韓子都錯愕驚訝的眼神中他一字一頓道：“我要娶的是大司馬大將軍高昭的女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