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琛和季瑾去到東區的時候，底下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首都星區域禁止展翅飛行，所以目前場面還算控制得住，警察和鬧事的雌蟲推搡到一處，到處都鬧哄哄亂糟糟的。

    夏琛的飛船外表看著只是普通的民用飛船，實際上有軍部的特殊許可認證，可以在空中停留。他透過舷窗看下面的動靜，對季瑾道：“看這個行進路線是要往北區走?！?/br>
    北區是皇宮和各級行政機關所在的地方，夏琛懷疑這支游行隊伍的最終目的就是去把政事廳大門砸了。

    季瑾坐在駕駛座上cao縱飛船下降到不影響飛行軌道的距離，聞言道：“治安部會先動手嗎？”

    “行政法規定游行是正當行為，除非平民主動襲擊，治安部不能先動手?！毕蔫∧贸龉饽X開始攝像，邊錄邊說，“但是治安部也不能讓他們真鬧到皇宮門口，對吧?！?/br>
    “所以治安部會想辦法讓游行隊伍先動手?！奔捐磻煤芸?，“長官，我們需要先把部隊派過來嗎？”

    夏琛按下停止鍵，將錄像通過私蟲通訊發給林思源，嘴上漫不經心道：“急什么。你太看不起錢倫了，他手段多著呢，不會‘打擾’到榮耀軍團的?！?/br>
    季瑾啊了一聲，想起治安部確實在兩年前換了個部長，自己還沒跟他共過事。夏琛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他自己卻焦慮難安，目光緊盯下面的動靜。

    夏琛的光腦震了一下，是林思源直接給他打來了視頻。夏琛喊季瑾站遠一些，接通了視訊，迎面對上蟲皇怒氣沖沖的臉：“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從背景上看蟲皇陛下正準備午睡，身旁不知道是哪個雌蟲陪著，夏琛只在畫面里看見了一截雪白的手腕。

    他移動光腦讓攝像頭對準地面：“現在進行時，陛下?！?/br>
    “治安部怎么沒上報？錢倫也想跟他們一起造反嗎？！簡直豈有此理！”林思源看起來要氣死了，形象全無地大聲嚷嚷起來，“鬧了這么久還不夠嗎，不就是幾個雌奴，至于這樣？”

    他說話的時候夏琛的畫面剛好錄到下面的橫幅，鮮紅的底面上用黑色顏料畫了幾個大字。

    【今天不為他們發聲，明天誰為我們發聲？】

    夏琛默默將攝像頭對回自己：“皇兄，帝國已經很多年沒出現過這么大型的游行了，我有些擔心?！?/br>
    “我也很擔心?！绷炙荚蠢湫Φ?，“帝國里居然藏著這么多社會不安定因素，要是讓他們繼續猖狂下去，帝國的尊嚴往哪里放，皇室的尊嚴往哪里放？！”

    畫面里那截手腕突然放大，透過玻璃杯變得蜿蜒曲折：“陛下消消氣，喝杯蜜水?！?/br>
    夏琛沒聽出來是哪個雌蟲，反正不是他的蟲后。林思源就著水杯喝了幾口，喘勻了氣對他道：“你幫我看著點，讓錢倫立刻處理?！?/br>
    夏琛提醒他：“這不符合流程，皇兄。我怕錢倫再去政事廳告我狀?！?/br>
    “你怎么這么死板，真的是一點變通都不懂?！绷炙荚床荒蜔┑?，“我去說，有事再聯系，掛了?！?/br>
    通訊里響起嘟嘟的忙音，夏琛收了光腦，對季瑾道：“看來我們能在午休結束前回去?！?/br>
    季瑾已經被剛才的錄音完全驚住了：“陛下的態度……”

    “噓?！毕蔫∩焓终泻羲?，“過來看?！?/br>
    季瑾依言將腦袋湊過去，眼睜睜看著那群警察改變了陣型，形成一個完全包圍的陣勢，隨后幾個穿著平常的雌蟲悄然融入進游行的蟲群，其中一個忽然展開翅翼，在他面前的警察臉上割出一道血花：“我們要去政事廳！滾開，別攔著我們！”

    這一滴血徹底燃燒了整個東區，警察開始揮舞起手中的武器，參與游行的雌蟲們手無寸鐵，不得不用利爪與翅翼回擊。于是糾紛很快升級成為了火拼，目光所及之處遍地都是飛濺的血液，遠處警船一艘接一艘呼嘯而至，源源不斷的警察從船上跳下來，將伸出翅翼的雌蟲銬上抑制環帶走。

    夏琛站在舷窗旁，等著那個他也許永遠等不到的求援申請。季瑾不知道自己真實的心情是氣憤還是悲哀，他的手不知不覺間攥了起來，卻被雄蟲一把按下：“季瑾，控制你的情緒?！?/br>
    “……好?！?/br>
    夏琛摸摸他的手，季瑾發現自己感知不到夏琛的任何情緒，雄蟲只是安靜地站在窗邊，表情淡得像觀賞春日花園的風景。

    他偶爾會發一些小脾氣，但從來沒對自己的錯誤真正發過火，他不嫌棄自己愚笨，不厭其煩地教導自己，會耐心地跟他擺事實講道理，但從來不向任何一只蟲輸出自己的觀點。

    可是他從始至終都不知道夏琛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那些藏在雄蟲平和表象下的鋒芒。

    不到一個小時，東區的暴亂被徹底鎮壓，只剩下一地破敗殘垣。東區結束后夏琛和季瑾返回軍團，夏琛回去補了個午覺，臨到下班時間晃晃悠悠地從門內走出來，伸手去捏季瑾的臉頰：“想想晚上去哪家餐廳?！?/br>
    “哎？！”季瑾愕然抬頭，“不回去吃嗎？”

    “趁這幾天不忙，多跟你出去玩玩?！毕蔫∮帜罅艘话?，覺得他有些瘦過頭了，悻悻然收回手，“說不定以后就天天過喝營養液的日子了?！?/br>
    他毫不掩飾對未來的悲觀，季瑾知道回避也沒有用，順著他的話跟他開玩笑：“那我明天問后勤處要一堆罐頭先塞指揮艦里好了?！?/br>
    “就你聰明?！毕蔫⌒αR道，“活干完沒有？干完走了?！?/br>
    季瑾把光腦一關，上面暗藍色的論壇頁面一閃而過：“都做完了，走吧?！?/br>
    ＊

    夏琛預料得沒錯，在新法案頒布的一個月后，帝國全境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游行起義活動。

    雌蟲的聲浪沒有因為大靜謐和武力鎮壓而消失，反而愈發沸反盈天，政事廳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一項針對雌奴的法案會引發雌蟲們如此強烈的抗議，但他們顯然非常氣憤，并迅速給出了新的對策。九月一號的早晨，政事廳宣布了最新的治安管理法案，明令禁止游行活動，違反者一律以叛國罪論處。

    一石激起千層浪，當天首都星就爆發了五起抗議活動，并于半個小時后被全副武裝的治安部警察帶走。政事廳鐵了心要把雌蟲的氣勢壓下去，夏琛連帶也不得安穩，按軍部統一要求組織了幾場大型演練，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緊急情況。

    季瑾跟在夏琛身后走進演習室。

    他這一生從未經歷過如此荒誕可笑的事情，帝國最勇猛的軍雌們分成兩列，一半拿著武器，另一半手無寸鐵，假裝暴亂的平民。他們在軍校里學習如何用最兇狠的手段最快速地擊殺敵人，現在卻要將這種技巧運用到自己的同胞身上。

    教官實在不知道怎么教，跑上來請示夏琛。夏琛其實也不知道怎么搞，讓他們打得熱鬧一點拍個演習視頻傳回軍部，注意分寸，不要誤傷友軍。

    他和季瑾站在臺上看者這場轟轟烈烈的打戲，手腕上的光腦忽然一震，夏琛低頭掃了一眼，難得直接冷笑出來：“錢倫說他們監獄關不下了，讓我給他騰點地方?！?/br>
    季瑾：“……”

    同時他心里飛速打起了算盤：“我去找兩個閑置的營地給治安部？”

    “行?！毕蔫]有提出異議，“你看著辦吧?！?/br>
    季瑾點點頭，將事情寫在備忘錄里，準備等午休的時候去搜羅兩個環境好的營地，最起碼關在榮耀軍團能吃好喝好，比在治安部的監獄里受罪強。

    “這么關下去也不是辦法。上面是準備統一審判嗎？”

    夏琛心道政事廳那群雄蟲都是色厲內荏的貨色，往監獄里抓了成千上萬的雌蟲，誰都不敢下令處決。他們也許意識到抗議的聲音太大，生怕徹底引發暴動，然而又放不下所謂尊嚴，再者法令已經頒布出去，豈有收回去的道理。

    帝國現在走的是玻璃橋，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坦途還是萬丈深淵。夏琛在心里嘆了口氣，吩咐季瑾道：“政事廳的心思誰也說不準。去把軍團的巡邏警戒等級往上提一級，小心軍隊嘩變?！?/br>
    季瑾驚訝道：“您的意思是說——”

    “榮耀軍團和第二軍團、第四軍團一樣，由百分之五十的低等貴族雌蟲與百分之五十的平民雌蟲構成?！毕蔫∠蛳乱恢?，淡淡道，“你看他們的表情?！?/br>
    季瑾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一樓正在赤膊搏斗的軍雌們，他的觀察力本就敏銳，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夏琛指的是什么。

    他從這些軍雌們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些麻木，和許多的憤怒。他曾經只在東區的那間小教堂里見過這樣的眼神，然而現在情緒在每只雌蟲的眼底翻涌不休，而當它們匯聚起來時，將凝聚成足以沖擊帝國的力量。

    季瑾感到腦袋里有一根筋突突地跳，他意識到也許當初米蘭向他許下的宏愿真的有可能實現，一切都完美地朝著他描述的未來前進，火已經以勢不可擋的姿態燒了起來，他們正用一種強有力的方式顛覆這個世界，構建屬于雌蟲自己的家園。

    “你害怕嗎？”

    “不，我沒有?！奔捐缚诜裾J，“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