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敵退我進
“照我說,你娘真是偏心偏到家了!” 程姑爺一回到自家房內,便揉著被打的手臂,喋喋說道:“說要打那象蛇的時候,她千攔萬攔,打我們的時候,就說什么法不容情。不疼你這個親女兒,去疼一個不男不女的填房,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 賀茹意手心也被打了兩下,火辣辣地痛,但她只覺臉上比手心還要疼上十分。 她瞪自己丈夫一眼,斥道:“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你怪我娘做什么?今天這事兒,一半怪楚頤太陰險,一半怪你亂提攜親戚!我的臉,都被你那個破落戶侄子丟光了!” 程姑爺自知理虧,只好夾著尾巴認錯:“夫人,事已至此,咱們就不討論誰對誰錯了,還是想想之后怎么辦?!?/br> 賀茹意火冒三丈:“還能怎么辦?今天被那象蛇擺了一道,不報復回去,我絕咽不下這口氣!” 程姑爺想了想,搖搖頭:“夫人,事需緩圖。依今日情形,那象蛇顯然早有準備,就等著我們往里鉆。如今我們在娘面前犯了錯,恐怕短期內不宜再尋事生非?!?/br> 經他分析,賀茹意冷靜下來:“那依你之言,難道我們就要夾著尾巴做人?” 程姑爺道:“娘雖然打了咱們,但還讓我們管著家,只要我們妥善打點家業,定能將功贖罪?!?/br> 賀茹意心下一盤算,誠然,她自掌權以來,一門心思想著怎么抓楚頤的小辮子,著實還沒好好打理過家中內務和產業。程八披那件舊事,就是因為田產里的人忌憚楚頤威嚴,才瞞著他們。 他們新官上任三把火,正需革風改俗,立立威信。 在家,凡受楚頤重用之人,一律邊緣化;凡與楚頤結怨之人,一律拉攏提拔。由此慢慢瓦解楚頤舊勢,培養自己心腹。在外,程姑爺與兒子亦潛心結識京中名流巨賈,鉆研經營之道,務求將家中產業做出點漂亮成績。 賀姑奶奶那頭風風火火地忙活,內應這頭就把她的一舉一動報給了楚頤。 楚頤聽了,和顏悅色地給了賞錢,便一直在書房里托腮微笑。 這幾天自從被賀君旭時不時來欺壓一番后,楚頤時時不是神思昏昏,就是嗔目切齒,林嬤嬤好久沒看見他這樣輕松的樣子了——果然只有在使壞時,公子才如此氣定神閑。 林嬤嬤問道:“公子有何對策?” “敵退我進?!背U搖了搖折扇,“賀家這位姑奶奶,最厲害的是仗著身份胡攪蠻纏,當她冷靜了,不敢正面與我交鋒,反而落了下乘?!?/br> “公子打算怎么進?” “他們想要在太夫人面前以功贖罪,就必得急著立功,我當家時,家中糧鋪一直主售中檔次的粳米和醴酒。這些平民糧酒一石才賣一兩銀子,能賺幾個錢?”楚頤說道,“你令內應在他們處吹耳邊風,說若改為主售精細白米和香醇花雕,那每石可多賺百倍的錢。另外,將楚顥叫來……” 話還沒說完,忽有侍女來報,道是楚頤的長兄來探望他,已在遺珠苑的偏廳等著了。 楚頤一合扇子,撣了撣衣袖笑道:“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br> 楚顥是京城皇商楚氏一族的長子,商人嘛,最不缺錢又最缺錢。 說不缺錢,倒買倒賣,幾個來回就能盆滿缽滿;說缺錢,天子腳下,要是沒些個硬靠山,再多的錢也得吃下去吐出來。 幸好他運氣不錯,早年他爹因獻寶有功得了個戶部的小官,近年他弟楚頤在賀家侯府羽翼漸豐,他自己又巴結上了景通侯和光王趙煜,在這四人的關照下,他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滋潤了。 只是,聽聞賀將軍回來后,對他弟弟這位“繼母”甚不滿意。賀君旭年少功高,楚頤得他嫌厭,自然在賀府無處立足,最近還被迫交出了管家鎖鑰。 是以今日到賀府,目的有兩個,一是試探楚頤是否真在賀府失了勢,二是近來商隊連續做了幾宗賠錢買賣,來打打秋風,要點銀子周轉。 在偏廳等了片刻,楚頤便在侍從的簇擁下逶迤而至了,嬤嬤打扇,丫鬟燃香,男仆煮茶,侍童捧膳,眉目如畫,從者如云,實在是冰魂雪魄,貴氣斐然。 楚顥邊喝茶,邊用余光偷偷端詳楚頤,卻見他雖然談笑從容,但臉上難掩倦態,似看起來比往日疲憊許多,便遣退了下人,試探著問:“賢弟,那賀君旭,有沒有為難你?” 楚頤手上把玩著一對文玩核桃,聞言動作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說沒有,那是把兄長當外人。不過,我畢竟是他爹明媒正娶回來的人,他也不敢對我怎樣?!?/br> 楚顥猶豫道:“那你對他……” “兄長想說什么?”楚頤笑容越發明媚。 楚顥驀地從那笑意中感受到了一絲陰涼,他低頭咳了一聲:“你……你的管家權……” 楚頤搖搖頭:“原來兄長是為此事而來,此乃掌中之物,一些小波折,不必擔心?!?/br> “這就好,還有一事為兄想問問你的意見?!背椀?,“近來宮中流行一種產自西域波弋國的荼蕪香,我打算組建一支商隊采購一批香料,你看如何?” 楚頤淡淡喝茶,“兄長也會問我的意見么?” “先前幾次是為兄思慮不周,錯信了損友?!背椖四~上的汗,悻悻道:“就是沒聽你的意見,虧了不少錢哪!要是到了年尾爹看賬發現了,我就慘了,所以這不是急著做幾筆賺錢買賣把窟窿填上嘛!好賢弟,以后哥哥全聽你的……” 楚頤哼了一聲,眉眼間的疏離終于消融了一些。 “你說起香料,我倒想起另一樣東西?!彼?,“我近日睡前??慈怙L物游記,于書中看到一種長在崖底的花,名曰馥骨枝,以其花汁作染料可使織物呈現翠鳥般顏色,且長久留有幽香。當今圣上因喜愛翠鳥,下旨禁廢一切點翠工藝,如若兄長能尋到此花來代替點翠,或許能日進斗金?!?/br> 楚顥聽得心旌神搖,恨不得馬上跳崖去尋那崖底幽花。楚頤見他如此,匆匆交待了幾句便打發他走。 楚頤送他出門,正穿過回廊走進側門處,忽見一道魁梧身影正踏入門檻。 真是冤家路窄,竟正巧遇到賀君旭從外頭回到府中。 楚顥定睛一看,見這位新回京的青年將軍確實如傳聞般一身凜冽,威不容親。 他忙露出笑容,彎腰行了個大禮:“侯爺金安?!?/br> 賀君旭長得比他高一頭,眼睛往下在他與楚頤之間來回掃了一眼:“閣下是誰?” 楚顥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楚顥,今日奉母親所托,帶了些家鄉吃食來探望舍弟?!?/br> 賀君旭似笑非笑:“哦,這么說,你還是本侯的‘舅舅’了?” 楚顥低著頭,沒看見賀君旭眼中的諷意和楚頤的僵硬,心中便竊喜:之前賀君旭與楚頤不和的傳聞甚囂塵上,他還以為自己會被為難一番,沒想到這等軍功顯赫的侯爺竟愿意認自己作舅舅,看來也被自家兄弟拿捏住了。方才楚頤所說賀府權勢乃其掌中之物,果然不虛。 楚顥直起腰,笑容中便帶了幾分輕率,正想再攀談幾句,就聽見楚頤的催促:“天色不早了,兄長快回吧?!?/br> 此話一出,楚顥也不好再多言,帶著幾絲遺憾與不滿上了轎子。 好不容易把楚顥熬走,楚頤實在一刻鐘都不欲多留,繃著臉扭頭便走。 “你走那么急做什么?”賀君旭笑嘲道,“很久未向母親問安了,母親今日身體安康否?” 一聽到母親二字,楚頤后背便應激地泛起一陣陰寒的戰栗。 此人自從去了禮部掛職,什么事沒做,光學到一身表面功夫。白天相遇時,客客氣氣地喊一聲“母親”,再噓寒問暖,直把全府的人都騙過去了,以為他禮義孝悌了起來。 殊不知,一到晚上,他就籍著更深人靜翻進楚頤的臥房,把他當作囚犯、當作娼妓、當作禁臠,直叫楚頤看見他便腿腳發軟。 此時側門處只有幾個看門家丁,楚頤便連戲也懶得演了,只冷著臉繼續走,理也不理他。 賀君旭樂得見他一臉吃癟的模樣,正要再埋汰幾句,便見白鶴翩鴻一般的身影飛來。 她在楚頤身前落地,語速很快:“懷少爺今日在學堂上暈倒了,承少爺急急將他抱了回來,夫人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