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撫安城外。

    此時春寒料峭，樹梢上雖已生出幾分綠意，可溫度卻是低的嚇人。

    幾個人牙子正在他們的據點處匯合，他們窩在避風的屋子里面，中央點著一團篝火，幾人便圍在這篝火旁邊取暖。

    而那些被他們買來的小孩就沒那么走運了，一個個手腳都銬著鐵鏈，被關在另一處破屋里面。破屋是上了鎖的，一群最多只有十歲的小孩誰也逃不出去，只能靠在一起取暖。

    蘇冠容便是這其中之一，比起半年前，他并沒有長高多少，反而比在坪塘村里生活時瘦了一些，手腳都細的驚人，好似只有一層皮膚裹在他纖細的骨骼外面。

    他沒跟其他孩子擠在一起，而是一個人靠在墻上，擋住破屋里最大的一個洞。

    隔著幾層木板，他能聽到人牙子們毫不壓制的談話聲，也能聞到他們用篝火烤著城中買來的烤雞烤餅的香氣，這香氣被寒風裹挾著吹進他們這間破屋子里，每個孩子都忍不住咽著口水。

    他們眼里并沒有太大的希望，都是被家人賣掉的孩子，至多便是祈禱自己能找到一個沒那么喪心病狂的買家，每日能吃得五分飽已是奢望。

    撫安城距離白場鎮甚遠，當初蘇冠容在被父親賣掉之后便跟著人牙子一路朝南奔波，途中歷經幾次換手，不少孩子都被人買走了?？墒冀K沒人來買他，有人嫌他年紀大，還有人嫌他長得瘦弱干不了什么活，連帶著人牙子也看他這個賠錢貨不順眼起來，吃的東西也給的越來越少。

    但蘇冠容依舊茍延殘喘的活著，他對此并不意外，畢竟自己是來做系統任務的，在任務完成之前他是不會輕易死掉的。

    連著兩年的大旱讓周圍幾個國家都動蕩不安，也就靠近皇都的這幾個城鎮還有些許繁華。也難怪這些人牙子歷經千辛萬苦也要把買來的小孩從那些偏遠的地方帶到這里，畢竟撫安城中富人多，出的價格也高。

    只是不知明日又該輪到誰了。

    蘇冠容并不細想，背后的寒風穿過他單薄的麻衣鉆進他皮膚里面，刺的他半分睡意也沒有。這時，一個小孩從其他人那邊走出來：“哥哥，我跟你換一換吧?！?/br>
    他們之前說好是輪流來堵這個風口，但蘇冠容一人已經堵了大半宿了。

    蘇冠容搖了搖頭：“你去休息吧，我還能撐一撐?！?/br>
    他不會在這個地方生病，不代表這些小孩不會，而且那些人牙子可不會好心給他們買藥治病。早前蘇冠容便見到過幾個熬不住風餐露宿的孩子被丟在山里聽天由命，也虧得他命數未盡，才一直沒生過大病。

    那小孩見他態度如此，也只好退了回去，跟其他人擠到一起取暖。

    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人牙子便過來開鎖抓人，他們晚上在這里休息，白日便挑選小孩去城中一處人市賣錢。有時也有些挑剔的買家會過來告知他們需要什么樣的人，人牙子便會為他們專門把符合條件的人帶去。

    但今日似乎并沒人來要求預留，于是人牙子隨意抓了幾個看起來還算身子骨強壯的孩子，在目光從蘇冠容身上轉過時稍作停留，似乎猶豫了下，便指著他道：“你也出來?！?/br>
    蘇冠容默默從后面走了出來，跟著其他人一道上了馬車里面，晃晃悠悠的進了撫安城。

    人牙子是這個國家的正當職業之一，守城的官兵查看了他的相關文書后便放他們進了城。路兩邊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幾個孩子滿心好奇的想探頭張望，卻被負責看守的人牙子打了一巴掌，然后便老實的縮了回去。

    過了一會，外面的聲音也小了下來，趕車的人牙子撩起了門簾，喝道：“快下來，別磨磨嘰嘰的?！?/br>
    以最年長的蘇冠容為首，幾個孩子從馬車里走了下來，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臭味，混著汗味和血腥味，聞的幾個小孩欲嘔出來。

    這兒便是撫安城最陰暗的地方，人市了。

    和外邊的市場一樣，人市也是按位置付租金的，地段好的便離外面近一些，客人一進來就能看到，氣味也沒那么難聞。但是越到里面便越陰暗，也不通風，那些最低廉的人就安置在這里。

    但小孩還算值錢，尤其是他們這樣身家干凈的更是如此，人牙子把他們趕進一個籠子里面，籠子離門口近，只要抬頭還能看到春日里明媚的陽光。

    幾個孩子緊挨著縮在籠子中間，膽怯的目光看著每一個從面前走過的人，他們中有富商管事，有官府差吏，還有青樓老鴇。審視的目光如打量貨物一般從他們身上掃過，探尋著他們的價值。

    沒多久，一個孩子被看中他的買家帶走了。

    然后又是一個。

    緊接著賣出去了兩個。

    今日的生意比前些日子好，帶來的五個孩子賣出了四個，人牙子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把手里的銀子數了一遍又一遍，用布袋仔細包起來，放到緊貼著胸口的位置。

    他朝籠子里看了眼，只剩下蘇冠容一個了，人牙子忍不住在心里罵了句賠錢貨，想上去給他兩巴掌，又礙于人市里人多眼雜，不好動手。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停在了籠子前面。

    對方個子并不算高，被陽光拉長的影子剛剛好夠到正盯著地上發呆的蘇冠容面前。

    與人市里的臭味完全不符的淡淡的桃花香氣從外面被微風吹了進來，蘇冠容下意識的抬起頭，只看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差不多的男孩在籠子外面。對方手里拿著一截剛摘下的桃花，但花未全綻，幾枚小小的花骨朵透出極淡的粉色。

    男孩身邊還站了一個人，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正微微弓著腰，對男孩一副極為恭敬的模樣。同時又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籠子里的蘇冠容，似乎對他并不滿意。

    人精一般的人牙子察覺到二人的身份應是管家和少爺，于是連忙殷勤的湊上去道：“二位想要什么樣子的，籠子里這是今天賣剩下的，若是二位看不上，我那里還有其他的?！?/br>
    男孩還是靜靜的看著蘇冠容，并不搭理人牙子。管家則俯下身來，小聲道：“少爺，他的模樣恐怕并不妥當……”

    他們二人是為了買個能照顧人的仆役才來人市，但籠子里的男孩看起來就不像是能干活的樣子，買回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事，管家不免有些擔心。

    男孩卻不肯走，反而將手里的桃樹枝朝籠子里伸了過去，蘇冠容下意識的抬手接過，隨即便聽到他開口。

    表情雖然有故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但聲音倒還是這個模樣該有的稚嫩。

    “就是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