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57.

    朝郁著急忙慌地從第一峰跑回那個洞xue，里面已是空無一人，連帶著他的心也變得空落落的。

    “......沒等就沒等吧，我的錯我的錯?！背羯钌顕@了一口氣，心中五味雜陳。他漫無目的地巡視石洞里的每一處，到處都有他和陰霜生活過的痕跡，明明只是七天，他們卻像認識了好長的歲月。

    一見如故的契合感讓他念念難忘。

    沒再耽擱，朝郁隨即回了第一峰，他越想越覺著不對，怎么就他不在的時候后山有異動，他一在后山就什么也沒了，哪有這么巧的事，保不齊就是自己宗門內的人，才能這么靈活處理。

    白日朝郁吩咐下去，佯裝接了個大任務要即刻下山，叫侍從在弟子間傳的沸沸揚揚，自己則是到任務派發處走了個過場，入夜便悄悄隱匿在后院那棵巨大繁茂的樹上。

    夏蟲“吱吱”得叫個不停，簇擁的葉片被晚風吹拂而輕微晃動，朝郁抬手掀開了一角遮住眼前的枝葉，犀利地盯著山前的平地及山林里。

    防人之心不可無，為這破事蹲了幾天了的朝郁希望那“異動”這夜一定要來，他指腹一遍遍摩挲星闌的劍柄心想道：“耽誤這么多天，什么都沒有，我踏馬怎么這么不信?！?/br>
    第一峰峰高路險，朝郁的寢殿在最東邊，實在是偏了一點兒。就在這幾天他潛心蹲守后山之時，早有人從最西邊兒摸了過來。

    58.

    草叢中細微的簌簌聲在這尋常的夜里并沒有驚動任何人，一條白色的小蛇迅速游進了后山深處一個極其隱秘的壁縫里。

    那壁縫只是外面看著窄，人類難以通行，可這正方便了蛇類的藏匿，而壁縫深處卻寬敞了許多，里面赫然盤踞著一只白鱗金眼的大蛇！

    大蛇看見有蛇不請自來，不情愿地甩了甩尾尖，給它騰了個更大的空間，賭氣似的說道：“......你怎么來了?！?/br>
    那小白蛇一下子變大了，對比下來說話的那蛇應該被稱之為小蛇。大蛇蛇尾猛地抽了小蛇一下，沒好氣道：“我不來等著給你收尸嗎，誰教你這么沒大沒小的，趕緊叫哥?！?/br>
    小蛇磨磨蹭蹭不肯叫，又被蛇尾抽了一下才驚呼道：“....哥！哥.....疼.....”

    小蛇翻了個面兒，那本該平滑的腹部卻是有一道沾著干涸陳血的新傷。

    大蛇看得心疼不已，哪里還舍得再收拾這不孝的破弟弟，化作人身從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大堆各樣的丹藥靈植，甚至還有獸類的內丹，自己一撩袍子半跪在地上挑挑揀揀對癥下藥。

    這大蛇正是陰霜。

    陰霜頭也沒抬，邊扒拉東西邊訓話道：“陰霄你這混賬，你那些傷哪兒來的，我看親哥都要管不住你了，說了你兩句就跑到這破地方五六年不著家，這玄劍山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陰霄委委屈屈往他哥身邊靠了靠，聳拉腦袋道：“.......哥，哥，我也不是故意不回去的，這山五年前突然被下了個陣法，我出不去.......”

    “...五年前玄劍宗的弟子不知怎么發現了我，就把我逼得躲到了這里...傷是最近打的，他們本來進不來，突然又能進來了，找到了我，就......”

    陰霜再淡雅也要被這個笨蛋弟弟氣死了，他一把掐住陰霄尾尖道：“打不過不會跑嗎，老是意氣用事，哥哥好不容易才把你養活這么大，你也快成年了穩重點行不行啊?！?/br>
    陰霄自知理虧，五年前他和哥哥為母親的事兒大吵了一架就獨自跑到了玄劍山上，可是剛到山上就被人發現了，要豢養他等他修為足夠了就吃掉。

    被發現后灰溜溜地躲起來了，五年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結果又被偷襲了，陰霄憋屈，我怎么能這么倒霉。

    他聽見哥哥冷冷地說道：“既然咱們都上了這玄劍山，一定要找到那人，我要他、血債血償——”

    59.

    陰霜來時路也不認得，本打算先去寇張二人所在的第四峰，結果誤打誤撞跑到了第一峰的西側。白天出現風險實在太大，他便夜里悄悄摸索了好幾天，直到今日才從最西邊摸到了最東邊最后一處，出乎意料地聞到了他弟弟的氣味。

    當年陰霄生氣跑了他也沒成想他那么小就敢來玄劍宗送死，自己反倒在人間耽擱好幾年找他，實在找不見才來的玄劍山群。他本想接弟弟下山，再從長計議，可這呆弟弟非要留在山上，等那幾個賊心不死的玄劍宗弟子再偷偷摸摸來的時候一雪前恥。

    陰霜為此揪著他尾巴尖就掐了好幾下，掐得陰霄嗷嗷直叫。他趁陰霄變成人身蛇尾，淚眼朦朧地捧著自己尾巴尖吹氣時，照著脖子猛地給了他一手刀。

    “！”陰霄一臉震驚，什么都沒說出口就抱著自己尾巴昏了過去。

    “讓你不聽話，我到底是你哥?！?/br>
    陰霜嘆了口氣，施法把陰霄變成了一條小蛇，趴在地上軟軟噠噠的，被他毫不憐惜地提溜兒起來，隨即就被揣進了袖口里。

    一邊往外走一邊開始懷疑陰霄這笨蛇到底和他是不是親生的，除了外形，怎么和他哪兒都不像，帶著他到底能不能報仇云云。

    他想的太入迷，以至于走至林子出口馬上到平地的時候才想起來，這是在玄劍山第一峰。

    可惜守在后院樹上的朝郁已經察覺到了，星闌長劍一擊，勢如破竹。

    陰霜立即幻化出蛇尾迎下了這一招。

    星闌在半空中被甩飛，朝郁隨即而至，接住星闌回身才發現，這人身蛇尾的闖入者竟然是陰霜。

    60.

    “怎么是你？”“這是你的地方？”

    兩人俱是一驚，同時開口，朝郁將劍背在身后，緩步走近道：“陰霜，你為什么會在這里?！?/br>
    蛇尾瞬間消失，陰霜一身槿紫袖袍，衣袂飄飄，他向朝郁所站的地方靠近了了幾步，淡淡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見到你?！?/br>
    他袖子里有一下沒一下摸著小蛇，繼續道：“我在洞中等了你三天你都沒來?！?/br>
    朝郁聞言，心中倒是多了一絲寬慰，少了些忍不住猜忌的困頓，道：“那你是來......找我的？”

    他專心致志等陰霜回答，卻見那人本來都欲開口了，突然皺了下眉頭，從袖子間拿出一條和他本體一樣的小白蛇來。

    那小白蛇張著嘴搖頭晃腦，被陰霜拿捏在手里，甫一看到有外人在，又乖乖繞回哥哥手臂上。

    “......”朝郁迷惑。

    陰霜解釋道：“咳，這是舍弟，剛剛......咬了我一口?！?/br>
    后山不是說話的地方，朝郁領陰霜翻進了后院，一并躲在大樹上，他靠著樹干道：“你還沒說你來干什么?！?/br>
    陰霜隨手扒拉著怏怏的小蛇道：“我弟弟，不知從哪聽說玄劍宗第一峰后山底下有一處極其適合情蛇修煉的洞xue，趁我有事自己就跑來了，我擔心在這待久了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就想抓他回去，再來找你?！?/br>
    “你是今天才來的？”

    “對，倒是......你看起來像是特地在這守著？”

    “說實在，確實是。前兩天聽說我后山有點異動，什么也沒發現，就守株待兔了幾天，一無所獲。今天白日里去石洞里找你，才發現你走了。我放心不下，下了個套子，便再來蹲守?！?/br>
    朝郁內心有所疑慮，瞇起眼問道：“所以，你和你弟弟是如何不被玄劍宗所發現的?！?/br>
    他直直地盯著陰霜的眼睛，像是之前陰霜那樣看他一樣。陰霜笑了起來，好像朝郁問的是天氣之類的話題，而不是這么犀利的審問。他神色如常道：“舍弟年紀小修為低，就是只再普通不過的小蛇；而我，身上全是你的氣息?！?/br>
    這樣的解釋朝郁一時找不出什么問題，而且陰霜最后一句看他的眼神分明含著揶揄。

    當著陰霜未成年的弟弟面兒說這些讓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凌厲一下就沒有了，好歹陰霜不是來害他、害玄劍宗的，這讓他開心不少。

    “你弟弟能和你一樣變成人嗎，叫什么呢？”

    朝郁試著摸了一下和陰霜極像的小白蛇，它乖乖的，但朝郁總覺得它好像對它哥這么一下一下戳咕它、玩它不是很情愿似的。

    但從陰霜嫻熟的手法上來看，小蛇應該是沒少被他這樣禍禍，陰霜道：“可以的，他叫陰霄?！?/br>
    “方才他為什么要咬你??？”

    “不情愿吧，”陰霜低頭和小蛇金色的眼睛對視：“真是不乖，為什么不聽哥哥的話?！?/br>
    剛陰霜對朝郁編造的那一番虛話陰霄都聽見了，但他卻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哥，我想快點變強，不想再當你的累贅?！?/br>
    朝郁背過身去，不去打擾兄弟倆說話，心里卻忍不住想，弟弟為什么是陰霜的累贅。

    卻聽見身后陰霜低低的、沒有刻意回避他的聲音：“自從娘親死后一直是我養著你，哥哥保證會親自血刃仇敵，也會等你平安長大，你不是哥哥的累贅，你是我唯一的弟弟?！?/br>
    這樣說來，即使兩人背負著血海深仇，兄弟間的親情也不會叫他們完全被仇恨蒙蔽而變得麻木不仁。

    朝郁握緊了星闌，心中感到一絲落寞。他想，其實來到世界后他從沒有一刻擺脫過源自靈魂的孤獨。

    他沒由來地想起那只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