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覺從小就沒有mama，但他還是很喜歡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

    蓋因他崇拜的哥哥、敬仰的父親在提及她時，總是會罕見地溫柔。

    他的父親說母親是他的摯愛，他的哥哥說那是個極其溫柔可親的母親。他們在別人面前冷酷無情殺伐果斷，卻將一腔柔情都給了那個女人。

    顧覺相信父親和哥哥，所以他也相信母親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顧覺的父親曾對他說，男人這一生中來來往往女人無數，所有人都不過是庸脂俗粉，只有那么幾個，對他而言是勝過生命的存在。第一個是生你養你的母親，第二個是愛人。倘若他找到了那第二個女人，一定一定要好好待她。

    年幼的顧覺堅定地點了點頭。

    顧覺過早地失去了第一個女人，于是他對自己的第二個女人滿懷期待。

    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一定是像母親一樣的溫婉賢淑，會為他做飯，會為他縫衣，會在他生病時一口一口喂他吃藥，而不是像他從小經歷的那樣，每次都是保姆疏遠冷漠的照顧。

    但顧覺并沒有找到他的第二個女人，等到他察覺時，他已經愛上了天之驕子沈清和。

    顧覺是個混蛋、人渣，他脾氣暴躁，抽煙、喝酒、打架，一個渣滓會做的事他都做了。

    哥哥曾一臉溫柔地對顧覺說，他長大以后要娶像母親那樣的人。

    顧覺也向往母親，他也想娶那樣的女人，他也想擁有那種溫柔與善良，但他不配。

    即使是沈清和，他也配不上。

    所以，他將一切憧憬與愛戀深埋于心。只是，他還是忍不住對那個人好，忍不住在那人面前展現最好的自己。

    沈清和不像母親，可他就是喜歡啊，喜歡需要理由嗎？

    然而、然而，一切都毀了，都是因為那個人，都、是、因、為、他！

    父親連見他都覺得丟臉，哥哥對他失望透頂，沈清和……沈清和也疏遠了他。

    都是因為他。

    身邊的人開始變得莫名其妙，明里暗里地嘲諷，作業本總是不見，桌子里塞滿垃圾，所有人都像避開瘟神一樣躲著他。

    說話的聲音太大會被討厭，接水上廁所碰見會被討厭，上課被點名回答問題會被討厭，不論做什么都會被討厭，一切行為都很惡心，存在本身就是錯誤。

    都是因為他。

    方、之、揚。

    所以，揍他一頓不是應該的嗎？為什么都說我錯了？為什么??！

    為什么都這么討厭我……

    母親，母親。

    我好想你，好想見見你。

    ——

    我很擔心顧覺，他最近真的很消沉。

    我一直觀察他，也在季語想在他課本上亂畫時阻止了他，在其他人背后說他壞話時嚴厲地批評了他們。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顧覺受到了多么嚴重的欺凌，比之之前的我不知更甚幾倍。

    我心里有些內疚，畢竟造成這一切的都是我，而我也沒及時發現并制止。

    我想找他談一談，開導開導他，但我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而他也一定強烈地憎恨著我。

    這天是星期天，下午的太陽暖洋洋的，讓人也變得懶洋洋的。一下午的自習也讓同學們神經放松，頓時，暗地里打撲克的，借口上廁所其實是去打球的比比皆是。

    星期天下午是高一的活動課，讓打球的連理由都用不著找。

    我在草稿紙上畫了幾個火柴人，又畫了幾根無意義的波浪線，整個人也隨氣氛地變得懶散。

    又有人請假上廁所了，班長連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唉……等等，那不是顧覺嗎？他還有心思打球，況且能找誰打？

    我留了個心眼，也請假上廁所，偷偷跟了上去。

    班長還是在低頭……低頭看？這不是斯蒂芬的書嗎？班長你也喜歡他？嗨呀，我也……呸呸，現在重要的是顧覺好嗎！

    我戀戀不舍地回頭，跟上了顧覺。

    顧覺跑到了一個小角落，是我從前從沒發現過的小角落。秘密基地嗎？顧覺在某方面意外地厲害啊。

    然后，他縮了進去，抱住膝蓋就那樣沉默了。

    呃……他是在，哭？

    我頓時覺得進退兩難，臉上也有些燥熱。

    他在哭？那個顧覺？那個惡劣暴躁的顧覺？

    我有些不敢置信，但又想到是我自己把他逼成這樣的，不禁十分內疚。

    該怎么辦？

    我不自覺地走上前。

    我只應付過大哭的小孩??！

    我輕輕擁住了顧覺，顧覺身體一顫，狠狠推開我，顫聲道：“誰？”

    我沒理他，緊緊地抱住了他，無論他怎么推拒都沒有松開。

    “放開我，放開我呀！”顧覺的聲音染上哭腔，“你這個混蛋，渣滓。都是因為你我才會這樣，都是因為你！”

    “嗯，都是因為我?！蔽乙幌乱幌碌負崦櫽X的后背，“別怕，別怕，我會和你一起渡過難關的。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br>
    “我才沒怕！”顧覺用力捶打著我，力氣用的很大，我的背部鈍鈍發疼，但我還是沒有松開他。

    “你不怕，我知道，你是最厲害的。但我會陪著你，不是因為你怕，而是因為我想陪著你，我想和你在一起?！?/br>
    “已經沒事了，我們一定能挺過去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br>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br>
    ……

    顧覺其實心里清楚這一切都與方之揚無關，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其實，他一直欠方之揚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該那么欺負你的。

    對不起，我不該動手打你的。

    對不起，我不該恨你的。

    只是他的驕傲、他的自私讓他不肯認錯罷了。

    所以，方之揚，竟然跑來安慰這樣的我，該說你是傻呢，還是單純腦子壞了？

    總之，這種善良到連對欺負自己的人都溫柔，真是……

    顧覺想，即使是個男人，也軟弱地像個女人，真是有失男人的尊嚴呢，方之揚。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