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壓壓迫著林準的耳朵。

    海平面以下，寂靜無聲，林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血液在血管中流動，腹部被李洛卡緊緊抱著，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讓林準的呼吸都加快了許多，略帶咸濕的氧氣灌入了肺。

    笨重的裝備在此刻也變得輕盈，海水懸浮著林準。

    他們下潛了12米左右，所見之處如蔚藍色的寶石，沿路生長著深粉色的珊瑚，林準打了個手勢，李洛卡了然，帶他潛到了珊瑚叢邊。

    橙白黑相間的迷你小丑魚穿梭在珊瑚中，小丑魚mama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的幼崽，對林準和李洛卡的到來感到有些拘束。

    從未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海洋生物，林準興奮地擺擺腳蹼。

    小小的洋流旋出了一個圈，白色的泡沫出現又消失。

    黃色的魚群從他們的背后成群結隊地快速游過。林準回頭看，一頭巨大的深灰色的鯨鯊擺動著尾部，緩緩游來，與在屏幕上和書本上看到的截然不同，海洋霸主直觀的威迫感嚇得林準連連打出求救的信號，想要逃跑。

    李洛卡捉住林準的手，安撫地摸了摸林準的小腹，比了一個沒關系的手勢。

    他的手溫暖，在冰涼的海水中給了林準莫名的安心感，他停下了動作，只是同李洛卡一道靜靜地注視著鯨鯊在海中漫游的慵懶姿態。

    震撼。

    無與倫比的震撼。

    林準甚至能夠感受到它強有力的尾部打出來的波紋，他驚嘆于造物主的神奇，在人類所不能駐足的廣闊海洋里竟孕育出這樣瑰麗的生命。

    原本緊張的精神松弛下來。

    棕褐的海龜從他們的上方游過，粉紅的水母收縮著潛行，有著尖銳長刺的海膽在巖石邊排成縱隊，兇巴巴的螃蟹從縫隙中鉆出揮舞著大鉗子。

    林準在李洛卡的引導下，越來越熟練地掌握了深潛的技巧。

    氧氣管里的泡泡向上升起，閃光的魚像大海在眨眼睛。

    初次深潛不應太久，李洛卡游到林準身邊，跟他比了一個要離開的手勢，但林準實在舍不得離開，于是拉住李洛卡的手搖頭晃腦地撒嬌。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大海并不總是溫柔的，潛藏在平靜里的危險才最致命。

    魚群是最先感受到洋流的變化的，它們疾速地穿過兩人的身邊。經驗老道的李洛卡立刻注意到了其中的異常，他護住林準，但依舊抵不過強勁暗流的風起云涌。

    兩人不受控制地被卷進這股浪潮里，周圍的鯨鯊也被驚動，猛地甩了一尾巴，剛好打在林準的腿部，疼痛和恐懼讓林準嚇得把咬嘴松了開來，李洛卡眼疾手快地又給他塞了回去。

    險境突如其來，林準一時慌了神，忘記了李洛卡的事前叮囑，連吸了好幾口氣瓶里的氣。壓縮空氣的容量越來越少，他們背的是小氣瓶，只能支持40分鐘，林準又呼吸得急促，自然消耗得快。

    水下不能說話，林準又急又怕，他只能不停給李洛卡打救命的手勢，過速的呼吸讓本就不富余的氧氣用得更快，心臟也劇烈得跳動。

    可是現在就不是林準想上去就能上去的了，暗流洶涌的時候需要等待大海再次平靜，否則就會又被卷進巨浪之中，難以脫身。

    缺氧逐漸讓林準的意識變得模糊，他揪著李洛卡的手脫了力，壓力表上的指針幾乎快指到0，含在嘴里的咬嘴也慢慢脫落。

    氧氣，想要氧氣。

    混沌之際，李洛卡貼上了林準的嘴唇，緊緊摟住他的腰，強硬地頂開他的牙齒，為林準輸送自己的氧氣。

    這是一個不帶欲望的吻。

    接著，林準的嘴里被塞進了一個新的咬嘴，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大口氣，才清醒過來。面前的李洛卡抿著嘴，憋著氣，用手勢告訴林準不要太著急，有他在。

    暗流還在涌動。

    李洛卡的呼吸很慢，微小的氣泡從面鏡中一點一點浮出，他全神貫注地感知著周圍環境的變化。

    明明離快艇也不過數十米的深度，但生死之線就橫在面前。

    李洛卡抱著林準退到大巖石的后面，抵抗著強勁的洋流，魚群四散而逃，周圍靜悄悄的，深海的怖色在這一刻露出了它的陰影。

    這是一場與死神的搏斗。

    林準注意到李洛卡呼出的氣泡越來越小，趕緊把咬嘴還給了李洛卡，李洛卡只是小小地吸了一口，又把氣瓶的使用權讓回給林準。

    他們珍惜地交換著氧氣，期冀著危險的離去。

    林準止不住地渾身顫栗，眼淚因為水壓而堵在淚腺里，他死死地抓著李洛卡的手，李洛卡輕輕回捏了一下，好像在跟他說不要怕。

    漩渦暫且小了下去，盛怒的深海似乎又再度安息，李洛卡給林準打了一個做好減壓的手勢，看準時機，抱著林準向上游動，腳蹼打起，泡沫翻滾。

    船底越來越近，林準激動地想加快上浮的速度，卻被李洛卡死死地摁在懷里，他這才想起在下水前李洛卡千叮嚀萬囑咐，對于深潛來說最危險的就是快速上浮導致的肺泡炸裂，越是上升，越要冷靜，越要慢。

    幸運的是，大海沒有再為難他們。

    重回海面之上的林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他起得急，嗆了口水，海水又咸又苦，他一陣后怕，用力抱住李洛卡，眼淚連串地往外掉。

    “嗚嗚……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一直賴著不走……我不該那么快地消耗氧氣……我好怕啊……我好怕死掉，我還不想死……我還好怕把你害死……對不起！對不起！”

    水面陣陣起伏，李洛卡回抱住林準，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慰道：“別怕，別怕。我說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保護好你?！?/br>
    林準哭得說不出話，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洛卡輕輕啄吻著他沾滿水珠的臉，分不出是海水還是淚水的味道，他闔上眼靜靜感受懷中的溫暖，呼吸也變得沉重。

    “行了行了?！?/br>
    快艇上傳來不悅的催促聲。

    “抱完了就趕緊上來，害我掉這一身雞皮疙瘩?！?/br>
    一條魚也沒釣到，還被這兩個人狠狠秀了一臉的單身狗老板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