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葉淮心囁嚅著說不下去。

    “以前沒吃過？”

    葉淮心沒吭聲。

    “天寶聚元丹雖然昂貴，但梵海旗每次都買三十二顆，也不應該是太稀罕的東西，你這個少主修為這么差，不正是該吃這些東西提升嗎？不管是你父親，還是別的哪個長輩長老，給你護一護，你就算天賦再差，也不至于像現在這個樣子?！?/br>
    焱鷙聲音不大，語氣卻十分嚴厲。

    葉淮心低下頭，“我沒吃過……”

    態度十分老實，雖然不是在認錯，卻是一副在認錯的模樣。但焱鷙怒氣未消，“不要以為靈丹妙藥都是隨便吃的，如果我正好在修煉，感知不到機關人的異常，三天前你就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三、三天？”葉淮心愕然，“已經過了三天了？”

    “為什么撒謊？”焱鷙不答反問。

    葉淮心別開眼，沒吭聲。

    “除了這件事，還說過什么謊話？”

    葉淮心急忙搖頭：“沒有了?！?/br>
    “不要讓我發現?！膘旺v警告。

    屋子里沒有點燈，只有銀白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焱鷙站在葉淮心面前，怒氣沖沖。葉淮心只覺壓迫感太強，情不自禁縮起肩膀。

    焱鷙怒意難消，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兩圈，眼睛瞥到桌上一對尺狀黃銅鎮紙，拿起一柄，回到床前，拎著葉淮心往上提了提，“跪起來！”

    他沒用傀儡術，但葉淮心被他陰沉的氣場所懾，不由自主在床榻上跪直。

    “右手伸出來?！?/br>
    葉淮心偷看一眼，見焱鷙揚著一柄看起來份量十足的黃銅雕花鎮紙，明顯要打他的樣子，不由慌了神，把兩條胳膊背到身后，不肯伸手。

    焱鷙也不跟他啰嗦，有力的大手直接抓住他右邊胳膊拽出來。葉淮心被抓的地方骨頭都像是被捏碎了，痛呼著想躲，又被焱鷙飛快抓住中間三根手指的指尖，強行把他手掌攤開，右手高舉的鎮紙二話不說就啪啪啪地打了下去。又狠又急，完全不給他緩沖的時間。

    葉淮心是愣了一瞬間，才后知后覺感到右掌那炸開的疼痛。

    “啊——”他拼命想抽回手，但焱鷙的手如同鐵鉗一般牢牢抓著那三個指尖。葉淮心弓著背，左手想去護，指尖被鎮紙掃了一下，比手掌中央不斷被拍打的部位還疼，并且迅速腫起來一個包，他只得扶著右手腕，不敢再伸過去。

    “疼……疼疼……嗚嗚……焱先生別打了……別……”

    不過兩三下，葉淮心已經哭了起來。掌心一片通紅，開始腫了起來。但焱鷙還沒停，一下下不停歇地揚起鎮紙，再重重拍擊在那個越來越紅，越來越腫的手掌上。

    “啊啊啊——”葉淮心哭得很大聲。越大聲，焱鷙越惱怒，打的力氣也越大。

    這和之前吃了天寶聚元丹后全身要被撕裂炸碎的感覺不同。葉淮心得到焱鷙三天三夜不間斷的靈力疏導，身體狀況本來是好的不得了的，渾身舒服適意。右掌突然被重罰，那種尖銳的疼痛穿透了原先所有的舒適，讓他仿佛從云端被打了下來。

    焱鷙沒有用傀儡術控制他，他能哭喊掙扎，卻逃不開。他哭得十分狼狽，眼淚鼻涕都糊在臉上，語無倫次地不停求饒。

    焱鷙終于停下來時，他的右掌已經腫得有原本兩倍厚，皮膚脹得發亮，疼得就像上面放了一大塊燒紅的火炭。葉淮心打著哭嗝縮回手，手指稍微彎曲一點點，就在原本火辣辣的痛感上加上針扎似的痛。原本伸出去擋卻被掃到指尖的左手，被打到的是關節，已經發紫了。

    焱鷙一點也不可憐他，拿著那柄可怕的黃銅鎮紙指著他道：“在我身邊時，不要再讓我發現你騙我！”

    “不敢了……焱先生我不敢了……嗚嗚……”葉淮心抱著右掌跪坐在床上哭。

    “真的不敢才好，我打人的力氣可估得不太準?！?/br>
    焱鷙把鎮紙丟回桌上，去捉葉淮心手要看他手掌的情形。葉淮心先是下意識躲了躲，才乖乖讓他看。

    焱鷙擺弄著那個紅彤彤腫成饅頭的手掌看了一會兒，出去找了個機關人，以傀儡術cao縱一番。那機關人便咔咔咔地去找來拙凰。

    拙凰進來并不看葉淮心，向焱鷙行了個禮，叫道：“主人?！?/br>
    焱鷙指著葉淮心道：“拿三顆玉雪丹用燒酒化開，給他涂手心。今晚一次，明天五次?！?/br>
    “是?！?/br>
    焱鷙又冷著臉對葉淮心道：“過兩日送你去越州?！?/br>
    葉淮心抽泣著應了一聲。

    焱鷙下手很重，葉淮心不知道他是真的估不準力道，還是他就是想重重地責打自己。不管事實如何，他的手掌都是一樣下場。

    以前他曾因做不到焱鷙的一些命令被他罰過，但那些命令與懲罰無非也都是焱鷙玩弄他的借口和手段罷了。這一次卻是真真正正被嚴厲地教訓了。

    他沒想到因為一個謊言，焱鷙會發這樣大的脾氣。按他對焱鷙的認知，在把自己救活后，焱鷙大概會譏諷兩句，或許還會因為耗費靈力幫他疏導而對他們之間的交易要求更多好處。

    說謊而已啊。

    這世間有多少謊言被人眼睛都不眨地隨意說出口；又有多少人守著一句明知的謊言當做是真的。

    ……

    “為什么騙我？為什么騙我？”

    “因為如果沒有騙你，你一定不會讓我回來?！?/br>
    “是的，絕對絕對不會放你回來……如果我知道你那天是在騙我……”

    絕對不會放你回來……沐微瀾……

    焱鷙睜開眼。

    紛亂的思緒使他無法靜心修煉，心臟突突地跳，好像是隔了十來萬個日夜的鼓動，帶著不曾消逝的溫度。

    傀儡在深沉的墨色里靜靜站立在墻邊，月光照在他空洞茫然的瞳仁里，鍍上一層悲憫的微光。

    ……

    ＊＊＊＊＊＊

    天亮之后，焱鷙意外地聽到敲門聲，以及緊隨其后的葉淮心的聲音：“焱先生?！?/br>
    昨天被打得那么厲害，不害怕嗎？

    焱鷙有幾分好奇。

    葉淮心得到允許進來后，站在門內，臉上難得的有些拘謹。

    “什么事？”焱鷙問。

    “唔……我就是，就是想來謝謝焱先生救了我一命?！?/br>
    “哦？昨天挨打不恨我？”

    葉淮心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怎么會恨你？是我不該騙你，害了自己，還害得你耗費靈力時間費心救我?！?/br>
    焱鷙注視著葉淮心，這年輕人臉上一派真誠，著實讓焱鷙驚訝。

    他總是出乎焱鷙意料之外。

    焱鷙從開始到現在就沒信任過他。為了各種各樣目的巴過來的人，他見得多了。為了試探，也因為的確有趣，他一點沒留情地恣意褻玩那個年輕人。然而不管被怎樣對待，葉淮心好像都能接受，而且看不出來是裝的。

    昨夜一怒之下打他那一頓手板，當時哭得稀里嘩啦，眼淚鼻涕一大把，轉頭又想通了，誠誠懇懇來謝自己救命之恩。

    這人到底是什么樣的腦子什么樣的一顆心？

    “你過來?！膘旺v沖他招招手。語氣出奇的軟。

    葉淮心也不由得因為他這語氣愣了愣，才慢慢走過來，像是知道他為什么叫自己過來似的，主動把右掌伸給焱鷙看，輕聲說：“沒那么腫了?！?/br>
    那聲音有些糯，聽著竟有點撒嬌的感覺。焱鷙把視線從他那還還腫著的暗紅的手掌挪到他臉上，見這人垂著眼，睫毛輕輕顫動，顯得格外乖巧。

    “我沒有吃過天寶聚元丹?！比~淮心又輕聲說。

    “嗯，你說過了?！?/br>
    “我也沒吃過其他什么靈丹妙藥?！?/br>
    焱鷙不解地看著他，“你是梵海旗少主?！?/br>
    梵海旗是玄宇大陸幾個大門派之一，就算少主天資愚鈍，也會嘗試用各種靈藥為他筑基提升。

    葉淮心忽然又有點緊張，局促地說：“我之前說謊了，焱先生你別生氣?！?/br>
    明顯被打怕了的樣子。

    “你現在說清楚，我不打你?！?/br>
    “我……大概是我太笨了，我爹覺得我修煉不會有什么成就，所以……所以沒讓我吃那些東西，吃了也是浪費?！?/br>
    “他說的？”焱鷙難以理解。

    “不是，是我猜的?！比~淮心一臉羞愧，“我爹說，他教我的那兩句口訣，沒弄懂不要去見他。我……我一直沒弄明白，他也總是在閉關修煉……”

    焱鷙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看著葉淮心說，“我讓人查過你。你父親和你母親并不在一起，你八歲的時候母親死于盜匪之手，你在外流浪，十五歲時你父親才知道有你這個兒子，派人把你接回東華島?！?/br>
    “十五歲到二十歲，你吃喝玩樂，揮金如土，可見你父親并沒有虧待與你。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就算開蒙晚，也不至于舍不得幾顆丹藥?！?/br>
    葉淮心先是驚訝焱鷙竟然曾經查過他，隨后臉上愧色更甚，“父親修為高深，而我一點天賦也沒有，他恐怕覺得十分丟人，所以懶得為我著想太多吧……”

    “你說他總是在閉關修煉，那么你修煉是跟著你們梵海旗的誰？”

    “父親說，那些剛啟蒙的弟子只有五六歲，十五歲才開始練氣，和他們一起練很丟人，所以他說他親自教我?！?/br>
    “他教了你什么？”

    “他教我口訣，讓我照著練?！?/br>
    “你背兩句我聽聽?！?/br>
    “盤坐寧心，松靜自然。唇齒輕合，呼吸緩錦，手須握固，眼須平視，收聚神光，達于天心。進入泥丸，降至氣xue，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氣暖，腎如湯煎，氣行帶脈，煉己功全?！弊志涞故菦]有錯。

    “是什么意思？”

    葉淮心蹙著眉，慢慢說道：“靜坐，放慢呼吸，看著前面，氣息沉到泥地……”

    “誰教你的？”焱鷙打斷他。

    葉淮心道：“我爹啊，他教了我口訣?！?/br>
    “這個解釋誰教的？也是你爹？”

    “不是，我自己想的……我去問別人，別人都說我爹教的太深奧，他們不懂?！?/br>
    “你信？”焱鷙冷笑。

    葉淮心無所謂地說：“也怪不得他們，誰愿意搭理一個從叫花子堆里撿回來的少主??？”

    “所以你是按照你自己的解釋去練的？”

    “是啊?！比~淮心點頭，“我雖然流浪了好幾年，但小時候我母親教過我識字，我能看懂?！?/br>
    “能看懂？”焱鷙嘲諷道，“泥丸宮你當做泥地?！?/br>
    葉淮心窘迫道：“不、不是嗎？”

    焱鷙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兩眉往上，接近發際線的地方，道：“這里是泥丸宮，也是上丹田?！?/br>
    “??？！”

    “所以你就按著自己這亂七八糟的解釋，硬是修出了靈核？”

    “花、花了五年才修出來，我資質太過愚鈍?！?/br>
    焱鷙卻突然笑了起來，“資質愚鈍？葉少主，這樣你都能修出靈核，怎么還能算是資質愚鈍？得算是天資聰穎了吧？”

    “你上來?！膘旺v原本就盤腿坐在床榻上，此時指指自己身邊的位置。

    葉淮心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開始用左手和紅腫不靈活的右手解衣服。

    焱鷙：“你脫衣服干什么？”

    “??？你……你不是要cao我么？”

    不然干嘛叫我上你的床？

    焱鷙看他一臉呆相，氣得搖了搖頭，把“天資聰穎”這個評語從腦子里甩出去，干脆伸手一撈，把他提溜上來。

    “打坐?！彼?。

    葉淮心“啊”了一聲，表達了“原來不是要cao我啊”的意思，盤腿坐好。焱鷙則下了床，把葉淮心調整成面朝里，背朝外的方向，將一只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注入一小縷靈力，說：“你把自己體內的靈力運轉一個小周天我看看?！?/br>
    葉淮心嘀咕了一句：“我不是很懂小周天大周天這些……”

    “別啰嗦，按你平常運轉的路線走?！?/br>
    葉淮心便把他那一點可憐的靈力慢慢運轉起來。焱鷙注入的那一小縷則化為絲狀跟隨而去。

    待葉淮心磕磕巴巴地把靈力在體內流轉一周后，焱鷙收回自己那縷靈力，嘆道：“你瞎練了這么些年，沒有走火入魔，也算是運氣好的?！?/br>
    “你根骨不差，等到了我那里，你跟著我重新練練吧。從前學的先別練了，也虧得你靈力差，不然靈力這樣亂躥xue位，也不知道會是什么后果?！?/br>
    “你，你要教我修煉？”葉淮心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看看你悟性怎么樣吧。悟性好的話，你門派那個弟子試煉就不需要我幫你了，你自己贏，也更光彩。悟性差的話，到時候就還按我們說好的，我用傀儡術幫你?！?/br>
    葉淮心整張臉都仿佛放出光來，激動地連連點頭。想了想，覺得還不夠，又跪下來給焱鷙磕了個頭。

    焱鷙道：“我不收徒弟?！?/br>
    葉淮心道：“我明白，我明白。我們說好的交易，我不會忘的。我磕頭只是想再謝謝你?！?/br>
    “先說好，我讓你做的事，你如果沒有做，或者做不好，說不定還要挨打?！?/br>
    “我不怕！”葉淮心沒有害怕的表情，反而一臉感激，“謝謝焱先生愿意教我。我做得不對的地方，你盡管教訓我，我絕沒有怨言?！?/br>
    “行了，別答應得痛快，回頭又鬼哭狼嚎。你該知道，我討厭你太吵鬧?！?/br>
    “是是，我知道，我會好好練，爭取不挨打！”他高興地笑起來，眼睛彎成兩個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