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一次的懲罰教訓，林準是再也不敢在對待學習上態度敷衍了。

    離考試的日子近了，李洛卡的備考訓練也越來越嚴格。不僅每天要背的單詞數量增加了，就連林準要刷的題量也成倍數的增加。

    直到考試的前一周，李洛卡強制給林準休了一周的假。

    “但是你給我請假至少也要和我商量一下吧？”

    林準趴在書桌前，咬著筆桿，發著牢sao。

    李洛卡在整理自己的領帶，他站在鏡子前，眼神卻落在鏡子里林準白色襯衫下若隱若現的背。

    “走正常審批的程序是不太可能請下這個假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張了?！?/br>
    話雖如此，但是林準總有點是沾了領導特權的感覺。他在心里罵罵咧咧的，李洛卡哪里都好，就是掌控欲太強了，生活和工作里的條條框框都為林準安排好了。

    李洛卡拿起書桌上的車鑰匙，摸了一下林準的頭，鑰匙相撞的聲音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耳朵里：“晚上見?！?/br>
    本來還在犯嘀咕的林準毛躁的情緒馬上就斂了平。

    真的沉浸在刷題的氛圍里時，是很難察覺到時間的流速的。除了中途李洛卡給林準叫了一次壽司外賣，其他時候林準幾乎都沒離開過書桌。

    有那么一刻，林準都以為自己回到了高三備考的時候，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題海里亂竄，而是像習武之人有了絕世武功的心法一般，有章有法地切割著題目。

    刷了整整三套題，林準伸了一個懶腰。

    李洛卡還沒有回來，可能是在加班。說來也巧，自從林準請假以后，李洛卡的工作量卻也上去了，他們平時能碰面的機會也少了，晚課也暫時取消了，而改成刷題自習了，唯一不變的是李洛卡還是會悉心地給他的每一套題目都做好反饋。

    林準拿起手機，微信置頂的是李洛卡的聊天框，備注是「領導大人」。

    他點開李洛卡的聊天框，還停留在李洛卡對他上一套題里犯的錯誤，批注的總結。林準回了一個小貓撓頭的表情包，李洛卡什么都沒說。

    李洛卡的朋友圈和他本人一樣冷清，沒有設置可見范圍和時間，但是什么也沒有發過。朋友圈的背景是尼采的箴言，「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殺不死你的終將使你強大。）」。

    頭像則是他本人的黑白側臉，照片看起來已經有段年歲了，那時的李洛卡不僅看起來更年輕，而且眉宇間隱約露著股兇狠勁，即使只是透過照片，林準也能感受到李洛卡那時的憤世嫉俗，與現在的他截然不同。

    林準莫名有些生氣，李洛卡幾乎大了他一輪，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或許他才和自己一般歲數，而那時的自己很可能還在上小學。

    他的技術那么好，肯定交往過很多人。一想到這，林準心就發酸，酸得牙疼，鼻子疼，眼睛也疼。他恨不得現在李洛卡就出現在他面前，自己要狠狠地咬上他幾口。

    不過，那也沒有辦法啊，誰叫他出生得晚呢。

    有一點想他。

    林準的指尖敲了一下屏幕，心里有點寂寞。

    他把做好的題目發了出去，眼睛不停盯著對話框上李洛卡的動態。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李洛卡還是沒有回。

    林準百般無賴地又開始寫起大作文，但他寫一句就忍不住看一眼手機，李洛卡還是沒有回。

    已經九點了，還不回來嗎？

    原來極限備考，考驗的不僅僅是林準的耐力，恒心，還有他對李洛卡如虱子般瘋長的無盡思念。

    處理完最后一個報表，李洛卡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身體后傾，栽倒在辦公室靠椅的墊子上。

    這段時間他既要處理自己的工作，也要覆蓋林準的任務，又要給林準批改卷子，同時還不得不應付奧菲莉亞（Ophelia）狂轟濫炸般的電話，確實是有些身心俱疲。

    北京時間晚上九點，倫敦時間下午兩點，奧菲莉亞又發了一個郵件過來。

    沉默著點開郵件，郵件里的內容讓他的臉沉了下來，就連呼吸也變得沉重，他抓了一下頭發，原本一絲不茍的頭發古怪地凌亂起來。

    姑且點了根煙。

    背后的落地窗外還閃著點點星火，那是同樣沒有下班的CBD里的工蟻們。

    煙草可以短暫地讓李洛卡放松。他平靜下來，思索了片刻，給奧菲莉亞回了信。他一向是那么冷靜，在抉擇的時候總是可以不帶感情地選擇利益最大化的那一端。

    關掉郵箱，李洛卡點開了藏在桌面角落的藍色文件夾。

    文件夾里嵌套了更多的文件夾，李洛卡有強迫癥，每一個文件夾都按照時間順序分門別類整理好了。

    最開始他只有老式的數碼相機，因為窮，買不起好相機。20歲的李洛卡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切斷了與黑幫組織的藕斷絲連，他向奧菲莉亞的父親保羅（Paul）尋求了幫助，結束了作為地下拳手和闊太情夫的“事業”。不過說來也可笑，李洛卡本以為自己離開了那片泥沼，卻沒想到也只是從一個骯臟的狼窟流落到另一個稍微干凈一點的狼窟罷了。

    稍微站穩腳跟之后，李洛卡的拍照設備升級成了單反，照片也拍得更清晰了。早年間在權貴中游走的經驗讓李洛卡在商界中化身為目光銳利的鷹，一次又一次地暗中幫助Pearl拿下千萬鎊級別的大項目。過去的苦難并非是平白磨練的，李洛卡帶來的收益讓他因此越來越受保羅的器重。不過李洛卡很清楚，他只是保羅豢養的一條好用的狗而已。

    日子越過越快，照片也越拍越多，李洛卡卻放下了越換越好的相機，轉而迷戀上用手機拍攝。他有一種錯覺，手機記錄下的二維畫面，似乎可以將對方永遠藏在這個小方磚里面，這極大地滿足了李洛卡隱秘且罪惡的占有欲。他在上海包下了酒店的長期合同，即使再忙再累也會在每年夏天赴約；他也逐漸對扮演奧菲莉亞的男友感到厭倦，卻又不得不因為所謂的恩情忍耐下去。

    李洛卡的手指忍不住撫上了屏幕里的照片，抿著唇摩挲著。

    林準。

    每一張照片都被快速瀏覽了一遍，最早的照片像素已經模糊不堪，而最新的照片還是昨晚偷拍的，清楚得連對方沒剃干凈的小胡茬都看得見。

    三年前，李洛卡靠「Paradise」的并購案，成為了Pearl里舉足輕重的人物，他這些年建立的人脈網和利益鏈甚至足以撼動保羅在董事會里的席位。所以，當李洛卡向奧菲莉亞提出分手的時候，保羅也沒有再慣著他驕傲任性的小女兒，而是默許了李洛卡退出他們家族的權力斗爭。

    他比女兒更清楚李洛卡的危險性。

    可令保羅沒有想到的是，女兒奧菲莉亞比他想得要癡情。他本以為奧菲莉亞很快就能看上別的玩物，卻在分手后仍然對李洛卡念念不忘。

    李洛卡的睫毛垂著，眼神幽暗，手上的煙燃到了盡頭，幾乎快要燙到手。他最后又看了一眼這些照片，仿佛要將這十幾年的記憶全部都烙印在心里。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并不應該逾越過那條紅線，他應該做一個永遠守護小王子的騎士，就像貝殼守護珍珠那樣。

    笑著的，哭著的，跑著的，跳著的。

    那些繽紛多彩的，獨屬于李洛卡的回憶，被他一一選中。

    將煙蒂碾落在煙灰缸的那一刻，李洛卡在觸摸板上干脆利落地按了刪除鍵，而被打包成冊的照片們全都一張不剩地成為了電子垃圾被傾銷在了回收站里。

    燈滅了，李洛卡披上風衣，緩緩走出了辦公室的門，在落地窗投射的月光下，他的影子在走廊里被拉出很長很長的一道。

    李洛卡擅長偽裝，偽裝久了有時候連自己也會騙過去。

    比如現在，他面無表情地離開了公司，就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