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在醫院醒過來，臉上還掛著淚珠，有些怔怔地望著天花板。

    “醒了？”

    方寧聽見熟悉的女聲，有些吃力地抬起頭，剛想坐起來，但是稍微動一動，就感到腰部以下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不得不認命地摔回床上。自己為什么在醫院來著？他有些茫然地抬了一下手，在手腕上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并不重，像薄荷味的女式煙，帶著一點隱約的甜味。

    方寧擰緊了眉頭，昏迷前的記憶隨著這股甜味逐漸清晰。

    自己的聲音：輕點、會被cao壞的……

    莫知取的聲音：寶貝，說話呀……

    方寧打了個哆嗦。饒是自己有意地給莫少爺下套，再回想那種曖昧旖旎的畫面，還是跟自己最討厭的人，心里總是有點膈應的慌。他想起莫知取那張溫柔似水，但是一點溫度都沒有的笑臉，一拍額頭，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搓了搓手臂。

    葉聽荷坐在他床邊。

    她留著短發，劉海落下來遮住英氣的眉毛，沒有穿警校的制服，穿了一身干凈的白裙，手里拿著個削了一半皮的蘋果。

    葉聽荷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按下床頭的按鈕呼叫護士，繼續坐回去和蘋果搏斗：“給我老實躺著，我先把這個搞定?！?/br>
    方寧扭頭一看，葉聽荷手里的蘋果坑坑洼洼，果皮在她膝上斷成一截一截，甚至可以說是一片一片，慘不忍睹。

    葉聽荷神色自如，專心致志地削蘋果，一點也不提莫知取，語氣很溫和：“你剛剛做噩夢了？我看你睡得不踏實，還說夢話?！?/br>
    方寧嗯了一聲，抹掉眼角的眼淚：“夢見了我小時候的事情，想起了我的父親。讓你擔心了吧？”

    葉聽荷把像狗啃過一樣的蘋果遞給他，沒追問下去：“沒事，你醒了就好，吃個蘋果吧，醫生馬上就來，要不要喝水？”

    方寧接過蘋果，小口小口地啃著。他臉上少了血色，有些蒼白，注意到葉聽荷在看自己，就沖她笑了一下。

    葉聽荷鼻子一酸，轉過頭去，醫生正好撩開簾子進來，問：“病人醒了啊，好些了沒？”

    方寧點頭，醫生說了一下基本情況，讓他好好養傷，最后嘆了口氣，說：“有個不太好的消息。由于你是二次分化的Omega，腺體還在發育，被Alpha的信息素侵擾和影響的程度比正常的Omega要高，分化期需要干擾你的那位ALpha用信息素配合安撫。同時，你接受的臨時標記有可能轉化成永久標記，具體的確定時間要一到兩個月?！?/br>
    醫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而且你的腺體并不穩定，暫時不能做結合區的切除或者阻斷手術，如果你強行要做的話，風險相當大。近半年內的發情期都得采用傳統的方法來緩解……”

    方寧依然點頭表示了解，對于醫生的同情沒有什么感覺。

    Omega自從開始分化，就可以戴上阻斷器或防護隔離，也可以接受不會傷害腺體的阻斷手術，或者是專門抑制信息素結合的抑制劑。極端一點的Omega甚至可以選擇摘除腺體上的信息素結合區，畢竟也不影響Omega的生育能力，甚至能夠更加自由地選擇工作，享受性愛。

    Alpha如果想合法地標記和占有Omega，雙方都需要走一系列手續和審查流程，五年內還會有O權協會的人進行頻繁的回訪。對于意外的AO標記，如果Omega不在發情期，并且明確表示拒絕意愿，多數按照強jian罪處理。

    幾個月前，方寧還在論壇上圍觀各路鍵盤俠爭論“無法被標記的Omega是否更加自由”，幾隊人馬互噴到炸了好幾個板塊，依舊沒有結論?，F在輪到他自己思考這件事情，方寧也只覺得頭疼，心態上還沒能適應自己的性別轉換。

    醫生見他沒有情緒，也松了口氣，叮囑了一下注意事項，告訴他等會莫知取會來配合他做檢查，就去其他病房了。

    “……莫知取人呢？”

    葉聽荷回答：“在樓下接受O權委員會的批評和教育呢，他接下來的一個月都逃不了講座和檢討?！?/br>
    方寧沉默了一會，問：“通知我mama了嗎？”

    葉聽荷：“沒聯系上，你檔案上留的電話打不通，醫院打了你手機里的緊急撥號，打給我了。我說我是你女朋友，就幫你先簽了字?！?/br>
    方寧苦笑了一下。他們倆當初會在一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葉聽荷是個Beta性戀，好多次說了AO都太麻煩，懶得伺候，還是跟談得來的beta交往更舒服?，F在自己變成那個比Alpha還麻煩的Omega，自然就談不下去了。

    方寧垂下眼瞼，小聲說：“住院的錢，我會還給你的?！?/br>
    葉聽荷聽出他的尷尬和rou疼，知道方寧家境不好，能在警校上學都是因為方寧的父親是殉職的警察，靠著烈士家屬的身份免了學費。

    她越看方寧窘迫的表情，越是覺得莫知取不干人事，心里涌上一股憐憫，輕輕握住他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沒事，我們的莫大少爺付錢。他活該！”

    莫知取剛推開門，就看見葉聽荷和方寧握著手，靠在一起說了一句什么，一起笑起來。他嘴角一抽，覺得葉聽荷扇在自己臉上的那一巴掌還隱隱作痛，想要退出去。

    昨天拉上褲子恢復理智以后，警察和醫院的人都來的很快，看見方寧渾身帶著他的氣味躺在地上，個個都向莫知取投來痛心疾首的目光，仿佛在說“好好一個Alpha，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br>
    醫生問了一句后把莫知取拽上了醫療車，一邊檢查一邊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莫知取縮著脖子挨著罵，聽護士在一邊低聲解釋說Omega二次分化風險很大，不能隨便受信息素刺激。直到醫生發現方寧沒有被標記，表情總算是輕松了一點，有心情和莫知取開玩笑了，說你得對他負責啊，雖然現在沒有，但搞不好就直接變成永久標記了。

    葉聽荷過了半小時，接到醫院的電話，也跟來了。

    沒等莫知取解釋，葉聽荷上來就給了他一巴掌：“禽獸！他怎么你了莫知取，要這樣對他？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身邊關系好點曖昧點的beta朋友總是不出一個月繞著我走，是你在背后搗鬼，現在報復還帶升級了是吧？”

    莫知取一時語塞，但也的確是他斷絕了一切葉聽荷的戀愛可能，覺得有點心虛，連忙把方寧碰瓷的過程說了一遍，指天發誓自己就是好心想救人，做了個臨時標記。

    葉聽荷瞪大眼，被他氣笑了：“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屁話？等會O權會的人來了，你也這么跟他說，看他罵不罵你就完事了?！?/br>
    莫知取閉上嘴，不說話了。

    他明白了，他把方寧壓在身下的那一刻，就已經落進方寧的陷阱里，徹底說不清了。不過，誰是獵物誰是獵人，現在還說不準呢。

    方寧看見他了，葉聽荷跟著他的視線扭頭，看見自己的前前男友，脆生生地喊：“莫知取，你進來啊，站在門口做什么？”

    莫知取衡量了一下，硬著頭皮進去了，身后還跟著O權委員會派來的調解員。房間里的氣氛立刻變得詭異，連不明狀況的調解員都小心地看了看在屋里的這三人。

    葉聽荷站起來，站在空椅子后面，看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語氣不和善：“莫知取，你坐啊?！?/br>
    莫知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坐下，葉聽荷站就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好像怕他逃跑似的。葉校長就這一個獨生女，從小就寵葉聽荷，養出了個無法無天的小公主來，莫知取有時候也會被她整得啞口無言。

    方寧看著他罕見的憋屈神色，有些詫異地看了眼葉聽荷。他很少看見莫知取對誰心甘情愿地咽下不滿，在心里暗暗地重新評估了這一對發小的關系。

    調解員看著這個beta女孩理直氣壯地站在他的調解對象身后，拿出自己已經記下的資料，在心里暗自梳理整件事的邏輯關系。

    這個Omega是她的男友，現在已經是前男友了。這個Alpha是她的前前男友，據Beta姑娘的供詞，Alpha對她的控制欲強的不正常，極有可能對Omega進行報復。然后他們在為她爭吵打架以后，碰上Omega的第一次發情期，Alpha吃了抑制劑，但還是用極為……的手段把自己的情敵給上了。

    你們城里人真會玩??！當然，調解員沒敢說出來，把擬好的幾份不同調解方案遞給方寧：“方先生您好，由于您現在的復雜情況，需要等醫院在起碼半年后才能出示足夠的證據證明標記是否會固化為終生標記。以前也有幾個二次分化后被標記的案例，我們參考了您的情況，給出了這幾個方案……可以根據您是否自愿被莫先生標記，以及您是否愿意原諒他來選擇?！?/br>
    方寧接過那幾份紙，細細地看了一遍。調解員耐心地等著，方寧看完以后，看了一眼莫知取，深呼吸了一下，眼里竟然泛起了淚花。

    莫知取心里忽然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方寧勉強地笑了一下，把幾份紙還給調解員：“我……我是自愿的，我不怪莫知取，也沒有其他的條件，我只想繼續在警校上學，完成學業?！?/br>
    說著說著，他的情緒低落下來，又看了一眼莫知?。骸拔腋赣H在去世前一直希望我能做一名合格警察，我想，我起碼要完成他的遺愿……”

    調解員結合了一下這三個人的關系，一下子就腦補出了一段恩愛情侶被惡毒男配嫉妒，威脅不分手就要讓他退學，最后竟然使用強上的手段讓他屈服，棒打鴛鴦的劇本。

    調解員看向莫知取的眼神頓時變得有點鄙夷起來，在本子上記錄下“Omega疑似被威脅控制”，語氣非常真誠地對方寧說：“方先生，你不用擔心別人的威脅，您放心，我們O權會一定會給您一個公道！”

    莫知取感覺葉聽荷的手在自己的肩上越捏越緊。

    完了，誤會大了。

    他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心里暗道：接著演！你接著演！

    方寧對著調解員很感激地笑了：“謝謝您，先生，能不能讓我和莫知取單獨呆一會？我們有事要聊一聊?！?/br>
    又來了，這種笑容。莫知取毫不懷疑，方寧非常清楚什么時候要露出什么樣的表情，只要他想，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除了莫知取。

    調解員猶豫了一下：“理論上，為了你的安全，我不能留你們倆獨處……”

    “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聊，他不會傷害我的?！?/br>
    調解員又用看人渣的目光掃了一眼莫知?。骸昂冒?，我就站在門外，有事請叫我進來?！?/br>
    葉聽荷拍了拍莫知取的肩膀，語氣陰森：“有什么事情，要避著我說??？”

    方寧連忙拉住她的手：“不怪莫知取，都是我不好……聽荷，出去吧，我真的有要緊事要跟他說?！?/br>
    葉聽荷看了看方寧懇求的眼睛，終于放開手，又狠狠地剜了莫知取一眼：“好吧，一會兒我再找你算賬?！?/br>
    病房里只剩下方寧和莫知取兩個人了。

    莫知取開口：“好玩嗎？”

    方寧無辜地眨眨眼：“莫少爺在說什么呀，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br>
    莫知取用食指輕輕敲著自己的膝蓋：“好啊，那你說說，為什么要纏上我？”

    “我說的都是實話，”方寧躺倒在床上，淡淡地說，“我就是想呆在警校，把書讀完。你知道的，警校不收Omega學員，即使有風聲傳出，下一屆要收Omega學員了，據說也只招收有Alpha穩定監護并承諾承擔一切責任的Omega。我要是想繼續讀下去，可不得抓個Alpha回來？”

    莫知取瞇了瞇眼睛：“你不可能知道自己會二次分化?！?/br>
    方寧聳聳肩：“我這個人的腦子轉得很快，那幾分鐘就足夠我想清楚該怎么做。而且讓我當警察的確是我父親的遺愿，無論如何我都要繼續讀下去。就當你倒霉，農夫被蛇咬了?！?/br>
    “那么，”莫知取向前傾，居高臨下地望著方寧，“如果結果出來，我把你終生標記了，你又要怎么辦呢？”

    “哎呀，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狈綄幏浅Ｆ届o，顯然已經思考過了，“我不喜歡被當成別人的東西。那我只能在平時就經常惹你生氣，讓你多cao我幾次，多打我幾次，多給葉聽荷和Omega權益委員會一些我被虐待的證據，然后挑個好時候把你殺了。無罪釋放應該不至于，防衛過當我覺得還是能判下來的……”

    莫知取也思考了一下，居然點了點頭：“不錯的想法，很有可行性。但你就不怕我被你煩的不行，找人把你給暗地里干掉嗎？”

    這倆人氣氛和諧友好地交換了想要一下殺死對方的想法，方寧有些意外，搖了搖頭：“不至于。我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是你對自己的言行非?？量?，似乎是刻意地不留下污點。我就是傍個大腿，哪里能有莫少爺的案底清白重要。我會乖乖聽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br>
    莫知取想了想，總結道：“你是想說，我是個好人？”

    方寧露出笑：“你不是嗎？”

    莫知取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扯開了話題，問道：“好啊，我們的交易還作數嗎？”

    方寧有些意外了：“莫少爺真的對我的身體感興趣？”

    莫知取想，對你這種奇異的行為比較感興趣。

    但他嘴上只是冷冷地答：“是的。還有，跟葉聽荷分手，要是你還纏著她，我會認真考慮把你的尸體丟在哪里?！?/br>
    方寧裝模做樣地往后退了退：“我好害怕??！好吧，別這樣看著我，我會遵守承諾的?！?/br>
    莫知取沒心情陪他玩，去把門外的兩人叫進來，頂著兩道“你是人渣嗎”的目光，方寧又確認了一遍自愿型的調解方案，饒是調解員各種暗示“你別怕，組織會罩你”，他也苦笑著在協議上簽了字。等事情一確認完，莫知取一刻也不肯多呆，剛好有一通電話打進來，他說了聲抱歉，出門去接電話了。

    莫知取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面色難看起來。他只猶豫了幾秒，就接了起來。

    “父親，我……”

    對面的人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他：“我都聽你哥哥說了。媒體報道，我已經壓下去了。都這么大的人了?！?/br>
    莫知取握住手機的指節泛白：“對不起，父親，我已經在處理了?！?/br>
    中年人的聲音有些疲憊：“你自己處理好，玩膩的時候就把他丟掉，別耽誤了正事。實在控制不住，就讓他消失吧?！?/br>
    莫知取深吸一口氣，低聲說：“是，我知道了。不會有下一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