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辭生再從關押他的菩提放出來的時候，眼前已經不是宿舍了。

    他看著面前搖搖欲墜的燭火以及雪發散落的青年，內心毫無波動，只是淡淡的想到——原來自己……又被丟掉了啊。

    楚辭生散漫地勾起唇角，他并不為被“交換”或者“舍棄”這個認知而難過，因為惡鬼不該懂人類的情緒，只是不知為何，楚辭生卻覺得自己不曾擁有的心臟有點空茫，當然，只有一點點而已。

    本該早在這個季節凋零的桃花香混入風中，飄渺在殿中，在遙遙燭火輝映之下，雪發青年的容貌分明是陌生的，卻讓楚辭生下意識心悸。

    這只是錯覺罷了。

    他不存在“心”這種東西的。

    “大美人?！背o生唇畔含著輕佻的微笑，可惜在惡鬼從容冷靜的面具下，他內里實則已經瀕臨破碎，“你奪了我來……又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身著素衣的青年沉默不語，只是用一種楚辭生不懂的眼神看著他。

    楚辭生飄到了謝挽魂面前，惡鬼狀似要輕飄飄抬起仙人的下顎，他戲謔道：“你看了我與喬月酒做了那檔子事，也饑渴不住，想要與我試試舒不舒坦嗎?”

    楚辭生的手被躲開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作為一只性情惡劣卻又被迫柔弱的鬼，楚辭生是算準了眼前這個仙人模樣的人，可不會讓自己碰到他一根指頭。

    因為楚辭生只是單純去激怒他罷了，實則自己也不想和別人接觸一丁點。

    “大美人，躲什么躲?”楚辭生眼見青年退開，唇畔惡意的挑弄擴大，“不是為了這種事，你要了我一只什么也做不了的鬼有什么用?”

    眼見謝挽魂對自己的挑釁沒有半分回應，只是往后退開，楚辭生的態度倒是愈發囂張了，鬼的笑容放浪肆意之下，卻隱隱透著股支離破碎。

    “躲什么躲呢?我和很多人試過，會讓你……”

    “嗚……”

    楚辭生的眼眶頓時紅了，和之前惡劣的樣子截然不同，陡然被觸碰的鬼發唇畔溢出低低喘息，簡直敏感得不成樣子。

    “放、放開我！”

    方才還囂張的惡鬼此時卻如同被早調教好了的嬌雀，只是被輕輕握住手腕而已，整個魂體都忍不住顫抖。

    謝挽魂看著楚辭生濕紅的眼尾，還是放開了手。

    “你在害怕?！毖┌l青年并沒有為他的態度而生氣，只是嗓音溫柔，緩緩道。

    “怎么可能！”楚辭生臉上潮紅未退，嘴硬反駁著，“你不過就一個人類，我已經是鬼了，連魂飛魄散都不怕，怕你做什么！”

    如果不是害怕，為何明明做出副輕佻模樣，實則指尖都在顫抖呢?

    謝挽魂看著心上人現在的樣子，心里陣陣地抽疼。

    既是為阿生已經忘卻了他們曾經種種美好，面對自己時的警惕而難受，又是為了阿生現在這明面上放肆，實則小心翼翼的模樣而心疼。

    難以言喻的酸澀感從心臟處緩緩溢出，然后蔓延至全身，讓不動情欲數年的謝家仙人滿心顫抖。

    ——在自己不曾知曉的時候，阿生又經歷了什么呢?

    “我不會對你做什么?！敝x挽魂壓下心底難受，嗓音溫溫柔柔地說，“你在這里哪兒都能去，想做什么事我都不會管你，只是……”

    “那座正殿有封印，你是不能進的?！?/br>
    殿中是楚辭生的rou身所在，謝挽魂也拿不準魂魄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的阿生，要是看見rou身，想到了種種以往，在情緒悸動下，本就虛弱的靈魂會發生什么事。

    楚辭生唇畔輕浮的笑意漸漸斂去，他打量著面前捉摸不透的人。

    “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謝挽魂見他尚存疑慮與警惕，也沒有多言，只是上前，如同少年時的那般，習慣性地攬住了楚辭生。

    楚辭生陡然一驚，來不及躲避，可是意料之中令他難堪、羞恥的反應并沒有出現。

    因為謝挽魂只是很輕很輕地抱在他表面，甚至皮rou都未曾挨到，內斂而克制。

    謝挽魂手指動了動，終于按耐不住心尖種種復雜情緒，輕撫上了愛人的烏發，一觸即分。

    哪怕是現在不能觸碰，哪怕是楚辭生早已經忘卻，但……只需要這樣輕輕碰一下，就足以讓清冷不染紅塵的仙人濕紅了眼眶。

    謝挽魂不想讓自己這般狼狽的一幕被發現，他扭過頭，慌亂地轉身。

    臨走時，謝挽魂悶悶地說：“你可以安心的呆在這里，殿內一直點著安魂用的香料，會讓你舒服些……”

    說罷，雪發仙人便匆匆離去。

    陣陣清風卷進殿宇來，還帶著窗外開得正好的桃花，粉白的花瓣在陽光下紛紛揚揚，恍如落雪，漂亮得令人心折。

    一片嬌艷芳菲的桃花瓣，幽幽飄到了楚辭生的肩頭。

    惡鬼垂眸良久，本來想將花瓣拂去，卻不知為何，心念微動將它置于掌心。

    謝挽魂……適合很奇怪的人。

    他這般理應為了超脫而斷絕七情六欲的仙人，對待自己這種鬼物，莫說手段溫和了，將自己打散，或者關押應該才是正常的吧?

    那為何這人的態度卻如此奇怪?

    殿中點燃的安魂香細細燃燒著，化作渺渺青煙，讓異常虛弱的魂魄卻感覺仿佛置身于陽光下的溫暖，身體傳來一陣又一陣熱感，原本虛軟的四肢沉疴似乎都被打通，很舒服。

    楚辭生抿了抿唇，他對那個明明是活人，卻在這里無時無刻不點著安息香的仙人心中疑慮。

    或者說，楚辭生對于謝挽魂生了好奇。

    到了謝挽魂的境界，哪怕他沒有刻意關注楚辭生在哪兒，可是這是他的府邸，卻只需要心念一動，便知道自己的愛侶正在何方。

    楚辭生知道正殿不能碰，他也不是有著無限好奇心的人，于是沿著一間一間殿宇飄。

    果真如雪發仙人所說，除了正殿，其余諸多殿宇對自己當真暢通無阻，哪怕是藏著珍貴秘籍古書的書房，亦或者是堆積著無數奇珍異寶的倉庫都是如此。

    他甚至飄到了謝挽魂的房間。

    “你們修行的人，修煉都要脫衣服嗎?”

    楚辭生是一只鬼鬼，鬼鬼可不懂得什么叫不合時宜與非禮勿視呢。

    謝挽魂泡在冷泉里，容貌清麗如畫，雪發垂下，他的表情太過禁欲圣潔了，幾乎能引動人心魔魅，讓人只想將仙人從云端拽下狠狠凌辱。

    聽見楚辭生的話，仙人那張清冷的容顏上掠過絲絲羞意，他濕漉漉的雪發貼在后背上，反而有種欲露未露的風情。

    自然不需要的。

    謝挽魂以往在冷泉里修煉，都是衣衫完整，而等他從泉水里出來時，因為修為高絕，甚至連發絲都不會濕一縷。

    之所以今天會如此……

    那是因為他能感應到楚辭生百無聊賴的穿梭各個房間，正要往這邊來。

    謝挽魂哪里做過這種勾引人的事?

    楚辭生還沒有察覺什么，只是疑惑發問罷了，謝挽魂聽見身后熟悉的聲音后，臉上就微微泛起潮紅。

    “嗯……”

    “這樣的修煉會更容易些……”

    謝挽魂濃密蝶睫不安地顫了顫，在臉上投下一片淺淡陰影，明明他在外人面前冷淡無情慣了，可是只要想著自己身上未著寸縷出現在阿生面前，謝挽魂就覺得心臟又軟又虛，連嗓音都帶著令人耳熱的酥麻，似乎在說著什么纏綿的情話。

    楚辭生微怔，看著仙人冷白的臉上一抹薄紅，甚至連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不懂情愛的鬼竟然覺得他很可愛。

    “這口泉眼，淌了無數年，對于神魂安定很有好處……”謝挽魂輕輕說道。

    “你是在邀請我?”

    “嗯……”雪發美人清冷的嗓音中帶著一點柔軟，就是那點軟，換作常人，估計能被撩撥得心尖兒都酥了，“對你的魂魄也有好處了……”

    楚辭生倒是因為沒有心的緣故，沒有察覺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有這么嬌的一面。

    他只是想著，謝挽魂果真是個很奇怪的人，對待自己一個囚徒，為什么還要這么好，甚至還允自己到處溜達。

    “那我是不是也要脫了衣服?”鬼鬼可完全沒有別的心思。

    謝挽魂浸沒于水下的手指蜷縮，表明可不像它主人外表那樣云淡風輕。

    “當然……要?！?/br>
    雪發美人細聲細氣的說，他面色緋紅，白膩的耳尖更是紅得能滴血。

    謝挽魂和阿生沒有走到那種地步。

    他們之間發乎于情而止乎禮，甚至只在桃花樹下交換了一個清淺的吻。

    仙人沒教楚辭生什么，只是給了他一堆書讓學習，于是楚辭生在某些事情上，被那些古禮束縛得像個老學究，尋常碰一碰謝挽魂的手指都不敢，更何況更過分的事?

    在楚辭生心里，那等子事還要等著完婚后才能做。

    謝挽魂那時也是個少年，面皮薄得很，哪怕渴望與愛人親密接觸，融為一體，又怎么會不知羞主動要求?

    他以為他們有很多時間，至少可以看桃花花落花謝，能等到洞房花燭結為夫妻，或許可以經歷過美好之后，從容面對死亡。

    卻不想，楚辭生冥冥注定殞命之日來的這么快。

    這是謝挽魂第一次在楚辭生面前赤身裸體，甚至因為編了謊，騙阿生也脫了衣裳進來，那他們可不就是……共浴了　……

    這個認知讓雪發美人面紅耳赤。

    謝挽魂緊緊繃著臉上表情，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引得阿生懷疑了。

    楚辭生不知為何，平淡無波的內心見著這個仙人時，總是會泛起點兒漣漪。

    明明知道眼前的謝挽魂自己打不過，對方只需要動動手指頭，自己就能魂飛魄散，但楚辭生就是忍不住去撩撥他。

    這樣的撩撥不如他對于喬月酒那樣，楚辭生對待喬月酒是出自于惡意的，因為無法反抗，只能在口舌上爭點上風。

    但是面對謝挽魂……

    就像貓主子，總是忍不住手賤要去推倒桌上的杯子，或者伸爪子撓撓主人新買的裙子。

    人類是它的衣食父母，可是貓咪依舊我行我素，甚至臥在衣柜上，看著氣急敗壞的人類，悠閑舔爪子。

    因為貓貓知道，就算人類力氣、體型比它大得多，就算自己做了再多爪賤欠打的事情，只需要對著傻大個“咪”一聲，人類滿腔怒火自然就消散了，不是因為兩腳獸蠢，而是因為它擁有至高無上的寵溺。

    就像是楚辭生。

    拋開初見的警惕之后，鬼鬼便會忍不住去撩撥謝挽魂，雖然他知道自己皮脆禁不得碰，但是、但是楚辭生就是有一種奇異的直覺——謝挽魂是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

    無論做任何事。

    越是這樣，越讓楚辭生好奇了，是自己與這位仙人本就相似嗎?還是其余原因?

    謝挽魂根本不敢睜眼看楚辭生，雪發美人緊抿著唇瓣，在冷泉當中打坐，端莊圣潔得宛如一尊白玉佛。

    可是他不動，不代表楚辭生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楚辭生湊過去，因為知道這人不會傷害自己，而且加上謝挽魂正閉目修行，讓楚辭生愈發肆無忌憚了。

    雪發美人呼吸微微一窒。

    他不是常人，哪怕閉目，也知道楚辭生離自己有多么近，只需要輕輕的抬臉，他就可以吻到……

    楚辭生湊到更近了，水面蕩起淺淺的波浪。

    謝挽魂裝不下去了，他下意識往后仰，卻因為玉臺濕滑，整個人都狼狽的跌落，濺起大片浪花來。

    “你喜歡我?！背o生篤信道。

    謝挽魂現在慌亂得很，卻又不敢反駁，只能用濕潤的烏眸看著他，白發漂浮在水面上，面染紅霞，讓仙人看上去如同剛出浴的妖精，漂亮又勾人得很。

    謝挽魂逃了。

    楚辭生一人愣在原地。

    仙人幾乎是出水瞬間就套上了衣衫，但楚辭生依舊看見了白膩勝雪的肌膚以及窈窕的身段。

    那是很適合被盈盈握在掌中的弧度。

    “我覺得……若是烏發的你，一定更好看?！背o生喃喃道。

    雪發仙人倉惶羞窘的身影一滯。

    當初他也是滿頭青絲如瀑的，只是一夜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