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星這一去，就像石頭打進了水里，再也沒有回來。

    整整三個月，軍部隔三差五便能收到來自第一軍團的進步報告。夏琛有幸拜讀過幾份，好家伙寫得跟一樣精彩，天伽軍攻勢迅猛，第一軍團雖然個個都是猛蟲，奈何打自己蟲實在缺乏經驗，戰斗力難免有些折扣，與天伽軍打得不相上下實屬無奈，請領導體諒，給予第一軍團充分信任。寫完這些話惡心軍部還不夠，末了還要賣一賣慘，向軍部討要物資和蟲員補給。

    這一天他終于看不下去了，把那份絕不應該出現在他案頭的軍報往季瑾面前一扔，笑道：“胡言亂語，狗屁不通。我的公文寫作要是陳凱星這個水平，能被公文老師從軍校cao場這頭打到那頭，也不知道元帥怎么看下去的?！?/br>
    季瑾捧著文件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不得出聲不提醒他：“長官，我的級別不夠看機密文件?！?/br>
    “你看就是了，反正也不是真的?！毕蔫Υ撕敛辉谝?，“以后等你自己帶兵了千萬別學他，多學學我，我覺得我寫得就不錯?！?/br>
    “我一直認為您的每一篇軍報都能拿去學院當教材?！奔捐镜霉P直，沒動手里的文件，謹慎地試探道，“長官認為陳軍團長上報給軍部的不是真實信息？”

    “當然?！?/br>
    季瑾當然知道陳凱星和米蘭搞什么勾當，但夏琛明明窺探道了蛛絲馬跡卻仍然如此沉著，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摸不清雄蟲的想法，“那我們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嗎？”

    “采取措施了啊?！毕蔫∫荒槦o辜地望著他，“我不是每天都向軍部和第一軍團申請讓榮耀軍團協助第一軍團行動，然后每次都被陳凱星冷酷無情地回絕了嗎？”

    季瑾：“……”

    他認為那只是夏琛閑著沒事給陳凱星添點麻煩而已，雄蟲現在以看陳凱星每天不重復的拒絕理由為樂，看完還逐條列單反駁，可謂十分缺德。

    季瑾知道雄蟲才沒有說實話，他的冷靜過于反常，奈何夏琛如果不想讓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從雄蟲嘴里打探到一絲口風。

    “長官，那我先把軍報拿去銷毀，一個小時后給您送午飯?！?/br>
    “先別急著走?！毕蔫∈諗苛随倚Φ谋砬?，伸手淡淡地往面前一指，“坐下，跟你聊兩句?！?/br>
    夏琛平日話少，跟他交流大都是簡單直接地發布命令，只有偶爾心血來潮想教他時才會這樣嚴肅。季瑾聽了連忙把椅子用力拉出來坐下，很快收到了夏琛的第一個提問。

    “你認為帝國的邊疆在哪里？”

    季瑾不假思索道：“根據帝國最新發布的星圖，帝國的邊疆為耀陽星系、寒冰星系、羅森星系——”

    “沒讓你給我報星圖，我自己會看?！毕蔫〕雎暣驍嗨?，“再想想?！?/br>
    帝國的邊疆……到底如何定義？占領了一顆無主星球，插上帝國旗幟，然后就可以把這顆星球納入帝國版圖了嗎？

    不是這樣的。季瑾的手垂落在膝蓋上，他的思維越想越沉浸，他想帝國的宣稱只是一個程序性的流程，真正撐起帝國統治的是臣服于帝國的民眾，只有蟲族在星球上活動，無論居住、中轉還是資源采掘，這顆星球都毋庸置疑歸屬于帝國。

    他抬起頭，淺色的瞳仁里目光清亮：“長官，是律法。帝國律法覆蓋的地方才是帝國的領地，一顆星球如果遵循帝國律法管理，就說明所有民眾都認同帝國對于星球的管轄權，無論帝國有沒有宣稱，實際上都是帝國的領土。帝國通過律法掌握了對星球民眾的控制權，相當于掌握了整顆星球?！?/br>
    夏琛用贊賞的目光看著他，又問道：“那要怎么保證律法暢通無阻地實施？”

    季瑾脫口而出：“用軍隊！”

    “嗯。其實不是民眾擁護律法，而是武力讓民眾不得不遵從律法?！毕蔫“哑渲械年P系掰開捋碎說給他聽，“帝國攏共只有五個軍團，榮耀軍團兵力少，第一軍團掌握的兵力實際上超過五分之一，如果第一軍團叛變，實際上帝國已經喪失了原來歸屬于第一軍團管轄的所有星球的控制權。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軍部的應對辦法是什么？”

    季瑾一板一眼道：“調其他四個軍團來，趁第一軍團還沒徹底完成對星球的轉化，直接將他們根除?！?/br>
    “那現在有兩個問題?！毕蔫〕读艘粡埌准埑鰜?，用筆在上面龍飛鳳舞地畫了個草圖，“第一點是陳凱星目前的所有行為都完全符合制度，我們什么證據都沒有，不能去軍部空口說他要帶第一軍團叛變。就算洛倫佐相信，他也不可能讓陛下相信陳凱星要跑，蟲皇喜歡玩弄帝王權術，耽于平衡軍部與政事廳的權力，但他看不懂軍報中的門竅，如果洛倫佐去說，他反過頭懷疑洛倫佐借機要權的可能性更大?！?/br>
    “其次是帝國的軍團體系過于臃腫，其余三大軍團的主力部隊全部駐守轄地，可供調動的兵力稀少，趕過來的時間更是遙遠。如果調集當地駐軍，無異于放棄對領星的管控權，這些都是帝國用血汗打下來的星域，怎么可能就這樣拱手讓給異族人？洛倫佐不敢擔這個責任，陛下更沒有這種魄力?！?/br>
    “最后一點?！毕蔫〕亮丝跉?，繼續道，“第一軍團的管控區地域廣大，再加上敵明我暗，第一軍團與天伽軍加起來的數量很有可能超過兩百萬，以榮耀軍團現在的這點兵力，強行沖進去不是上策?！?/br>
    他最后看向季瑾，意味深長道：“我們榮耀軍團不應該過多插手友軍事宜，但是要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明白了嗎？”

    季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張的臉部動作掩蓋了他眼神中的一抹飄忽。雌蟲站起身，敬佩的目光像是在看偶像，輕快又閃耀：“謝謝長官指教，我現在就去檢查我們的軍事防御建筑，尤其是與第一軍團管控區接壤的那幾顆星球！”

    夏琛欣慰道：“想這些很累的，你以后多想些，我就不用這樣累了。吃完午飯你再出發，快到飯點了，先去幫我打份飯來?！?/br>
    “是！”

    季瑾轉身離開辦公室，快步朝食堂走去。他的表情在關上門的瞬間冷下來，腦子里控制不住開始回想起三天前的天伽會議，那天是陳凱星第一次公開出席作戰會議，米蘭一番慷慨陳詞，要點與今天夏琛同他說的一番無二，篤定夏琛絕不會率領榮耀軍團先動手，讓陳凱星將全部兵力用于轉化管控區內的星球，更換旗幟，控制行政機構。

    那天在會議上，陳凱星聽完撫掌大笑：“米蘭，我現在相信你不是那個季瑾了，你要不然就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要不然就是夏琛肚子里的蛔蟲！”

    “我為了今天已經準備了很多年?！泵滋m彬彬有禮地朝他笑道，“作為領袖，了解自己的對手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季瑾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不禁思索究竟是米蘭洞察了夏琛的想法，還是夏琛先預見到了米蘭的動作，抑或是兩個天才領袖同時看到了帝國遙遠的未來，才能隔空碰撞出如此激烈的火花。

    他依然希望米蘭成功，但那種心情已經不再急迫，甚至希望時間再多些，以此看清米蘭是否真的如同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正義。米蘭的謀劃還未開始發揮威力，夏琛也未必沒有后招，這場戰爭的前景仍舊撲朔迷離，季瑾甚至沒有辦法協助其中任何一方，因為夏琛和米蘭對于戰爭的見識遠在他的理解之上，他在其中顯得如此天真稚嫩，輕易就會成為其他蟲的笑柄。

    他要什么時候才能成為米蘭和夏琛這樣的蟲呢？季瑾在心里嘆了口氣，走到食堂要了兩份夏琛愛吃的骨刺魚，把柔軟的魚腹放到夏琛的飯盒里，剩下多刺的尾部放他自己的盒子里，不放出去禍害其他無辜的士兵。

    匆忙打好了盒飯，他拎著熱氣騰騰的飯盒往回走，感受到手腕上一陣顫動，來自另一個賬號的私密頻道。

    米蘭：【第一軍團與天伽軍已經完成領地內60％的星球轉化，剩下40％預計于十日內完成】

    米蘭：【晚上九點老地方開會，影客能來嗎？】

    季瑾略一思索，打字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