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都有各自的立場。

    你們，也是不同世界的人。

    無論如何，為師，都希望你們兩人，不要有任何交集！

    你終歸還是流淌著帝王之血，莫要讓這些世俗之事，左右了你。明白嗎？

    霍重華的一番話一直縈繞在封軒朗腦海，在他的心頭上盤旋，久久不散。直到霍重華離開良久，他仍然跪在地上，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變得有些蒼白了。他跪了很久，也沒有從地上起來，他的心里油然悲戚。

    和修阡陌相處的這短暫的一年時光，他從未深層考慮過這個問題……

    自古以來，人妖殊途！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難道，就沒有殊途同歸嗎？

    或者，真的要斷了，忘了吧！可是，真的這么容易，就能夠忘了嗎？

    封軒朗就這樣跪在地上，跪了很久，直到莫言手持刑鞭出現在他面前。

    莫言一如既往地不茍言笑，此時他雙手捧著刑鞭站在封軒朗面前一側避開了封軒朗的正面跪拜時，封軒朗分明看見他的面容更加淡漠了。只聽他一字一句道：“莫言奉掌門上仙之令，前來執鞭實刑。師弟，現在，轉過身去?！?/br>
    封軒朗看著莫言手上皮質細藤鞭，心里不由得發怵。他想到先前在大封詔獄，他不是沒有見過各種刑具，相比那些，眼前的這根刑鞭，算是最大的仁慈了。他心中對師父涌上了感激之情，他回應道：“是，師兄?！?/br>
    待他轉過身跪正，莫言的鞭子便揮了來。

    咻！

    咻咻！

    封軒朗眉頭一皺，他的后背一陣戰栗和刺痛，莫言沒有放水，用了十足的力道鞭打在他身上，要說不疼是假的，但封軒朗心知自己犯了錯誤，理應受罰。

    二十鞭很快就打完了，封軒朗的的衣衫竟被打破了幾道口子，露出了紅腫而鞭痕遍布的后背。雖然沒有流血，但腫痛避免不了。這時莫言收回鞭子，道：“因為是刑罰，所以不能上藥，師弟知道了嗎？”

    封軒朗在最后一鞭落下之后，勉勉強強穩住自己的身體，緩了口氣才回應：“知道了，師兄?！?/br>
    “接下來，好好完成掌門上仙的刑罰，好好反省思過吧！”莫言說罷，旋即走出房門。

    “師兄也覺得，師弟不可饒恕嗎？”封軒朗在莫言一只腳踏出房門時回過身問道。

    莫言頓住了腳步，他眼眸微垂，在封軒朗看不見的地方，眸光暗了暗，他手上握著刑鞭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些許，“師弟，你可知道，這個世界上，正邪不兩立。你踏足修仙界不久，你要明白，我們修仙者，斬妖除魔，方為正道！”

    修仙者，斬妖除魔，方為正道！

    斬妖除魔，方為正道！

    待莫言消失在他面前時，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封軒朗的耳邊，一字一句反復敲打在他心頭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斬妖除魔，斬妖除魔……

    ……

    木桓峰。

    沈時于柝桓峰前焦慮地等待著莫言的到來，在他一旁出了彥不歸，還有一名身穿高大壯碩的木桓峰弟子。

    等了半天，都不見人的蹤影。沈時道：“不行，我必須去看一下公子?！?/br>
    彥不歸連忙攔住他：“師弟你冷靜一點，不要沖動行事??！”

    沈時卻道：“公子如今情況不明，師兄要我如何冷靜？”

    “我……”彥不歸竟然無言以對。

    “你有沒想過……”這時，高大壯碩的男子突然開口道：“掌門上仙下了禁足令，即便是你去了金鑾峰，恐怕也見不著你家公子吧！”

    “我……”沈時竟然也無言以對了。

    這時，莫言終于從金鑾峰趕了回來，當他在柝桓殿前面落下時，便看見沈時他們三人這一幕，他訝異道：“你們在這里作甚？還不快回去?！?/br>
    “師兄，我家公子他……”沈時這才注意到莫言手上的刑鞭，心里咯噔一下。

    莫言看了看手中這根方才打在封軒朗身上的刑鞭，淡然道：“掌門上仙有令，莫言莫敢不從。你們在此也毫無意義，回去吧?！?/br>
    說著，便兀自走進柝桓殿。

    “柳擎師弟，你先把沈時師弟帶回去?！睆┎粴w向那名高大壯碩的男子吩咐了一聲，便向莫言的方向追了上去。

    “是，師兄?！绷婊貞?。他對沈時說：“沈時，我們回去吧?！?/br>
    沈時仍然不為所動，他滿臉沮喪。

    柳擎想了一下，道：“如今朗師弟正罰禁足，掌門上仙或在氣頭上，你貿然前去可能會給朗師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凡再耐心等待，等過一陣子，掌門上仙氣消了，你再看看能不能去探望他？”

    沈時聽罷，如醍醐灌頂，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沖動，也放棄了現在去金鑾峰的沖動念頭，跟隨柳擎回自己的修煉區。

    “冰塊臉，冰塊臉！”彥不歸在柝桓殿前攔下了莫言，他小聲問：“軒朗師弟究竟所犯何事啊要受到掌門上仙的責罰，還有，昨天晚上金鑾峰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這動靜太大了?！?/br>
    莫言卻只是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多話?！?/br>
    然后，便留下一臉困惑的彥不歸，兀自走進柝桓殿向檀棱復命。

    金鑾殿偏殿，封軒朗頂著后背的鞭傷，跪坐在案幾邊抄寫早晚功課經。他的后背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對比拜師大典的考驗，這已經算是仁慈的了。他心中并無怨懟，他心知如今自己的立場和身份，于他而言，更肩負著重大的使命，可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被完全說服。畢竟他在修阡陌的身邊，確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歡愉，那是他在大封皇宮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生活所不能相提并論的。

    然而他的這份私心，于世道而言，便是錯的，大錯特錯。因此，他必須接受懲罰。這是他包藏私心必須付出的代價。

    一個月的鞭刑，日復一日地承受著，不能上藥，封軒朗的后背已經快被打破皮流血了，每個夜晚他都只能側著睡覺。他快一個月沒有見到霍重華了，這段時間他規規矩矩完成懲罰任務，莫言每次打完都直接離開，兩人并沒有說得上一句話。當然，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直到一個月鞭責期結束的最后一天，莫言方才告訴封軒朗，霍重華準許沈時來探訪他。封軒朗這才涌上一絲感激，無論對霍重華還是莫言。畢竟刑法加身的他這個月來，也一直心系沈時對自己的擔心。他那榆木腦袋，肯定擔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當初他面臨掌門首徒的考驗時，沈時都恨不得替自己擋下所有傷痛。

    這個沈時啊……

    “謝謝你告訴我，師兄?！狈廛幚孰p手撐在地上，聲音都有些虛浮了。一個月下來的鞭刑，還有繁重而瑣屑的抄書，私心和立場的煎熬，早已令他疲憊不堪。

    “師弟意識到自己的過錯了嗎？”莫言說出了時隔一個月的第一句話。

    “師兄，我想知道，你何以如此痛恨妖魔？”封軒朗撐起身子回過身望著莫言說道：“要說正邪立場，可從師兄眼中，我卻看到了另一種層次的情緒，不知師弟所言，是與不是？”

    莫言手中的鞭子不禁顫動了一下，雖然很細微，卻被封軒朗捕捉到了。莫言眉宇間擰出了一道愁云，這是封軒朗認識莫言以來第一次見到的神色，他竟不知道他的言語和猜測，能夠讓莫言產生如此反應。這足以證明，他猜對了。

    莫言無法想象自己如今是何表情，他一直以來都習慣將心事藏于內心深處，成就了如今的淡漠寡言，他的埋藏多年的心事如今卻被第一次剖開得體無完膚，血淋淋赤裸裸的，他第一次感到的竟然是無助和悲哀。他面對著封軒朗，第一次感到喘不過氣，他想要逃避。他看著眼前之人，突然下意識脫口而出：“有些人的出生，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權勢滔天之下，注定埋葬著累累白骨，而這些，你生來就無需看到。這些道理，你是不會明白的，殿下?！?/br>
    自拜師以來，封軒朗再次聽到莫言這般稱呼自己。他內心訝異而困惑，又因為莫言一番話而深深震撼，他根本來不及思考何以莫言會說出這番話時，莫言便離開了。不久，便是沈時火急火燎趕了過來，他跪在封軒朗面前，看著鞭痕累累的主子，懊悔自責。

    “好了，已經過去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狈廛幚噬闲χf出此話的。但是他并不知道此時的自己，在沈時看來，笑得比哭還難看。

    沈時小心翼翼問：“公子，您到底犯了什么錯，掌門上仙要如此責罰您？”

    封軒朗訝異：“你們，都不知道嗎？”

    沈時回道：“掌門上仙沒有對外言明，莫言師兄也得閉口不提?！?/br>
    此時此刻，封軒朗的內心猶如五味雜陳，對霍重華的感激和愧疚之情更加濃烈了。若不是因為霍重華，如此重大之事絕不可能輕而易舉隱瞞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封軒朗踏踏實實完成懲戒任務和修煉。日升日落，云卷云舒?；ㄩ_花謝，季節更迭。兩年的時光，說是漫長，但也如行云流水般如梭似箭。說是短暫，但長堯金鑾峰金鑾殿內卻始終縈繞著那一抹深深牽掛與惦念。而這兩年時光，更是對那名稚嫩男子的磨練，與了卻那無望的念想。

    兩年時光，兩年之久……