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山路崎嶇地行進了半個多小時，周遭愈發荒無人煙。江凜忽然把車子開進了路旁巖壁間一片隱蔽的洞口當中，又下車把洞壁前面的枝葉鋪好。如果只是路過，沒有人會發覺路邊竟有一處停車的場所。

    “……下來吧，這條路一兩個月前剛剛開辟出來，接下來一段時間都得步行。這里安全，化狼走也行?！苯瓌C帶著季寒城走向山洞的另一個出口。

    季寒城跟著江凜，心內靜靜想著這個時間點。

    一兩個月前。那是江凜從暗中的夜翼首領變成身份低賤的罪奴的時間。

    沿著山間幾乎不存在的羊腸小路，季寒城強壓著心內的疑惑又一路向前，走了十幾分鐘，山間樹枝枯葉腐朽的氣息愈發地濃厚，風里帶著山谷中冰涼的氣息。終于，兩個人立在山間一片幽深的洞xue前面。

    “少主！”一個娃娃臉戴眼鏡的狼族原本蹲在洞口前，見了二人，立刻跳起來打招呼。季寒城一眼認出了他，那是昨夜去接應的陸離。

    “還有，呃……”陸離瞄了一眼江凜。見江凜和他點了點頭，才放心稱呼：“老大！”

    季寒城站在那片氣息莫名熟悉的洞口，隱約的幽光從洞xue深處蘊出來，像是遙遠的星空。

    他已經不用再問什么了。

    這是一片新的靈魄礦脈，是蘇家不知道的礦洞。

    “……蘇十七，發現了這個?！彼曇魩е约憾紵o法想象的艱澀。

    一行人走入照明簡陋的山洞，走到深處，洞壁中就夾雜了靈魄與星屑的白綠幽光。開礦的儀器不多，但基本的車輛、液壓設備等都有。礦洞內人很少，只有三四個身型結實的狼族，都十分恭敬地向季寒城行禮，又向江凜點頭問好。

    “是?！标戨x走在一邊，聲音里都是愧疚?！笆俏也缓?，把靈魄石帶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被蘇十七看在眼里了?！?/br>
    “不怪你?！苯瓌C在旁邊加了一句?！疤K十七那天原本不應該往這邊走，他是見網友泡妞來了，誰想得到?！?/br>
    季寒城猶自無法從方才一瞬間的震撼中緩回來?！揪陀X得江凜淪為罪奴這件事應當是為了季家的事，而非私仇。此刻一見才知道，他是為了守著一個多重的機密！

    蘇家主山之所以手握威權，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蘇家對靈魄的獨占和分發之權。千花山每年出的靈魄石，蘇家都是有數的。靈魄每年分量不夠，各個家族都要百般求懇，又多少要受刁難。而這一片嶄新的靈魄礦，日后就是少受蘇家掣肘的資本！

    耳中陸離又繼續說：“蘇十七發現了之后，就想給主山傳信。還好這邊完全沒網絡，他傳不出去。但是老大發現的時候，蘇十七已經往度假酒店去了。老大就把那一塊的網絡全掐了。蘇十七也是聰明，看發出不去信，就坐在大堂里等人接應，看準了人來人往我們沒法當眾下手。但凡有第二個人聽見這么個秘密，以后就麻煩了?！?/br>
    人來人往，確實沒法當眾下手。

    所以江凜當眾下了手。一把折疊刀第一刀穿了肺，蘇十七全程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而且不能暗殺，如果那個時候暗殺，就擺明了蘇十七是發現了什么?！苯瓌C在旁邊補充?！疤K十七的行蹤與原本的礦脈出口太近了，萬一蘇家來調查，輕輕松松就能找到痕跡。所以必須拖點時間?！?/br>
    “現在已經沒事了？”季寒城敏銳地問。江凜在主山的表現太搶眼，尤其是最后一天，生死之間，他再也沒有隱藏身手的可能性。卷宗記載的事情未必為真，主山后面也可能有人注意。

    “沒事了?！苯瓌C解釋，“趁這一兩個月時間，我們把原本的出口徹底炸平，您今天看到的入口是原本入口的幾公里外。順著蘇十七那條線索，不可能摸得過來?！?/br>
    “那……那個情殺案？”季寒城啞著嗓子問。

    “蘇家常來的人，我們手里都有點準備?！苯瓌C說?！叭绻苣玫近c他們做過虧心事的證據，就先留著?！彼中π?，“我手機里預裝了好幾份系統，什么拆遷案，復仇案，情殺案，他們幾個手里也都有，需要的時候一鍵重裝系統，證據都在里面?！?/br>
    他又補了一句：“確實有個女孩和蘇十七分手之后厭食癥死了。我…也是意外知道的，就留了一份。聊天記錄、日記什么的都做了，也合成了幾張合照放著。沒想到確實用上了?！?/br>
    “對對，我這兒也有?！标戨x湊上來，給季寒城看了一張照片?！獛缀鹾途碜谏系哪菑堈掌荒Ｒ粯?，還是人來人往的旅游景點，還是那個女孩清秀的臉，只是摟著她的男朋友的臉變成了陸離露著小虎牙的笑臉。

    同族相殘本是死罪，但如果“事出有因”，死罪就能變成活罪，活罪就有翻身的希望。

    所以犯下必死之罪的江凜沒有死。他被這“情殺案”變成了罪奴，在主山捱過刑典，又被凌陌要回來，塞給他做了侍奴，又護著他走了一趟主山。

    更具體的事情，季寒城也不用問了——出事之后，夜翼當然能迅速地將一切其他的證據都做好。證據翔實，私人仇殺。

    “……你為了這個，挨了幾千鞭子?！绷季?，季寒城看著江凜神情淡然的臉，才從喉嚨里迸出這句話來。

    “沒事。我挺經打的?！苯瓌C看了他一眼，又加了一句：“您打的那一半不太疼?！?/br>
    季寒城只覺得喉嚨發哽，竟說不出什么話來。

    “這片青葉礦脈，每年產出的靈魄礦大概是主山分給季家的分量的三分之一。能瞞過蘇家的眼睛，您以后各方面的安排，手上都會靈活些?！苯瓌C半側著臉，清朗的輪廓被礦脈中的微光幽幽地照亮?！半s質提純的方式原本是主山的絕密，我挖出來的那些文件里面可能有，還要再分析一段時間?！?/br>
    “還有，夜翼?！?/br>
    礦洞內的四五個狼族已經圍了過來，站得離季寒城稍稍有一些距離。幾人年紀都在二十至四十之間，身形利落，從舉止動作就能看出，個個都是身手出色的尖兵。

    “夜翼是上一代黑狼主季巍給您留著的，之所以在您成年之前借給凌家主，就是為了不受季家內部爭權奪勢的牽扯，在您需要的時候，能完好無缺地留在您手里?！苯瓌C靜靜地說。

    “現在主山局勢紛亂，季家內部也不穩，所以，從今天開始，青葉礦脈和夜翼都是您手里的東西了?！苯瓌C繼續說?！拔遗闪巳巳フ{查老家主那邊的事，還有人在調查主山的事，現在人不全，在場的幾位您先認識一下。今天晚一點，我會把夜翼的詳細資料發到您那邊?！?/br>
    季寒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忠誠的夜翼，秘密的靈魄礦脈，這是即便主山暫時剝奪了他的繼任資格，也掌握在他手里的底氣。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身居高位的黑狼少主，江凜是他腳邊身份低微的罪奴——而一夕之間，他終于明白了江凜到底拼著這一切給他護下了什么。

    早就覺得自己不能辜負了這個人，此時才知道，哪里是簡單的一句不能辜負。

    夜翼的二號名為老周，三十五六的年紀，長得一副大眾臉。在江凜隱姓埋名跑到主山裝罪奴的這段時間，夜翼的繁雜事情都是老周經手。長著小虎牙的三號陸離是機械師，飛機潛艇坦克沒什么他不會開的，槍也玩得溜。在場的還有老八和老九，都很年輕，一看就是很能打的模樣。

    和在場的幾人都認識了一下，季寒城又看向江凜。

    “等會陸離開車送少主去看老爺子?！苯瓌C靠在巖壁上，語調平靜地做下了安排?！澳銈兿让δ銈兊娜?，我還有幾句話和少主說一下?！?/br>
    “…………”季寒城沉默了一會，眼見著夜翼幾個人都識趣地躲得遠遠的，內心翻涌的情感愈發錯綜紛亂。

    “你不打算陪我回去了?！奔竞且蛔忠痪涞卣f，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緊緊扣住。

    “小十三今天開始會去您那邊?！苯瓌C輕聲說?！笆膛隳笥?，而私軍除了在您身邊隨侍，要做的事情還太多了?！F在局勢不穩，少主，我沒有辦法只在您腳下做一個侍奴。您身邊得有別人了?！?/br>
    “……我會先把項圈的定位改去醫院，對外就說我在主山受了傷就好。蘇紫月的通訊我會讓晴天管起來，不會泄露我這邊的事。再過幾個月，等陸離能幫我把這東西摘了，我會銷掉明面上的身份?！苯瓌C靜靜地看著他。

    “你，和我……”季寒城聲音發澀，不知道要怎么問出口。

    “……這一個月，我做了些不太合適的事?！苯瓌C長長嘆了口氣，低垂著眼睛，沒有看他?！叭绻`會了什么，對不起。那種關系，不能再繼續下去了?！?/br>
    “對不起？”季寒城忽然覺得無以倫比地荒謬。

    這個人為了從蘇家人的眼睛下面保下這塊能讓他不受蘇家掣肘的靈魄礦，不惜冒著必死之罪的危險，讓身份淪為罪奴。

    這個人為了護著他，以罪奴身份走了一趟主山，每天晨鞭暮鞭，掌嘴罰跪，在槍口下護在他身前，只為了在險境中帶他活著回來。

    到現在，竟然還在這里說什么對不起。

    “你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奔竞菓K然一笑，只覺得心底被挖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刻骨地冰涼。

    沉默地注視著江凜幾乎看不出表情的臉，季寒城終于澀然笑了一下。

    “好，來撩我的是你，拔腿就跑的也是你?！奔竞欠砰_了握著他手腕的手?！拔椰F在去醫院看老爺子。至于你……打算開始躲著我了？”

    見江凜沉默地靠在巖壁上沒有回答，季寒城冷冷地笑了聲。轉身就走。

    “……你這個始亂終棄的混賬王八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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