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情緒主導身體時，人往往依靠本能行事，正如游連生，十六七歲的大好少年，第一次動手錘人，把人摁在地上狂扁，這事兒是他清醒的時候想都不敢想的。

    而挨揍的那個也不是沒有掙扎，但每當他想還手時，就會有人來補上一拳，精準打擊他的弱點讓他只能繼續挨打。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攔著游連生的腰，想把他拉開，在他耳邊大喊他的名字，阻止他繼續打人。

    “……連生，游連生別打了！夠了夠了，出氣就行，別真打出事兒來，鬧到警察局去，對、對，別摁著這個神經病了啊，聽話，為他去警局不劃算?！?/br>
    那人一邊勸，一邊將游連生抱緊，拉起他的手腕，終于把他拉了起來，游連生恢復一點理智，偏頭看了一眼身側，他這才看清另一個男生的臉。

    深黑的雙眸，上揚的兩條飛眉，不是夏云州還是誰？

    這下游連生才真正回過神來，定定望著對方。

    男生沒有看游連生，而是瞪著臉上掛了彩的牛斌，年紀不大，眉眼間卻自帶威嚴。

    “不想再被揍，你最好就快點滾！他打你還只是皮rou傷，我揍你你就只能橫著出去了?！?/br>
    男人方才在地上挨過夏云州幾拳，知道這人的厲害，像是真的練家子，他踉蹌幾步走到門口，竟然還色膽包天，不甘心地回頭看了眼游連生，還沒說出話，夏云州便皺緊眉頭，沉聲道：“你還真是不怕死??？”

    牛斌捂住臉，到底還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洗手間，這期間游連生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都沒有給牛斌一個眼神，他現在有種剛睡醒發懵的感覺，眼前一片光怪陸離，好像這世界都不是真實的。

    過了好一會兒，夏云州見他沒有反應，看見他帶血的手還握著拳，輕嘆一聲，拉他來到洗手臺，打開水龍頭，讓清澈的水流流過他的指尖。

    游連生看著那些血跡消失，關節處有細小的傷口，在水流的刺激下產生針扎般輕微的刺痛，他縮了縮手指，終于從混亂的頭腦中抽離出一句話：“這是我第一次這么……打人?！?/br>
    他的聲音那么沙，那么啞，聽上去格外陌生，夏云州關上水，帶上點調侃的語氣問：“感覺如何？”

    游連生沒聽出調侃，他的大腦仿佛是過載的CPU，近乎報廢，只想停止運轉。

    沉默良久，背后忽然傳來“砰”的一聲，把游連生嚇了一大跳，他這時候神經極度敏感，一丁點聲響都能讓他慌張，幾乎是驚懼地轉過身，夏云州把一只手放在他背后，也側身看過去。

    廁所的隔間門打開，從隔間里晃出來一個年輕男人，也不知道躲多久了，一見兩人都盯著自己，連忙揮舞拳頭干笑幾聲：“哈哈，打得好！我是支持你們的哈，戀童癖該死——”

    那路人沖到門口，打開鎖，溜出這個是非之地，游連生心下稍松，原來夏云州鎖了整個男廁的門，這口氣還沒松完，緊接著又是一聲響，再溜達出一個男人，他大聲念了一句“我也支持你們”，趕緊也跑出廁所。

    “這可真是……”夏云州挑眉，揚聲問：“還有別人不？”

    這次沒聲音了，他回頭看一眼呆呆的游連生，牽起他的手腕，領他離開廁所。

    飯館公共區域的燈光偏暗，黑暗與另一個人溫暖的手給游連生帶來安全感，好像一下子就隱入安全地帶，先前來不及涌出的情感一股腦全顯現出來，給游連生帶來強烈的沖進。

    這時候，他不再需要逼迫自己思考該怎么做，該如何逃，因為有人牽著他，帶他突破枷鎖。

    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他拼命屏住呼吸，終究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鼻子一酸，第一滴眼淚掉下來。

    怎么就掉眼淚了呢？年紀小的時候都不會流淚，這個時候倒哭起來，出息！還沒小時候堅強。

    明明在內心罵自己軟弱，眼淚卻越流越多，稍微眨眨眼，淚水便糊了滿臉，根本止不住，夏云州回頭看他一眼，就看見他死死低著頭哭，委屈地抽噎，可憐得不得了。

    挑了間無人的隔間，夏云州帶人進去，找服務生點了餐，之后便陪游連生好好哭了一場，這人哭的時候沒什么聲音，豆大一顆顆淚珠砸下去，雙眼通紅，整張臉也都是紅的，眉頭鼻子全皺著，看上去可憐極了。

    先前在外邊游連生還拼命想遮一遮，現在坐在這里，左右也被看了個徹底，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夏云州給他遞紙巾他也接著。

    發xiele好一會兒，心態終于調整回來，眼淚止住了。

    “你……”游連生把臉擦干凈，瞄了一眼夏云州，原本是想問他怎么會在這里，但一開口聲音就啞得不像話，才說一個字就住了嘴。

    隔間里一時間安靜了，真真是落針可聞，到這時候，游連生終于后知后覺生出不好意思，垂下頭盯著桌布，不太敢看旁邊人的表情，過了半晌，身邊的人冷不丁開口。

    “十分鐘?！?/br>
    “什么？”游連生一愣。

    “不算在外頭，你哭了十分鐘?！?/br>
    游連生轉頭瞪他，夏云州反而笑起來：“揍別人還哭這么慘的，我還是頭一回見，爽不爽？”

    其實挺爽的，但游連生沒說話，這個晚上過得太混亂，他現在還有點輕飄飄的感覺。

    “剛剛那個變態，”提起這人，夏云州的表情逐漸嚴肅，“你今晚就是跟他一起吃飯？他不是你親爹吧？”

    “不是，”游連生臉上也沒了輕松之意，他搖搖頭，“他是我爸的朋友，跟我爸一起來的，我不知道他會來?！?/br>
    說到這里游連生又開始難受了，并非是單純的難以啟齒，更是那段回憶本身讓他惡心，他垂下眼，臉上的紅已經褪下去，這時反倒顯得蒼白脆弱，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這次你揍過他了，”夏云州并不是非要揭人傷疤，這樣的事情知道一點和知道細節并沒有區別，都是讓他同樣的憤怒，“下次他還敢來找你，千萬別再怕了，直接暴力解決，記得找個沒監控的地方，算了，你能找我就盡量找我，兩個人肯定不會吃虧……”

    游連生被他說得笑出聲，夏云州挑眉，看著他的笑容，心想這人總算是笑了。

    笑完，游連生又閉上眼，眉目間縈繞著厭倦：“不怕了，不過，我還是更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他?！?/br>
    隔間門被敲響，游連生疑惑地抬頭，夏云州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起身去開門，一位服務生端著食物走進來，她將湯和炒面放在桌上。

    “餓了嗎？之前有沒有吃飽？”夏云州再次坐回游連生身邊，把炒面推到他面前。

    看見那碗油光水滑的炒面，游連生才察覺到自己餓了，他沒有客氣，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意料之外的好吃。

    先前跟何建吃飯食不知味，現在才吃出味道來，他意識到這家飯店的飯菜或許真的還不錯，隨后又想起之前出租車司機說此處是“受年輕人歡迎的新店”，他偏頭看了一眼夏云州。

    “你今晚在這里辦的生日會？”

    “你才反應過來？”夏云州笑了，“你說你不來跟我們玩，非要去見中年老男人……要不要去吃蛋糕？”

    “不了，”游連生知道自己的形象大概率很狼狽，而且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實際上他現在面對夏云州也有點難堪，他急需自己一個人緩一緩，“我吃點東西，等會兒就回家，你別在這里陪我了，去過生日吧，今天真的謝謝你……”

    夏云州靜靜看著他，沒說話也沒動，游連生抿了抿嘴，故作輕松地沖他一笑：“祝你生日快樂啦！”

    他的外強中干夏云州看在眼里，卻沒有戳破，只是站起身，游連生以為他要離開了，卻被人揉了頭發。

    “我等會兒八點過來找你，如果你還在，咱們就一起回去?！?/br>
    留下這句話，男生離開隔間，游連生坐在餐桌邊愣神，隔間門關上很久后，終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揉亂的發頂，眼眶再次不爭氣地熱起來。

    這人真是……都這樣說了，還讓他怎么好意思提前溜走嘛！

    他抹了把臉，將炒面擺在面前大口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