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閻三：遍地皆是潛在對手

    早膳是影子帶過來的。

    什幽冥的一切起居，都是由影子準備。

    什幽冥的義子們都知道，天下最親近的義父的人，一定是影子。

    影子誰也不是，但影子無處不在。

    一開始他們會對影子有關注，但時間長了，便自然而然地忽視了影子。

    因為影子只是影子，在他們面前從未沒有開過口。

    誰會一直關注一個一直存在卻恍若不存在的影子呢？

    影子布置時，閻三在打量他。

    可影子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頭上遮著黑色斗篷，連手上都帶著黑色手套，除了那雙眼睛略微真實以外，其他的仍舊與以前看到的沒有什么不同。

    影子做完一切，悄然退下。

    石呦鳴和閻三相對而坐。

    閻三有些拘束，身體坐得筆直，一動不動。

    石呦鳴先動筷，閻三才小心翼翼地動筷。

    在用膳時，石呦鳴很少開口，閻三也出奇的乖巧安靜。

    閻三食不知味地吃著，眼神卻總是不經意地掃過義父。

    他看見義父執筷的手指修長有型，不像武林中人，倒像是養尊處優的貴族。

    他看見義父平時拉成一條線的唇，將白色的米飯咽下，舉止優雅，明明只是進食而已，卻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看見義父的喉結滾動，修長脖頸上的冷白皮膚在發光。

    雖然努力克制，每次都將眼光很快移開。

    可在石呦鳴這里，這種目光就太過明顯了。

    讓他不得不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盡管這一眼他也并沒有太多情緒，可閻三卻被嚇到，心虛地低下頭。

    石呦鳴這才得以自在。

    被警告過的閻三乖巧地扒完飯，坐在那里，低眉順眼，看得石呦鳴一陣好笑。

    他也放下筷子，閻三連忙遞上影子準備的手帕。

    石呦鳴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因為什幽冥是不允許別人動他到嘴邊的東西的，嘴角都不行。

    他狀若無事地接過，擦了擦嘴角。

    閻三還在想義父的手指真好看，忽然反應過來，瞪大眼睛，想要補救已來不及。

    他看著義父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上稍松，心里卻在嫌自己蠢笨如豬。

    石呦鳴站起來，對閻三道：“跟本座走?！?/br>
    閻三自然順從地跟在石呦鳴身后。

    跟在義父的背后，閻三的目光落在義父修長挺拔的身軀上。

    這么多年過去了，義父還是那么完美。

    挺拔的身軀，偏偏有著細腰，被玉帶一束，在墨發下半隱半現，端的好看。

    閻三無法控制自己對面前這個人的迷戀，說不清是崇拜還是別的什么。

    他只知道，這輩子，他都將追尋這個人的足跡，成為對方手中最鋒利的刀。

    義父所指，便是他前進的方向。

    為此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閻三胡思亂想著，兩人繞過重重密道，從地宮上到地面。

    出去時，外面正是白天。

    他們來到的地方是一塊巨大的訓練場地，位于山谷之間。

    上面有一列列的黑衣人在進行訓練。

    他們中有人在單獨練習，有人在互相搏殺，招式狠辣，看起來不像是訓練，過于狠厲了。

    細看之下，就會發現，他們面容稚嫩，都是十幾歲的少年。

    最小的或許只有十來歲，面容稚嫩到讓人難以想象，這些人竟然在參加刺殺訓練。

    其中還有不少女子，女子之間互相搏殺，戰斗更加靈活多變。

    見到兩人到來，作為負責人的灰袍中年男子連忙上前來行禮。

    “殿主，三少主?！?/br>
    灰袍男子身后戰斗的人卻沒有停下，幽冥殿的規矩，在戰斗中除非上司命令，否則不可輕易停下。

    因為突然停下，很可能導致自己因為一招被重傷，那還不如萬事不關心，除非得到命令。

    什幽冥也并不在乎這種虛禮，他只在乎手下能不能出高手。

    面對灰袍男子，石呦鳴點了點頭，閻三則沒有什么反應。

    有義父在，輪不到他表示什么，他什么都無需做。

    “不知殿主來此，有何吩咐？”灰袍男子有些惴惴不安地問。

    “無事，隨意看看。你繼續?！?/br>
    “是?！?/br>
    灰袍男子更賣力地cao練起黑衣人，搏殺之間更加兇狠。

    他生怕太過溫和，惹得殿主不滿意。

    這反而是石呦鳴不愿意的，他只是來看看這群孩子。

    幽冥殿每年都會網絡一批有天賦的孤兒，訓練成殺手，成為新鮮血液。

    一旦上面的殺手死去，馬上就補上去。

    這種不斷涌進的新鮮血液，正是幽冥殿不斷壯大的保障，說起來，這些孩子，該是幽冥殿的根基。

    只是……

    石呦鳴也不知幽冥殿該何去何從，繼續發展壯大么？

    殺手，終究不是一個好職業吧。

    對于幽冥殿的未來，石呦鳴只能徐徐圖之了。

    這么想著時，灰袍男子領著一個少年過來。

    石呦鳴記得，這個少年表現極為亮眼，為此他多看了一眼，是個有天賦的孩子。

    “殿主，這是九十七號，在這批新人中最有潛力，請殿主考校?！被遗勰凶诱f完，少年對石呦鳴恭順地垂下頭。

    “義父，不如讓我來?！遍惾聪蛏倌甑难劾餂]有多少善意，因為這是未來跟他搶義父的人。

    石呦鳴對閻三道：“不用?！?/br>
    又對另兩人道：“確實不錯，考校倒是不必了。繼續保持?！?/br>
    少年的眼中露出淡淡的失望又壓了下去。

    灰袍男子也有些為他嘆息，因為這意味著殿主對這孩子不感興趣。

    石呦鳴自然明白他們想什么，補了一句道：“等你成為七十二子，再考校也不遲?！?/br>
    少年略微睜大了眼睛，已然是努力克制了，避免在殿主面前出丑。

    灰袍男子則心中大喜，這意味這孩子入了殿主的眼，只要保持下去，七十二子必定有他席位。

    “多謝殿主，九十七號必定會加倍努力，早日達成殿主的期望的?！?/br>
    “嗯?！笔哮Q的態度不冷不淡，但對于他人來說，一點點的支持就已足以。

    “走吧?！笔哮Q對閻三道。

    “恭送殿主?！被遗勰凶釉趦扇松砗蠊Ь吹?。

    閻三轉身前，看向兩人的目光并不友好，灰袍男子也了解三少主的性格。

    他還有真的有點三少主給九十七號使絆子，三少主對任何會成為殿主義子的人，都沒有好臉色。

    好在殿主在，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走吧，等你成為為七十二子，殿主自然會看重你?！?/br>
    灰袍男子看著九十七號望著殿主背影出神的樣子，暗自搖頭。

    在這里招進來的孤兒，誰不希望能夠獲得殿主的賜姓呢？

    這些孤兒，在訓練時只有代號。

    只有被殿主賜姓，他們才會擁有姓名。

    一旦成為七十二子，未來施展的空間和機會將大大增加。

    ————

    石呦鳴帶著閻三又回到了地下。

    他們來到了一座幽深的大殿后面，在那里可以聽到前面大殿上有較多人聲。

    有手下恭敬地迎接他們，在前面大殿的大管事匆匆而來，拜見兩人。

    石呦鳴表示要上二樓看看，管事連忙招待二人上樓，擺上果盤點心茶水，然后就被石呦鳴打發了。

    在二樓，石呦鳴看著下面大殿，有許多黑衣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這里是幽冥殿的外堂，是普通殺手們接任務的地方。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有人沉默有人歡笑。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沉默的，粗俗的，陰冷的，調笑的，在這里應有盡有。

    有人提著劍帶著傷回來交任務，有人手中提著圓滾滾的布包，外面是干涸凝固的血跡，讓管事驗貨。

    人們翻看著大殿中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懸賞，每一塊牌子都寫滿了人名和賞金。

    那一塊塊牌子不只是人，更是白花花的金子，大好的頭顱。

    本是見不得人的營生，在這個地方，卻如菜市場一般。

    上好的人命被挑挑揀揀，然后被人盯住、領取、占有。

    殺手們被管事評估，是否能完成任務，然后把任務交給他們，規定時間內別人不能和他們搶任務。

    一旦有人未按期歸來，需要有人調查，重新派人去接取任務。

    如此復雜的人命買賣，在管事手里井井有條。

    石呦鳴看著下面，感到一種別樣的熱鬧。

    忽然一段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十二大人，您又得勝歸來了，恭喜?！笔枪苁路畛械穆曇?。

    “恩。這是憑證，幫我看看有什么不錯的任務?！笔且粋€壓低的少年聲音。

    “好的，您稍等?！?/br>
    石呦鳴順著聲音看去，就看到一個梳著高馬尾的身材單薄的蒙面人，倚在柜臺旁邊，靜靜地等管事查任務。

    石呦鳴移開眼睛，下一秒，被注視的那人就有些疑惑地抬頭往二樓看，卻什么也沒看到，也就不再關注。

    “義父，怎么了？”

    閻三又在盯著石呦鳴出神，以至于不知道石呦鳴看的是誰，但發現了石呦鳴從注視樓下到移開目光的異常。

    “無事?！?/br>
    石呦鳴端著茶杯，只是指尖在杯上摩挲，并不喝茶。

    那被管事成為十二大人的人，正是他的義子，七十二鬼差之一，冥十二。

    這個冥十二，是個重要角色。

    在幽冥殿上層空虛之時，以恐怖的任務完成率，快速晉升，從鬼差升為判官再升為閻羅，得什幽冥賞識重用，成為幽冥殿的新生力量。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幽冥殿反派力量充足，不斷有新鮮血液補充。

    即使人才流失嚴重，還是能抗衡主角團。

    石呦鳴還記得這個角色，有一個可愛的愛好。

    他用內力傳音給大管事，大管事愣了一愣，還是依言去辦了。

    有管事從后殿出來，來到冥十二身邊，客氣道：“十二大人，上頭有請，請隨我來?！?/br>
    “嗯？何事？”

    “您來了便知?！?/br>
    冥十二跟著去了，他確是好奇，倒也不怕別人暗害自己。

    幽冥殿內部管理還是很嚴格的，殺手間可以在外面打生打死，卻不能在樓內互相算計，損了人手。

    畢竟對殿主來說，他們都是他的手下，少了一個都是損失了他的財產。

    冥十二跟著人進入一間隔間，里面沒有人，倒是桌子上有幾盤看起來就非常精致的點心。

    “這是？”冥十二疑聲問道。

    “上上上面有人，特地賜予您的，”管事指著天上，神秘而夸張地說著“上”字，一臉神秘的笑，“十二大人真是好運，可不要辜負那位的心意啊?！?/br>
    冥十二挑眉：“哪個上面？”

    “王管事親自來吩咐，您自個兒猜吧。請慢用，”管事說罷，退了出去。

    冥十二對著滿桌點心，滿腹疑慮，心中不斷切換著答案。

    究竟是誰，知道他很喜歡吃甜點，還送了這么多甜點給他？

    他不是沒想過最上面那位，但那位日理萬機，離他也遠了，他就排除掉了。

    剩下的人又毫無頭緒，冥十二索性不想，摘下面罩胡吃海喝了一頓。

    他不是對自己嚴苛的人。他知道什么時刻可以放松，什么時候必須警惕。

    石呦鳴聽到管事的匯報，說已經安排妥當，嘴角微揚，這些微的變化被閻三注意到了。

    閻三眼里有陰霾閃過，不知道是哪個小崽子，入了義父的眼。

    雖然不爽，但閻三毫無辦法，畢竟競爭對手太多了，不差這一個。

    石呦鳴又坐了一會兒，才道：“回吧?！?/br>
    兩人離去同走了一路，石呦鳴又將閻三打發了。

    閻三離去時心里萬般不愿，卻不敢露出兒女之態，免得為義父不喜。

    石呦鳴回到自己的密室，影子又從角落中走出，兩人開始悄無聲息地辦公。

    兩個時辰過去，事情處理完畢，石呦鳴道：“今日先到這里吧?！?/br>
    影子處理好一切，恭敬地打開一扇門，等候石呦鳴的起身。

    石呦鳴挑了挑眉，忽然憶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幽冥每七天就要宣泄一次，而他的泄欲對象……

    便是面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