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把金票給焱鷙，焱鷙愣了一下，道：“也好，反正我挺拮據的?！闭f著接了過來。

    這人是有多小氣？這么一句話是過不去了？

    葉淮心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就不能有點活了幾百年的老前輩的氣度？

    焱鷙無視他腹誹時把內心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的表情，抬手理了理衣飾。

    葉淮心看到他的手放到腰帶旁掛的荷包，頓時一個哆嗦，叫道：“焱先生，不要給我含那什么麻果子了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不吵你?！?/br>
    焱鷙瞥他一眼，“不含那東西我也能讓你說不出話來。今天我有東西要拍，你最好安靜一些?！?/br>
    “是是是，我一定安安靜靜的?！?/br>
    焱鷙忽然露出思索的表情，“麻蛇果核沒有了，拍賣結束后正好在鳳凰集買一些……”

    “焱、焱先生，那種東西沒有就沒有了吧，又不是常用的東西?！比~淮心額頭冒汗。

    焱鷙笑了：“挺常用的?！?/br>
    葉淮心：“……”

    紅房子里第三天拍賣的東西都是些罕見的奇珍異寶，葉淮心感興趣，但沒想過要買。他有自知之明，畢竟他那點微薄的修為，比普通人強不了多少。真正厲害的寶物，不是他能擁有、使用以及留存的。

    紅房子入口附近總是很熱鬧，人們擠在那里，不管有沒有資格進去。

    而闇音谷的人，一向自帶引人注目體質，一個個美如畫中人，鶯歌燕語，香風飄飄。放在從前，葉淮心是怎么也要瞄幾眼的。自從昨日發現裴猙對他竟有猥褻之意，他便唯恐避之不及了。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玉潔冰清的貨色，只是……做交易嘛，已經談定了這一家，就不該想著別家了。何況要想憑他的修為在百旗英雄會上奪到金龍旗，抱焱鷙大腿自然是最可靠的。

    于是遠遠看到闇音谷的人出現，他就催促焱鷙趕緊進去。

    說好要安靜，葉淮心還在忍不住在焱鷙坐定后問他：“焱先生，你打算拍什么？”

    怕焱鷙罵他吵，他是彎腰湊在焱鷙耳邊小聲說的。焱鷙目光掃過來時，他蹲下來抬臉無辜地眨著眼睛，“我很小聲，不吵?！?/br>
    焱鷙忍耐地蹙起眉，“昨晚應該cao得你喉嚨說不出話?！比~淮心急忙溜回自己座位，嘀咕道：“不問就不問嘛?！焙韲岛推ü啥歼€疼著，他小心翼翼地側著屁股坐下，喝了幾口茶潤喉嚨。

    好像不說我就不知道了似的。一會兒你還不是得當著我的面出價？

    葉淮心肚子里哼哼了兩聲。

    讓他意外的是，焱鷙要買的東西居然是第一個拍賣的。他還以為這老東西能看上眼的，怎么也得是壓軸的寶貝吧。

    “七竅回生扣！”競師熱烈的聲音輕易帶起了氣氛，“湊夠七塊拼起來，就能使死人復生！雖然這是傳說，世間尚無人拼齊過，但這畢竟是七百年前飛升的龍訣真人所煉制，難道不值得嘗試一下嗎？”

    死人復生？

    葉淮心瞟了眼焱鷙。難道他想復活傀儡沐微瀾？

    還得湊夠七塊，難怪這東西不能壓軸。七百年前的東西，效果只是傳說，還分成七塊，誰知道湊不湊得齊。

    果然起拍價很低，只要一千兩銀子，看來只是作為今日的熱場之物而已。

    競價也不熱烈，稀稀拉拉地加到五千兩，焱鷙才參與。依舊是彌歡出價，依舊是氣定神閑的一次一百兩。

    沒有什么意外，六千八百兩就拿到了。

    “焱先生，你攢了多少塊了？等會兒讓我看看唄？”葉淮心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又湊了過去。

    焱鷙不理他，側頭對彌歡道：“晚些時候你記得買上一袋麻蛇果核，送我莊子里去?！?/br>
    彌歡：“是，主人?！?/br>
    葉淮心驚慌：“別別別！我不說話了！”

    沒多久，謝家的人送來了一個做工精細的浮雕小木盒。彌歡接過來，雙手捧著遞給焱鷙。葉淮心伸長脖子去看，無奈焱鷙打開時，蓋子沖著葉淮心，他除了盒蓋上繁復的浮雕花紋，什么也看不見。

    “讓我看看唄，焱先生，我還沒見過這種做出來幾百年了的法寶?！?/br>
    但焱鷙自己看過，確認東西沒問題后，就直接合上了蓋子，交給彌歡拿著。

    小氣！看一下又不會壞！

    葉淮心小小聲哼了一聲，也不敢怎么樣。

    之后拍的幾樣東西也都是聽起來有意思又厲害的法寶，但焱鷙都沒再出價。葉淮心聽著競師的描述，很想問問焱鷙那些東西究竟什么樣，但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出聲。

    壓軸的貨是遠方深海里捕到的一個鮫人。葉淮心把絲蘭草簾子掀開一條縫隙往下看，只見臺子上是一個如浴桶般的大木桶，木桶里就是那個上半身人形，下半身魚形的生物。

    看臉來說，鮫人是個公的，或者說是個年輕的男的。它的長發濕漉漉的，耳朵的部分像兩個立起的魚鰭。它的嘴巴戴著一個用于牛馬的口嚼，兩側繩子在腦后捆緊，雙手手腕被鐵鏈捆綁鎖緊，固定在木桶的一端。腰部以下都泡在水里，碩大的魚尾在桶里不時拍擊，濺出水花。

    二三樓許多隔間都把絲蘭草簾子掀開了，無數雙獵奇的眼睛盯著那個躁動不安的鮫人。好奇與興奮的低語嗡嗡嗡地響成一片。

    競師用一根三尺多長的細鞭在鮫人身上戳點，激得鮫人不住扭動掙扎，嘴里發出聽不懂的怪聲。

    三名侍奴上臺按住翻騰的鮫人，競師用細鞭向客人們指點介紹著鮫人腹下與男人無異的器官，還有后面開闔的小洞。

    “最妙的是——”競師突然“唰”一鞭抽在鮫人腹部，鮫人疼得身體大力彈動，幾乎掙脫侍奴的鉗制。一雙藍色的眼睛里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淚珠滑下臉龐，漸漸凝固為兩粒透著瑩光的白色珠子。

    “嘩——”

    親眼見到鮫人凝淚成珠，眾人不由嘩然。

    緊接著的競價便全不用競師cao心了。

    葉淮心躲在簾子后邊看了半天，放下簾子坐回椅子上，神情郁郁不樂。

    “那鮫人真可憐?！比~淮心瞄了一眼焱鷙，看焱鷙表情不變，又大著膽子說，“但是他生得挺好看的，這么稀奇的東西，焱先生不想要么？”

    焱鷙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道：“你怎么會覺得我買下它的話它會比較好過？”

    葉淮心狗腿地說道：“起碼你有錢啊，你沒必要為了要他的眼淚珠子而打他?！?/br>
    隨隨便便花個五千兩黃金給自己的臨時玩物買幾顆丹藥的，不缺那個錢吧？

    焱鷙笑起來：“不，我挺拮據的，手頭不寬裕，連個能載人的法寶都沒有?！?/br>
    葉淮心被這怎么都過不去的一句話堵得氣了個半死。

    這位老前輩，你的氣度呢？胸襟呢？

    “你不是錢多么？喜歡就買呀?！膘旺v淡淡地說。

    “我……”葉淮心搖頭，“就算買下來，大概也會被葉淮軒那狗東西搶去。還是算了吧……”

    焱鷙有點驚訝，這葉少主主動來巴他，本身就是個沖動的舉動。但考慮是不是競買那鮫人時，又十分理智。

    葉淮心又掀開一點點簾子，看著下面大木桶里的鮫人?？戳艘粫?，把簾子放下，坐回椅子上。旁邊茶壺里的水已經不燙了，他給自己倒了杯，當成酒一樣一口喝干。

    各人有各人的命，誰又能幫得了誰？無非用自己能拿出來的，別人看得上的來交換罷了。鮫人可憐，可也有能讓它活下去的交換物。

    之后葉淮心終于如焱鷙所愿，全程沒有再說話，安安靜靜地待著，直到全部拍賣結束。

    從紅房子里出來，焱鷙掃了眼不遠處的一圈鋪面，對葉淮心道：“你若還想逛逛就去?！?/br>
    葉淮心貪看熱鬧，當然點頭，又想到別的事，便和焱鷙提前說一聲：“我去見見在永?？蜅r跟著我的那個手下?！?/br>
    “去吧。彌歡，你跟著他?！?/br>
    彌歡應道：“是，主人?！?/br>
    葉淮心便和彌歡一路逛過去。

    離了焱鷙，葉淮心哪里還肯把心里的疑問憋著。一邊逛一邊問彌歡：“彌歡，你晚上不回焱先生的住處？”

    “不回。我另有去處?！?/br>
    “那你跟著焱先生多久了？”

    “七八年了吧?！?/br>
    “伺候他不容易吧？”葉淮心很想找個同仇敵愾的人。

    然后彌歡道：“不難啊。主人說什么就做什么，他又不會故意刁難人?！?/br>
    可他時常刁難我啊……葉淮心支支吾吾問：“那他有沒有……唔……有沒有要你伺候……那種事？”

    彌歡愣了一下：“哪種事？”隨即醒悟過來，“房事？沒有?！彼麚u了搖頭。

    葉淮心不相信，但彌歡神態自然，不像說謊的樣子。

    養著個和傀儡一模一樣的人，卻不碰他。而那老東西天天晚上把葉淮心cao得死了半條命，并不是清心寡欲的人。

    葉淮心正思索著，袖子突然被人拉住。

    “這位公子，您看看我這兒有沒有合用的東西唄?！?/br>
    一個干瘦的，肺癆鬼似的老頭單手抱了個大木盒，跟葉淮心兜售。

    葉淮心沿路已經看了不少鋪子，一個連鋪子都沒有的老頭抱的盒子臟兮兮的，里邊的東西亂七八糟。有幾個小瓷瓶，兩塊玉玦，一本古舊的羊皮書冊。

    葉淮心興趣不大，隨便翻了翻就打算走了。老頭又扯住他，“公子啊，我聽說鳳凰集賣東西容易，所以借了路費過來，可是一樣都沒賣掉，連家都回不了了。您可憐可憐我，隨便買一兩樣小玩意兒吧？”

    這種心態的人在鳳凰集并不少見，三年一度的大集市，傳來傳去，不少普通人都以為在鳳凰集土坷垃也能換金子。哪里知道來這里買東西的人要買的大多不是尋常物品。

    葉淮心沒什么耐心敷衍，甩開他就要走。

    老頭還不死心，自己摸出里邊一個瓷瓶，追著葉淮心喊：“公子，看看嘛，這丹藥也是煉藥名師煉制的，筑基時服用最好不過，家父當年為小老兒四處求購來的好丹藥，只是小老兒受不了修煉之苦，荒廢了時光，這丹藥也一直用不上?！?/br>
    他這么一說，葉淮心倒是有興趣了。接過來倒出幾顆來看。彌歡從他手中拈起一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點頭道：“這藥確實不錯?！?/br>
    老頭得到肯定，笑得一臉褶子像菊花似的，“這位公子是識貨的?！闭f著又拿另外兩個瓷瓶來推銷一番。

    葉淮心便聽由彌歡幫他挑選砍價，最后用六百兩銀子買了兩瓶丹藥。

    老頭收好銀票，覺得這兩人好說話，又再接再勵游說道：“剩下這瓶丹藥效果差一點，兩位公子要是愿意買，小老兒便宜些賣了?！?/br>
    葉淮心問：“多少錢？”

    老頭道：“一百兩。再送一本功法秘籍?！?/br>
    葉淮心瞥了眼盒子底下那本又臟又舊的羊皮冊子，嫌棄道：“八十兩，我要丹藥，不要你那什么秘籍。真是什么好功法的話，你還能是現在這副干巴瘦柴的模樣？”

    老頭道：“實不相瞞，這本修煉功法是我祖上不知從哪里得的，并不是讓普通人修煉的?！?/br>
    他拿起冊子在葉淮心面前晃了晃，封面上是三個黑麻麻的字——幽冥鬼，猛一看到有些瘆人。

    老頭神秘兮兮地說：“這功法，適合大家族大門派里讓死士修煉的。據說練成之后一旦發動起來，整個人便如惡鬼兇魔附體，所向無敵?！?/br>
    葉淮心嗤之以鼻：“真有這么厲害，怎么沒聽說有誰修煉過？你自己家的東西，怎么也沒修煉一下？”

    “哎呀公子，這個功法發動之后，修煉的人雖然無人匹敵，但也活不下去啊。最多三天就會意識渙散，血脈爆裂而死。所以只能讓死士修煉。而且這秘籍太過古老，有些地方語焉不詳，非天資聰慧，天賦過人者未必能看得懂。公子，一百兩不多，您拿了丹藥，小老兒把這功法送您當個話本解悶。反正小老兒也用不上。公子一看就是世家少爺，將來或許能培養幾個忠心的死士修煉了來保護公子?！?/br>
    葉淮心思索片刻，接過那本功法隨便翻了翻，果然語言晦澀難懂，也沒有圖示。

    彌歡小聲勸道：“這是常見的騙人伎倆，葉少主……”

    “算了，那藥還過得去，多個二十兩也無所謂?！比~淮心丟給老頭一百兩銀票，把剩下那瓶丹藥和這本都拿了。彌歡輕輕搖頭，但也沒再說什么。

    兩人又逛了半天，葉淮心陸陸續續買了一大堆東西，彌歡便臨時雇了兩個人幫他拿著。

    日頭西沉時，葉淮心見到了約好在鳳凰集碰面的于星澤。彌歡與雇傭的人在旁邊等，他和于星澤稍稍避開人，在一處墻根下交談。

    “少主，當初說去越州不是個借口么？你還真要去??？”

    “嗯，就去看看，不耽擱太久。我爹忌日我還得趕回去呢?！?/br>
    于星澤吞吞吐吐地說：“其實……不回去也沒什么?！?/br>
    “他們不會連我爹忌日都不讓我去燒柱香，磕個頭吧？”

    “也不是不讓，但……”于星澤為難道，“到時候他們說話大概也不好聽?！?/br>
    “那無所謂?！比~淮心不在意。

    于星澤又道：“應師傅不見了?！?/br>
    “什么？”葉淮心吃了一驚，“怎么會不見的？”

    “不知道是逃走的，還是被人擄走的?，F在到處在查了，希望他別壞事。這事你也幫不上，我就只是和你說一聲，讓你心里有數，遇事警醒著些。你爹忌日之后你就直接跟傀儡師走？”

    “嗯?；蛟S到百旗英雄會的時候才回去了?！?/br>
    “那傀儡師難不難相處？”

    葉淮心想了想，笑道：“還行?！?/br>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br>
    “好?！?/br>
    兩人又聊了幾句才別過。

    而彌歡把葉淮心及他買的那一堆東西送到馬車上，就告辭了。

    因為不知他什么時候回，因此焱鷙住處的廚房還沒做菜。拙凰去吩咐廚房時，葉淮心便打算去問問焱鷙關于去越州的安排。

    焱鷙房間的門關著，窗子卻是開著的。葉淮心并非有意偷看，但他還是從窗外看到焱鷙的屋子里擺了個浴桶，浴桶內有水，但并沒有水汽蒸騰而起，顯然裝的是冷水。浴桶里露著半個毫無血色的青白的身子。那是傀儡沐微瀾。

    而焱鷙坐在浴桶旁的一張凳子上，手里拿著布巾細心輕柔地擦拭著傀儡的身體。

    葉淮心正猶豫著要不要悄悄退開，焱鷙已經察覺到他的存在，一道氣刃突然從窗子里襲來，在葉淮心尚未反應過來時，擦著他的脖子飛過去，消弭在空氣里。

    “滾！”焱鷙冷冷的聲音傳出來。

    葉淮心抿抿唇，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