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吃午飯的地方是在一間低矮的瓦房內，孟蝶雖然長得不高，才175，但是還是比韓大嫂這個中年婦女還有韓孝這樣因為營養不良而壓根沒發育好的十五六歲的少年要高一些的。

    進廚房的時候，孟蝶低頭進了低矮的廚房，廚房很小，西邊角落就是灶臺，東邊正對著灶臺的地方就是對著干燥柴火的地方，吃飯的小木桌子就擺在門口。

    “小蝶，快進來吃飯，快進來！”

    廚房里剛燒完飯的煙氣還沒有散去，頭頂的橫梁上籠罩著一層灰白色的煙霧，孟蝶一進廚房就吸了一口煙霧，捂著嘴巴咳了幾聲，雖然生存環境對他來說比較惡劣，為了吃飽肚子，他還是低著頭走了進去。

    孟蝶小心的攏了攏裙子蹲了下來，餐桌是非常低矮的木桌，凳子則是矮到不能再矮的小木凳，大概是為了迎接新媳婦兒特地提前清洗了一番，孟蝶發現木桌上面被洗刷的有些泛白，黑白交錯，但是到底還是干凈的。

    桌子上面擺放著豐盛的飯菜，葷素都有，看來這家人還并沒有貧困到讓自己連rou都吃不起的地步，要是連都rou吃不起，頓頓都是白菜饅頭之類的，孟蝶那就真的心如死灰了。

    “小蝶，快吃點飯，路上顛簸了這么久，你一定餓壞了吧！”

    剛燒好菜湯的韓大嫂從水桶里抄了把水把手洗干凈，然后習慣性在圍裙上抹干，從灶臺旁邊轉身過來，遞了一雙被洗的干干凈凈的竹筷子遞到孟蝶眼前，然后討好似的笑著揮揮手，示意他接下來。

    “謝謝，”孟蝶點點頭，禮貌的說了聲謝謝，接過了筷子，低頭開始大口吃飯，他實在是餓極了。

    孟蝶家里是做外貿生意的，他祖上幾代都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早早就搬到了大城市，雖然不是那種鐘鳴鼎食的大富大貴人家，但是在當地也算是樹茂根深，各個方面都很有影響力，孟蝶又是家中獨子，從小到大都有貼身傭人照顧，一日三餐都是十分講究的，要不實在是餓得不行，孟蝶真的不知道，再這樣的環境下，平常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吃下飯。

    狼吞虎咽吃了幾口，韓大嫂的手藝竟然出奇的并沒有那么爛，空蕩蕩的胃里也裝滿了食物，終于感覺自己起死回生了一般，孟蝶滿足了抬起頭，發現韓大嫂正親切的看著自己。

    “小蝶，mama做的飯還吃的習慣嗎？”

    孟蝶點點頭，又吃了一些菜，直到肚子里有油水了，才終于沒有那種餓得渾身無力，前胸貼后背的感覺了。

    孟蝶和韓大嫂在虛與委蛇的時候，一旁的韓孝低著頭，一直沒說話，也沒有抬頭，只是用那細瘦的營養不良的手指拿著長長的竹筷，慢條斯理的夾著米飯一粒粒的朝嘴巴里送，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桌子下面是一直皮毛烏黑的小土狗。

    韓孝的手指不停的撫摸小狗的耳朵，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既不說話也不與別人說話，只是默默地把米飯朝嘴巴里塞，像是在完成一項什么艱巨的任務似的。雖然他的身上穿著一件開了線的白襯衫，手臂也細瘦的可憐，甚至彎腰坐在小板凳上吃東西，但是相對于孟蝶的狼吞虎咽，他這種慢條斯理的態度，面對豐盛食物的無所謂，竟然有一種奇怪的矜貴感。

    孟蝶瞥了韓孝一眼，心想著真是日了狗了，這小子半死不活的樣子，怎么還挺耐看的？

    韓孝的發色偏黃，臉色更是蒼白，逆光可以看見臉頰上兩側細細的絨毛，那是少年人特有的痕跡，韓孝的頭發似乎很軟，似有似無的壓在眉眼上，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是掃了他一眼，孟蝶又轉念一向，自己是肯定不會主動和這樣奇怪的人搭話的，雖然這一切都是如此詭異——想到自己此刻正穿著長裙，很快要嫁為人婦。

    大概是發現了韓孝的異樣，韓大嫂看了看孟蝶，然后又尷尬的伸手摸了摸韓孝的腦袋，“小孝，別只吃飯，你吃點菜啊?！?/br>
    韓孝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低著頭，一粒粒地吃著自己的碗里的米飯，機械，重復，單調，孟蝶甚至發現，這位沒有一次是夾起兩粒米飯的！這一碗不得吃到天荒地老！

    “我們家小孝，有點內向，從小就不愛說話……這孩子……”

    韓大嫂臉色不太好的對著孟蝶解釋了幾句，嘆息了一聲，又轉身給孟蝶盛了一碗菜湯。

    “這是自閉癥吧……”

    孟蝶低聲說。不說話，機械重復同一個動作，神情呆滯，不是自閉癥是什么。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對這些常識性的疾病，孟蝶還清楚的。

    “什么？”

    正在盛湯的韓大嫂轉過身愣愣的問。

    “沒什么?！?/br>
    孟蝶扯唇笑了笑。

    從小到大被人服侍習慣了的孟蝶理所當然地等著韓大嫂把菜湯放在自己的面前，他端起來喝了一口，畢竟是做了很多年飯的婦道人家，要不是環境太過簡陋，其實口味還是不錯的。

    韓孝沒吃幾口飯，就放下手上的筷子，站起身來，朝著門外走去。

    孟蝶趕忙起身，“我和韓孝一起走走?！?/br>
    本來以為一直害怕自己會跑掉的韓大嫂是會攔著自己的，沒想到她眉開眼笑地說，“去吧去吧，老是呆在家里也悶得慌……馬上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還是要多相處相處培養感情的?！?/br>
    只有出去才能看看四周環境，以便將來逃出這深山老林，孟蝶是這么想的。

    “孩子，這外面四周環山，一般人是走不出去的，跟著小孝，不要亂跑，在山上迷了路可就危險了……”

    身后傳來韓大嫂的聲音，那聲音低低的，像是關懷，又像是警告，孟蝶猛地一怔，轉過頭，卻看見那婦人輕微佝僂著背影，彎著腰在廚房邊上收拾碗筷。

    一陣熱風吹過來，帶起了濕熱的塵土，孟蝶猛地回過神來，轉過頭看著四周青山，看向青天白日，剛才那一陣微微的風便是從遠處山林傳來，孟蝶頓時頭暈目眩。

    他心里很清楚，再這樣的環境里，他根本分不清方向，遠處那茂密沉默的山林，就像是鋼鐵鑄造的囚籠，把他囿于這殘酷山野。

    眼看著韓孝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孟蝶加快了步伐跟了過去。

    這里的房屋都是一排排瓦房，剛吃完午飯，村子里面沒有什么人，只有幾個閑散的老頭老太太倚在墻角抽煙袋，村子四周的玉米挺拔而茂密，似乎一進去就可以把人淹沒在里面。

    韓孝慢悠悠地穿過玉米地，走到村子邊上他常去的那條小河。

    孟蝶跟在他的身后，眼看著韓孝脫了涼鞋，在河中間的木板上坐了下來，雙腳放在了清澈的河水里，那河水清澈極了，似乎用rou眼就能看見在水草邊浮動的魚鰭。

    如此鮮活的生命，如此沉默空洞的少年。

    孟蝶卻無心觀賞這些，他抱著手臂走到韓孝身側，視線冷冰冰地審視這個本與自己毫無半點瓜葛，但是此刻卻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少年，甚至有個可笑至極的婚禮在等待著他們。

    “韓孝?！?/br>
    孟蝶站在小橋一側，冷漠地看著韓孝，看著那少年脆弱的脖子，喊他的名字。

    和往常并無二致，韓孝對將成為他妻子的人，并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亢奮，半點也沒有理睬他。

    孟蝶看著那少年脆弱的下巴，想到便是這個男孩害得自己變成這樣，他卻可以自由自在的做個這樣的白癡。

    有時候，還真是一無所知的人最快樂。

    邁著步子，孟蝶緩緩朝著韓孝走去，這少年并沒有感覺到來自周邊的任何敵意，顏色很淺的瞳孔看向遠處群山。

    “韓孝?！?/br>
    雖然四周都是玉米地，孟蝶還是謹慎地壓低聲音，在日常生活里，他向來都是個謹慎的人，孟啟蘭對他很是滿意，他覺得這個獨子雖然平日里笑瞇瞇的，但是實際上心夠狠也夠決絕，說得上是有心機有城府。

    孟蝶唯一一次摔跟頭就是在這里。

    可笑的嫁為人婦。

    韓孝還是沒有理他，孟蝶彎下腰，猛地捏著韓孝的下巴，強迫這個少年看向自己，手指上的力道，像是要捏碎一件劣質而單薄的藝術品。

    韓孝有著淡色虹膜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孟蝶，只是一瞬間，就像是把孟蝶吸入腦海里。

    果然是有病，孟蝶這么殘忍的想著，然后一字一句問他，“你知道這里是哪里么？”

    韓孝深深地看著孟蝶，嘴巴平靜的閉合在一起，仿佛那張嘴吧只是個擺設，那雙眼睛卻眨了眨，卻讓人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

    孟蝶用力地扯起韓孝的衣領，壓抑著怒火，低聲問，“韓孝，我告訴你，老子才不會呆在這個該死的地方，你現在告訴我，這個地方，你的家鄉，到底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不然……”孟蝶瞥了一眼腳下的小河，“我就把你溺死在這……你這個弱智?！?/br>
    曠野又是一陣風，吹動少年軟軟的頭發，發絲里飄動著孟蝶很陌生的洗發香波的香味。

    孟蝶的威脅像是石沉大海，對韓孝一點作用也沒有，他依舊是看著孟蝶的眼睛，倏而抬起手掌，撫摸孟蝶的臉頰。

    “小蝶?！?/br>
    第一次聽見韓孝說話，這聲音短暫而沒有拖沓，低低的，孟蝶一愣，眼前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這聲音，也正是十五六歲少年的聲音。并不稚嫩，快要成熟。

    韓孝突然瞇起眼睛笑了笑，手掌繼續摩挲著孟蝶一側的臉孔，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

    “小蝶?！?/br>
    “小蝶?！?/br>
    “小蝶?！?/br>
    韓孝一張口便不再停下來。

    “真把我當女人？去死吧?！?/br>
    孟蝶猛地揮開他的手掌，一腳把韓孝揣進了河水里。

    韓孝摔在小河里，孟蝶跟著跳了進去，按著韓孝的腦袋，一下下地按在河水里面。

    “咳咳、咳咳……”

    韓孝止不住咳嗽起來，他吃得少，更是沒什么力氣，只是不停掙扎，但是卻完全救不了自己。

    “你是別人的兒子，我也是別人的兒子?！?/br>
    孟蝶冷酷的把韓孝的腦袋長長的按在水里面，在少年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孟蝶又一把松開手，自己上了岸，坐在了小橋上，等著正午的太陽曬干衣服。

    并不是他心軟，只是想到自己要是把韓孝弄死，估計那愛子如狂的老婦人是要把自己弄死一起陪葬的，就算是死了，花在自己身上的三萬塊錢估計也不能白花，最后也是要弄個陰婚才作罷。

    得以喘息的韓孝趴在岸邊喘著氣，像是脫水的魚類，然后慢慢地從河水里起身，他本就蒼白瘦弱，這下便更加貧瘠，整個人如同尸體一般蒼白，就像是青天白日從河水里爬出來的水鬼。

    嘴巴里還有河水在不停的吐出來，韓孝佝僂著腰，爬到小橋上坐下來，一邊咳一邊看著遠處群山。

    “小蝶……小蝶……”

    韓孝嘴巴里一邊吐著水一邊說著孟蝶的名字，視線卻投向遠山。

    “死弱智，你給我閉嘴?！?/br>
    聽見那少年在一直一直的呼喚自己，孟蝶猛地一巴掌甩了過去，韓孝側過臉，一口水吐在了那吱呀作響的木板上。

    “小蝶?！?/br>
    無論怎么欺辱，這少年一直在喃喃的喊他的名字，好像他們真是什么年輕愛侶似的，就在孟蝶心生絕望的時候，韓孝把冰冷的手掌覆蓋在孟蝶的手背上，竟兀自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