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琛在早上九點準時踩點到榮耀軍團上班。

    軍團長辦公室的門有兩月未曾開啟，打開后卻沒有撲面而來的粉塵感，一眼望去窗明幾凈，想必是副官羅斯提前做了打掃。桌子上擺著昨天送到的公文，依照重要程度排列整齊，鋼筆旁放著一杯咖啡，冒著裊裊熱氣。

    夏琛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先拿過咖啡喝了一口，入口有些微的苦，回味卻有一種齁極了的甜腥，讓他連喝第二口的欲望都沒有。

    羅斯這個粗心大意的家伙，肯定是手抖給他多加了奶。

    都給他當了三年副官了，一直干得還不錯，本以為他改了性子，誰知道辦事還這么毛手毛腳。

    美好的一天就這樣被一杯怪味的咖啡毀掉，夏琛憤怒地按了鈴，準備給羅斯一些小小的訓斥。

    “長官！”紅發的雌蟲急匆匆地跑進來，“您叫我？”

    夏琛用指尖輕點桌面：“咖啡味道不對?！?/br>
    “啊……是三分之二標準份的糖和四分之五標準份的奶呀?！绷_斯先是疑惑地自言自語，忽然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長官，一直給咱們軍團供奶的那家奶廠不干啦，新換了一家奶廠，奶源也換了，是卡達星的牧場，味道可能與中央綠洲產出的有差別?！?/br>
    夏琛不悅道：“所以？”

    “所以……”羅斯急得腦門直冒汗，夏琛既是軍團長又是尊貴的雄蟲，那可是榮耀軍團里說一不二的皇帝，奶源可以變，但送到他桌上的咖啡出品絕對要一致，奶廠更換這種小事，本來就不應該讓他知道。

    可是季瑾離職前與他交接工作時只說了糖與奶的配比，千叮萬囑一定不能變，現在換了奶源，他去哪里給這位嘴叼的上司調杯一模一樣的咖啡來??！

    年輕的雌蟲為自己的無能慚愧得快要哭出來了，夏琛看他這幅羞窘模樣，就知他毫無主意。

    “去找倒閉的那家奶廠還在市面上流通的貨，全部買回來?！彼麩o奈地嘆了口氣，“先用著罷?！?/br>
    羅斯如蒙大赦，立刻沖出了辦公室，他雖然腦子直愣，辦事還算利索，到九點新的咖啡已經送了過來。夏琛喝到了熟悉的味道才滿意，隨手翻了翻桌上的公文，他領兵外出兩個月，很多事情來不及處理，好在粗略看下來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緊急文件，只是積壓得有些多，估計要花費不少時間。早上因為咖啡耽擱了些時間，夏琛不想下午加班，抓起文件就開始寫批復，冷不丁聽見屋外一聲脆響，好似有什么東西碎在了地上。

    整個軍團長辦公室是一個二進套間，夏琛在最里面的辦公室辦公，羅斯的辦公桌在他門外，除了方便向他匯報事務外，最重要的工作是堵門，除非夏琛許可，否則就算蟲皇親臨也別想闖他的辦公室。

    那些通過各種途徑突破軍營大門的雌蟲，無一例外倒在最后這道門前，夏琛偶爾逛論壇時看見他們憤憤地罵羅斯是看門狗，覺得倒也形象生動。

    他打開門，看見羅斯慌亂地蹲在地上撿碎瓷片：“怎么了？”

    “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打擾您了?！?/br>
    “下次注意點?！?/br>
    羅斯嗯了一聲，帶著一點厚重的鼻音，把瓷片丟進垃圾桶里。夏琛隱約覺得他狀態不對，欲言又止半天，還是懶得多嘴，回去繼續批公文。到了中午羅斯照例給他打來午飯，飯盒里是兩菜一湯，是清炒蘭花菜和紅燒骨刺魚，再搭配一道清口的蔬菜湯。骨刺魚勝在魚腹rou質鮮美，但是魚尾小刺太多，面前的這份魚rou顯然是被挑過刺，就是rou已經被攪得爛糊，看得夏琛難以下筷。

    夏琛糟心地放下筷子：“……羅斯?！?/br>
    羅副官立刻板正地站在他面前：“在！”

    夏琛抬眼看他，罕見地將不高興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下次食堂有骨刺魚的時候，不要給我打魚尾，換個別的菜也行?！?/br>
    羅斯意識到自己居然一天連犯兩個錯誤，表情先是空白了幾秒，隨后急得抓耳撓腮，竟然當著夏琛的面打開光腦，調出一份備忘錄查閱起來：“怎么會這樣，我再看一下……骨刺魚只要魚腹……對不起長官，我去給您重打一份！”

    夏琛看他動作，比他還要震驚：“干什么這是，你一直靠查備忘錄做事？”

    “季上?！旧闲Ｅ挛矣洸蛔∧南埠?，特意給我列了個單子?！?/br>
    夏琛無語極了：“……發給我看看?！?/br>
    羅斯一開始沒敢動，夏琛加重語氣又重復了一遍，他才手忙腳亂地把備忘錄發過去。接收文件后是一串奇長無比的清單，洋洋灑灑寫了數萬字，將羅斯早上八點半到下午六點的上班時間安排得明明白白，精準到分鐘。

    別說羅斯，就是個傻子按著他這份指南來，也能干得大差不差。

    起初的內容還算有理有據，夏琛隨便往下一拉，看見季瑾說他食量小又好面子，食堂給軍雌們配的標準餐一份吃不完還要硬吃，撐得難受還死不承認，讓羅斯配餐的時候偷偷把主食減量三分之一。

    視線再往下移，季瑾說他雖然不喜歡雌蟲、脾氣陰晴不定、性格也特別別扭，但向來公事公辦，讓羅斯沒事別在他面前亂晃，有事直接找他說。

    夏琛一目十行地看完，要是光腦的投影有實體，肯定已經被他捏成碎片。

    要不是看見這個東西，夏琛都不知道他自己居然是個毛病這么多的雄蟲。在這份備忘錄里的夏琛既龜毛又嬌氣，脾氣大心眼小，仿佛有一點不合他的心意，就會被他憤怒地拉去打屁股。

    羅斯忐忑地看著長官冷峻的五官，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季上校說長官皺眉就是不高興，沒有表情就是還可以，嘴角上揚就表示十分滿意，可是他跟著夏中將快三年了，就沒見過雄蟲臉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明明他在軍校時的微表情課程拿了A等呀。

    夏琛一直不語，看起來像個冷面羅剎，羅斯顧不上討好他了，急于逃離這間令他窒息的牢籠，忙道：“長官，我去給您再打一份飯來?！?/br>
    “不用?！毕蔫￡P上光腦，拿起筷子三兩口把魚rou拌進飯里一起吃下去。骨刺魚魚尾的刺又多又小，羅斯沒挑干凈，吃進去有些扎喉嚨，不過最多就是口感差點，　喝兩口湯就送下去了，算什么大事。

    夏琛不禁有些委屈，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剛入伍那會兒他除了體能孱弱以外跟他的雌蟲戰友們沒什么兩樣，自助販賣機里的黑咖啡當水一樣喝，糖和奶閉著眼睛亂加，一日三餐伙房做什么吃什么，飯菜隨便混一起也吃得津津有味，宿舍有床被子能蓋就行，床板多硬他都不在乎，好養活得很。

    仔細想來，打從季瑾成為他的副官后，一切混亂都慢慢變得有了條理，讓夏琛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個吃魚都要副官挑刺的樣子。難怪第一軍團的陳凱星每次都嘲笑他們榮耀軍團貴族作風，夏琛一直腹誹他們看不起自己是雄蟲，原來上班上成度假的竟是他自己。

    不行，得改。

    明天中午他一定自己去食堂吃飯。

    夏琛想到這里，把光盤的餐盒往前一推，仄仄道：“收拾下，我要午睡?！?/br>
    他看起來心情極其糟糕，羅斯低聲應下，上前把餐盒蓋好，摞在一起準備拿去洗。從中午進來時他就一直顯得惴惴不安，嘴唇哆嗦了好幾下，最后低聲道：“對不起長官，我做不到像季上校那樣，他對您真的很用心，我…我比不上?！?/br>
    夏琛抬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br>
    他既然已經知曉季瑾喜歡他，當然也能理解季瑾懷抱著怎樣的心情來對待工作。但是羅斯和季瑾不一樣，副官于他而言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他不能要求他做到季瑾那種程度。

    副官的本職工作羅斯做得很好，從沒出過什么岔子，夏琛已經很滿意了。

    他自認是個開明的領導，不會因此怪罪羅斯。

    羅斯見他沒什么反應，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長官，您就不想讓季上?；貋韱?？他做得那么好，比我強多了！”

    又是季瑾，從中午進門開始，羅斯就不斷在提及季瑾。

    夏琛瞇起眼睛看他半晌，終于反應過來他在打什么算盤，開口把他的話堵回去：“他和你對我來說沒區別。羅斯，做好你自己的事?！?/br>
    “長官，我剛剛看見管教所掛出來的通告，季上校下午就要被處決了！”羅斯再愚鈍也聽得出他話里的拒絕，膝蓋一彎直接跪在桌前，額頭在地板上撞出一聲巨響，“大人，咱們軍營里只有您是雄蟲，求您救救季上校吧！季上校脾氣性格這么好，他不會…不會犯錯的，一定有什么誤會，求您救救他，季上校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門外隱隱傳來硬質鞋底與地面摩擦的動靜，夏琛打開監控看了一眼，發現超過半數的中高層雌蟲軍官們在他辦公室外圍了一片，恨不得把耳朵貼在門上。

    榮耀軍團編制穩定，高層軍官流動向來較少，這些都是季瑾的老同事。夏琛不可思議地望著監控，覺得他們大概是都瘋了，季瑾什么時候和他們關系這么好了？！依夏琛看，榮耀軍團改姓季得了！

    “誤會？”夏琛把這兩個字放在嘴里嚼了嚼，厲聲道，“你知道他判的什么罪嗎？”

    羅斯茫然地搖頭：“不知道，但季上?？隙ú粫?/br>
    然而夏琛接下來的話讓他如墜寒窟：“謀殺貴族雄蟲，一級指控，罪同叛國。為他辯護視為同罪，今天這間辦公室只有你我，我可以當你什么都沒說，否則你明天就要上雌蟲法庭。羅斯，你和季瑾最大的差別就是你根本不動腦子！”

    羅斯被他說得瞳孔劇震，他以為季瑾最多就是不服從管教頂撞雄主，沒想到他居然敢犯這么重的罪！帝國里本就雌多雄少，血統優異的貴族雄蟲更是稀缺資源，謀殺貴族雄蟲在帝國是一等一的死罪，而且季瑾犯下這種罪，哪個雄蟲敢去撈他，保不齊自己哪天就沒命了！

    夏琛也是雄蟲，雄蟲只會與被殺害的雄蟲共情，更加憎惡季上校罷了。

    “我……”

    “想明白了就滾?！?/br>
    羅斯頂著一張慘白的臉，抱著餐盒迅速離開。夏琛在他走后起身擰開書柜里的機關，藏匿在墻后的暗門開啟，露出里面裝備齊全的休息室。

    他躺在柔軟的床上，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卻開始回憶他和季瑾的這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